寻找“羊脂球”

2019-06-03 12:06冯伟
小说月报·原创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东东事儿老婆

冯伟

事情发生在这一天的早上。

丈夫赵大在厨房刷碗,妻子杨宇正拿着抹布擦着刚刚吃完早餐的饭桌。厨房刷碗的流水声和碗与碗相互间的碰撞声隐隐约约地传到了餐厅里来。老婆杨宇嘟囔,刷碗也跟干事儿似的,用那么大的劲儿干啥!你看咱家的碗,让你给弄得没几个像样儿的,不是缺边儿,就是少沿儿。老婆的嘟囔,丈夫赵大是听不见的,即便听见了他也不会说啥。老婆正在怀孕期间,既不能干重活儿,又不能惹她生气。这是赵大在老婆怀孕后自己给自己定的一条规矩,保护母子平安是他眼下的第一要务。近一段时间,特别是在老婆怀孕近七个月以来,别说床上那点事儿不能干,洗衣做饭、擦地抹灰也不让老婆动手。这个时期很重要,不能累着,不能吓着,更不能动气。现在老婆一天最累的活儿就是手拿遥控器翻电视频道看电视。

老婆杨宇今天也是闲得难受,吃完了早饭,想活动活动,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起餐桌来。餐桌是七千多块钱的“华顿仙奴”象牙白色描银餐桌,并不脏,两个人吃饭能脏到哪去。那也得擦,吃完饭哪有不擦桌子的?形式还是要走的。餐桌上已经没有什么盘盘碗碗了,已经让丈夫拿到厨房的水池里去刷了,只剩下丈夫赵大的一个手机,新买的,还是他过生日的时候妻子杨宇给买的礼物,蘋果四,花了好几千块钱。杨宇擦桌子不小心就划拉上了,屏幕就是一亮,杨宇的眼睛也跟着一亮,随手把手机拿起来看。屏幕上呈现的是个女孩儿。女孩儿不大,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上身光着,露着两个并不丰满的乳房。屏幕外一个男人,在做着那种事。看不见男人的面目,只能感觉到下半个身子推动着女孩儿在动,细听还有轻轻的淫叫声。杨宇看罢,当时皱起了眉头,抬头去看在厨房刷碗的丈夫赵大。天热,赵大只穿着一条酒红色裤头儿,光着上半身。今年是他的本命年,红裤头也是她杨宇给买的。赵大的身材不错,结婚快三年了,还坚持去健身房锻炼,胳膊腿儿、胸大肌,该鼓的鼓,该硬的硬,满身的力气,即便是刷碗也不失他的强壮。杨宇看了,不由得气上心头,想走过去,可摸了摸肚子,现在的身子沉,实在懒得动弹,也就没动,便手抚着肚子,慢慢地坐下身,喊,赵大,你给我过来!老婆不仅肚子大,喊话的声音也不小。赵大听了,忙放下还没有刷完的碗,回答道,来喽!说着,跟跑堂似的来到老婆眼前,问,老婆,有什么吩咐?杨宇没急着回答丈夫的问话,就那么用怒怒的目光看着丈夫穿着红裤头的裆部。赵大的个子不是很高,矮墩墩的结实,裆部也是鼓鼓囊囊的健壮。赵大不解地看着,问,老婆,咋了?说着,也看了眼自己的裆部。裤头是新换的,很干净,刷碗的时候喷上几滴水点儿,像那深红色的小花儿,在裆部绽放着。赵大又说,老婆,干啥这么看我?不会是想那事儿了吧?不可能!刷碗的声音大了,是不是?惊着你肚子里的宝宝了,以后我一定注意。妻子杨宇说你少跟我扯没用的,就猛地一把抓住了赵大的裆部。赵大吓了一跳,问,你干啥?杨宇问,咱俩多长时间没在一起了?赵大不解,说,你把手松了,捏疼我了。杨宇不松,劲儿更大了一些,说,我问你,咱俩多长时间没在一起了?赵大边忍受着,边翻着白眼想着,龇牙咧嘴地说,应该有半年多了吧。杨宇问,憋不住了,是吧?赵大猛地挣脱了杨宇捏着裆部的手,裤头儿被拽了下来,家伙也就露出来了。他赶忙提上裤头儿,看了眼没有挡窗帘的窗外,用手揉着被捏痛的裆部,道,说什么呢,憋不住也得憋。你都这样了,我不憋,还能怎么样?哎呀,疼死我了。杨宇气愤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恶狠狠地说,看看!

昨天晚上,赵大跟三个男同学喝酒。一个是工商局的办公室主任任东东,一个是卖酒的个体户老板聂成,还有一个是米镇市政府办的副主任蒋犟,再就是他这个电视台的新闻部主任赵大了。四个人喝的是聂成新进的一种叫“趵突泉”的山东产啤酒,说是让他们尝尝,口感怎么样,如果可以准备在本市搞“趵突泉”啤酒代理。正喝着的时候,聂成手机的微信响了,就看了看,边看还边乐。其他三个人不知道他看啥,也跟着凑过来一起看,见是黄色视频,都很感兴趣,就看了起来。视频足有一分多钟。看完了大伙都在议论,说什么的都有,想象着,联系自己的,调侃别人的,谈话的主题就是性。性这个东西谁都感兴趣,一聊起来就没完。聂成说,我都给你们每人转发过去,回家躺在床上看。非常时期,老婆又不能碰,过过眼瘾也不错。大伙异口同声地说,我看行。

杨宇是文化馆的舞蹈辅导员,从不看丈夫的手机,赵大也不去查杨宇都跟什么人来往。两个人从本质上是信任的。可今天这一幕,杨宇不能不反常,不能不愤怒。她依旧瞅着丈夫赵大,等他的回话。

赵大从饭桌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此时他早把昨天晚上的视频忘得一干二净,蛮有把握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嘴里还不以为然地嘟囔,看,有什么好看的?纯粹是有病……当他的目光触摸到视频的时候,没有说完的话马上停住了,脸也跟着变了颜色。妻子杨宇看见了丈夫这一微妙的变化,没说话,依旧瞅着他,等着赵大给个理由。这时,赵大已经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儿了,淡淡地一笑,道,这呀,是他们别人给我传过来的。妻子杨宇说,别人,谁传的?谁传这个东西?赵大刚想说是聂成传过来的,一想,不能说实话,他这几个同学妻子都认识,不仅认识,还特熟,经常来来往往,一旦核实起来,传开了,麻烦也就大了。女人对这些东西是很敏感的。于是说,是一个外地网友发过来的。妻子追问,外地哪个网友?我看看。说着,又夺过赵大的手机,查看起来。见发黄色视频的那个人的网名叫“鸭子”,就问,“鸭子”是谁?赵大说,是我初中的一个同学。妻子问,他叫什么名字?赵大看她问得仔细,明知道是聂成又不能说,就有些不耐烦地说,谁你也不认识。妻子杨宇说,你说,我准认识。赵大说,我说你不认识就不认识。说罢,就想夺手机。杨宇立刻将拿手机的手背到了身后。赵大无奈,老婆怀孕,不可能像平时那样跟她撕撕扯扯。他看了一眼老婆,手机也不要了,很是气愤地上班走了。

丈夫的一反常态着实让杨宇生气和怀疑。结婚这么久,两个人还没有这么不愉快过。以往,无论发生什么事儿,只要两个人说一说,解释解释也就开了,从不过夜,“床头打架床尾和”。今天不同,她是在怀孕的关键时刻。赵大的反常态度使她对丈夫产生了怀疑。他们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同床做那种事情了。杨宇是知道自己丈夫对那种事情的热衷程度的。不仅仅是热衷,简直可以说是酷爱,而且到了拿做爱当饭吃的程度。只要来了那个劲儿,也不管是在厨房,还是在卫生间,挒过来就办,在床上更是为所欲为。说实话,杨宇也是很喜欢丈夫这样的。在她看来,只有这样男人才是爱她的,性是爱的一种根源和表现。人家跟你都没性了,还谈什么爱?只要丈夫需要了,她是很少回绝的。两个人这么久不在一起,他不可能不想。开始怀孕的时候,杨宇的母亲对女儿说,怀孕了,做那种事情要小心,绝不能太频,对胎儿有影响,不做为好。杨宇便从那个时候开始拒绝丈夫。赵大忍受不了,哀求说,三天一次行吧?杨宇说,不行。赵大说,一周一次行吧?杨宇说,不行。杨宇觉着丈夫可怜,说,半月一次。赵大无奈,咬着牙,不情愿地说,行吧。杨宇逗他说,不行就一个月。打那儿之后,两个人就不总在一起了。为了孩子,赵大只好让步,忍受着。忍是忍,赵大该想还是想。只要在家,赵大每天都馋嗖嗖地在她的身前身后转,像只馋猫,围着鱼缸里的鱼在转,看得见,吃不着。实在不行,让老婆用特殊方法给解决一下,能老实个三天两天的。可性这个东西实在是个填不满的天坑,歇两天又来了,赵大就憋得不行。老婆就在沙发上护着自己的身子,看着丈夫哧哧地笑。一晃,小半年儿过去了,赵大明显少了先前的那种猫馋腥的样子。特别是近些日子,赵大晚上出去得比较频繁,杨宇就有些怀疑。杨宇越想越紧张,越想越觉着事情的严重性。杨宇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来到窗旁,透过客厅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出去的丈夫。赵大刚好开着自己的白色奥迪,出了小区的大门。杨宇的心就慌慌的。她本来想是今天和丈夫去医院做产前检查,可赵大走了,没人陪她去了,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刚拿起手机,又放下,怕母亲问,丈夫怎么不陪她去?她没法回答。丈夫外面有没有人她还说不清,还不能和母亲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想了想,就给赵大的同学政府办副主任蒋犟的爱人伊丹打了个电话。在赵大三个同学中,杨宇和蒋犟的老婆伊丹的关系最好。两个人除了经常到街上逛市场,买衣服、买菜、做脸,到了晚上还经常通过手机视频话聊。

赵大开车出了小区,先是去了电视台。今天是周一,台里例会,不敢不参加。会议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也就结束了。例会和其他会议不同,有的时候有事儿,有的时候没事儿,有没有事儿也要坐到一起,鸡毛蒜皮的也要咧咧一通,主要是体现领导的权威性和集体的统一性。到会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赵大从台长的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布置了这一周的新闻要点和一些注意事项,也就没什么事儿可干了。自然又想起了早上和老婆那个微信视频的事儿,就拿起电话给政府办的副主任蒋犟打,问有没有时间,想去他那儿一趟,有要事相商。蒋犟说,还是我去你那儿吧,我这是天子的鼻子底下,太乱。

米镇的市政府离电视台很近,院里院外,楼前楼后的距离。蒋犟不到十分钟就来到了电视台,上了三楼,进了赵大的办公室。赵大见蒋犟来了,将房门反锁上,又给蒋犟沏了一杯茶,点上烟,说,哥们儿,出事儿了。蒋犟一愣,问,怎么?腐败了?现在抓起来的人可不少。赵大说,放心,那事儿还轮不到我,你都没进去,我怕啥?我说是家里出事儿了。蒋犟抽着烟,看着赵大,意思是家里能有什么事儿?赵大说,昨天晚上咱们喝酒,聂成这个瘪犊子不是给咱都发了个黄色视频吗,让我老婆发现了,好通闹。那架势,怀疑这视频和我有关。蒋犟说,怀疑啥?怀疑是你干的?说着就哈哈大笑,道,人和人不一样啊,我回家就给老婆看了,看完了还做了一把,她还挺兴奋的。看来你老婆还是不信任你。赵大说,关键是时候不对,她在孕期,我们都好长时间没在一起了。蒋犟说,那你就说,就是你干的。赵大说,那我死定了。今天早上这顿跟我闹,没完没了,手机都给我没收了。我还怕把她的身子气坏了,已经七个月了,很关键。蒋犟严肃起来,说,她要是这么认真,还真是个问题。赵大说,我想她一定会问你老婆,这几天咱们总在一起,她不能不问。蒋犟说,她要是问我老婆肯定没事儿,我老婆都看见了,没有多想。赵大说,关键她总是问我是谁给发的视频,我也不能说是聂成这个瘪犊子给发的,一旦承认了,我们四个在她们四个的心目中就完了,肯定说,咱们在一起不干好事儿。蒋犟说,很容易这么想。又说,我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如果杨宇问了,让她解劝解劝。赵大问,能行吗?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蒋犟说,反正她都知道了,或许能行。赵大说,你老婆没问是谁给你发的吗?蒋犟说,没有啊,咱家那个心粗,还说看着挺有感觉呢。赵大说,真是花了一样的钱,买了不一样的货呀。蒋犟说,我娶媳妇花的可比你多,我给老婆十万,外加一台“雪佛兰”。赵大说,钱不白花!你老婆心粗,能开进一台车;我没给老婆买车,连个视频都放不下。这时蒋犟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手机,说,我得走了,秘书长找我。

蒋犟的老婆伊丹来到赵大家已经是上午快九点的时间了。一进门儿,伊丹就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去单位签了个到,又扯了些别的。杨宇瞅了眼伊丹,叹气道,求人办事儿,没办法,再晚来一会儿,孩子就生出来了。伊丹笑道,生出来了好,省得检查了,麻烦死了,我都陪你去十多次了。杨宇说,自从怀孕,三天一小检,五天一大检,听胎音,听心率,做B超,做TCT等等,乱糟糟的,反反复复的,连检查的明细都记不住,还要查胎位,查营养,查胎儿的四肢和五官全不全,就差把孕妇的肠子掏出来看看了,真是能折腾死个人。知道这么麻烦,真不如不要了。伊丹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這下你知道生个孩子不容易了吧?又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都晚了,眼看要生了,到时生个大胖儿子看你亲不亲。伊丹又问,你家赵大呢?他怎么不陪你体检?杨宇说,别提他,一提他我就生气。伊丹问,咋了?你不是说你老公表现不错吗?杨宇说,看好了我把他送给你。伊丹说,你可别后悔,那可是一个大名鼎鼎的电视台新闻部主任。杨宇哼了一声,道,可不是新闻部主任,眼看就要上头版头条了。伊丹也没明白杨宇说话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就边说边慢慢地下了楼。

米镇有那么几家医院,骨科医院、妇产医院、中医院、部队医院,还有一个市医院。米镇原来叫米镇县,后改为米镇市,县医院也跟着改成了市医院,也算是一家综合性医院,有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骨科、五官科、泌尿科、皮肤科等等,还有治性病的,和其他一些医院相比算是权威。可毕竟是一个县级市医院,医疗条件差,医务水平低是难免的。对外打广告,却说什么病都能治,什么活儿都敢接。尽管如此,患者还是络绎不绝。

正是上午看病的高峰期,医院满院子都是车。外面的车,根本进不来。伊丹将自己的红色“雪佛兰”停在医院大门前的一个拐角处,两个人是走进医院的。

杨宇怀孕显怀很厉害,下车的时候也就挺费劲,由伊丹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从车里下来。伊丹说,你怀孕我这么侍候你,等我怀孕你能这么侍候我吗?杨宇说,你放心,我背你,绝不像你这么不肯卖力气。伊丹打了杨宇屁股一下说,你背我,还不得把孩子挤出来?杨宇就笑。两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伊丹就嘟囔,我一见你这个样子,就不想要孩子了,太麻烦,太遭罪,你看你这通折腾,真是受不了。杨宇说,你可不是光陪我来的,还有另一个呢。伊丹说,对,还有那个大梅。

杨宇和伊丹说的那个大梅就是赵大的同学任东东的老婆梅大梅。她们都是同一年结的婚,也都在怀孕档期。眼下,四个男同学的四个老婆也只有伊丹没有怀孕。聂成的老婆金辉虽说也怀上了,可人家有钱,到美国生孩子去了。

伊丹边跟杨宇发牢骚边往医院里走。杨宇说,别发牢骚,一会儿我请你喝茶。伊丹说,你都这样了,还喝什么茶,赶紧回家待着去。杨宇说,我想静一静,心烦。

任东东的老婆梅大梅见到杨宇和伊丹是在B超室。当时两个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个往外出,一个往里进,都腆着个大肚子,见面了还互相摸了一下对方,嘴上异口同声地说,你也来了?又大了。伊丹在一旁问大梅,谁陪你来的?大梅说,我一个人来的。伊丹瞪大眼睛说,那怎么行?你家东东呢?大梅说,别提他,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杨宇听了说,不会是也吵起来了吧?大梅说,你先检查,然后我跟你说。

认识人就是好,血尿常规、肝功、彩超,一条龙,很快就检查完了。杨宇跟大梅捧着肚子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中午十一点的时间了。杨宇说,我请你们俩吃饭,到“老地方”吧。三个人就出了医院。刚上伊丹的车,大梅说,咱这样好不好,到我家吃一口得了,正好我和杨宇住一个小区,吃完饭回家还方便,免得伊丹来回送。伊丹说,我看行,我也懒得送你们,你们俩这样我还得重点保护。说着,就开车去了大梅家。

大梅的丈夫任东东是工商局的办公室主任,家里条件自然是没说的,大大的房子,宽敞明亮,装修也讲究,家里还雇着保姆。一进门大梅就对保姆说,给我们做四个可口的菜,把那只乌鸡炖了,别忘了放山药和大红枣,中午我这俩姐妹在这儿吃。小保姆也就三十刚出头的样子,很是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人来到客厅。杨宇急着问,大梅,你不有事儿要说吗,啥事儿?是不是你老公惹你生气了?大梅将厨房的门关上,三个人在客厅里坐下来。大梅说,你说气人不,昨天晚上,咱家那个背着我看黄色视频,还在那儿偷偷地笑。杨宇说,我家那个我也发现了,在手机里。伊丹听了,看了眼她们俩,笑了笑,说,不就是个视频嘛,有啥呀?手机里电脑里想看有的是,就那么点事儿。杨宇说,有啥?你倒行了,天天可以做那种事情,满足你老公,我们俩怎么办?都大半年没让人碰了,他们能没有想法?伊丹想了想说,你们的意思他们会出去胡扯?杨宇说,有这个可能。伊丹说,别瞎说,没那么严重。杨宇问,大梅,那个黄色视频你看了?演的啥?大梅说,看了,是一个女孩儿,右眉上有颗痦子,在做那事儿,看不见男的是谁。杨宇说,对对对,我发现的也是这个,他们看的是一个视频。我在琢磨,屏幕外的那个男的是谁?大梅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问咱家那个了,他说他也不知道。杨宇道,说谎,他怎么能不知道?说不定是他们在一起干的,而且录了像。伊丹听了他们的话,有些怀疑道,不可能吧?即便是他们干的,也得背着我们,还在一起,绝不可能,更不能录像啊!伊丹本想说昨天晚上她也看了,又说不出口,怕人家笑话,咽了下去,就想起了丈夫刚刚来的电话,心里也觉着有些什么地方让人怀疑,就边喝水,边听着眼前这两个大肚子女人在那兒猜测。

大梅和杨宇嘀咕了一气。伊丹说,你们都别瞎猜了,晚上回家好好拷问他们就行了!杨宇说,拷问,怎么拷问?我早上刚一问,人家就没有好脸子,转身走了,本应该今天陪我去医院检查都没去。大梅说,没看出来赵大还蛮有脾气的,你不是说最近对你不错嘛。杨宇哼了一声说,哪里是对我好,是对孩子好,怕我气着,对孩子有影响。大梅说,不会吧,这么说咱家任东东对我好也是这么回事儿?杨宇说,我听人说了,等有了孩子,男人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了,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和别的女人身上了。伊丹站起身说,别听她胡咧咧,怎么可能,有孩子他们就不用咱们了?你家赵大还是很负责的。杨宇说,我跟你说伊丹,眼下咱三个最没有说话权的就是你了,等你到了我俩这个状态的时候才有发言权。伊丹说,那好,我不说了,以后去医院检查也别让我陪你去。赶紧吃饭,我饿了!杨宇说,不是说你什么权利都没有,陪我产前检查还是有权的。大梅在一旁就哈哈地笑。

蒋犟走后,赵大一个人在电视台新闻部的办公室坐着,怎么想怎么觉着应该跟同学任东东和聂成沟通一下,攻守同盟。于是就跟两个人联系。聂成说,我正在工商局东东这里,办个执照手续,一会儿到“莱茵河”去喝茶,他们那儿的牛扒挺好吃,我请你们三个吃牛扒。赵大二话没说,拿起办公桌上的手包和手机就往外走。

政府办副主任蒋犟,从电视台出来,回办公室又忙了阵,也就到了中午的时间。本应该是陪几个客人在一起吃饭,想自己也不是非陪不可,也就推迟了,就给电视台的赵大打了个电话,说,那个视频还真是个事儿,我给我老婆挂电话了,她们俩还真在一起。老娘儿们一旦认真起来还真就没法解释。你来政府宾馆餐厅,咱中午在一起吃一口,我把老任和聂成也找来,咱们碰碰,口径得一致,别穿帮。赵大说,我没在台里,你到“莱茵河”吧,我正和他们在一起,东东请我们吃牛扒。蒋犟说,中午有客人在宾馆招待,咱“借镰刀打谷茬子”,不用咱花钱。告诉东东,下次宰他。赵大也没坚持,说了句,行,不吃白不吃。

十一点四十五分,几个人陆续到了。菜是蒋犟先点的,六个菜。平时几个人总在一起聚,什么口味喜欢吃啥也都知道。人来了,菜也上齐了。由于下午都有工作,没有喝白的,啤酒也不能多喝,每人两瓶。工商局办公室主任任东东说,昨天刚喝完,这又喝,有些喝不动。政府办副主任蒋犟说,今天不是以喝酒为主,以谈事儿为主。啤酒代理商聂成说,有事儿电话联系,该办就办,这么客气干啥。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赵大说,客气个屁,就你弄的事儿。聂成问,我咋了?赵大说,你说你咋了?给咱发什么黄色视频。聂成想起来了,笑道,操!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一个破视频,我天天看。赵大说,你看就看呗,干吗给咱发?聂成说,当时你们不也看得津津乐道吗,怎么又埋怨我?赵大说,出事儿了,让咱们家的老娘儿们给发现了,好通闹。聂成听了就笑,说,好呀,跟她离了,哥们儿再给你找个年轻的。蒋犟说,小点声,这是政府宾馆,别让人听见,别没正经的好不好,赶紧研究对策。赵大说,眼下的最大问题是视频的来源,我老婆追问我是谁给发的,我也不能说是聂成呀,那咱们四个就惨了,将来还怎么面对这四个老娘儿们。以前我老婆都说咱四个狗扯羊皮,胡作非为。这件事儿说不清楚,就怀疑是我干的。蒋犟说,这个事还真得好好研究研究。赵大说,我有预感,这三个老娘儿们今天肯定串通好了,你们都等着今天晚上兴师问罪吧。聂成淡淡一笑,道,我是不怕,我老婆去美国生孩子了,没三五个月回不来。蒋犟说,那咱就实话实说,是你给发的。反正你也不是干部,一个个体小老板,发个黄色视频也没啥,咱们这些干部可不能传这些非正能量的东西。聂成说,拉倒吧,还正能量?你少看了?再说,千万不要说是我给传的。我老婆一旦知道了,还不得说这事儿是我干的?早就怀疑我外面有人,这下有视频了,和抓个现行没什么区别。蒋犟说,咱把视频删了不就行了,死无对证。赵大说,人家都看见了,删有屁用。我怀疑我老婆早把那个视频转到她的手机里了,到现在我的手机还在她的手里攥着呢。蒋犟说,那完了。工商局办公室主任任东东对聂成说,这个视频,我怎么看怎么像是你聂成干的。赵大和蒋犟听了就哈哈大笑,说,我看也像。蒋犟说,别的我不怕,就怕这几个老娘儿们认真起来,把事情闹大,一旦传到亲属那儿,传到社会,再传到单位,娄子就捅大了,我还准备提拔当政府办的一把主任呢。赵大说,我还想当电视台的一把台长呢。任东东说,这一次工商局的副局长我也有希望,人家都找我谈话了,过两天就民意测评,万一为这么点儿破事儿,弄个满城风雨,提拔不上,可不值。赵大说,就是,看黄色录像,丢人,还赶不上贪污受贿呢。贪污受贿是为了钱,这是为了啥?何况咱还没干。聂成听了,道,要这么说,你们更不能说是我干的了……

赵大晚上回到家,以为老婆的脸色不能好。一是早上为黄色视频的事吵了两句,再是今天没有陪老婆产前检查,老婆一定很生气。出乎意料的是,赵大刚进楼口就听到了钢琴声。这种钢琴声赵大是很熟悉的,来自于他家的客厅,来自于老婆杨宇的手指间。赵大的老婆杨宇不仅舞跳得好,琴弹得也不错,特别是加沃特舞曲《野玫瑰颂》,弹得精准娴熟,动听悦耳。此刻,赵大便有那种家庭的温馨感。

赵大没有打搅老婆,心里揣着疑问,去厨房做饭。老婆杨宇知道丈夫回来了,也没有说话,继续弹琴。

饭在流淌着的琴声中做好了。两个菜,一个是海参娃娃菜,一个是木须柿子,还有一个是冬瓜排骨汤,可以说都是补身子的。赵大每周都要给老婆做两顿这样的菜吃。自从老婆怀孕,两个人就科学地制订了他们的饮食菜谱,每月吃什么,每周吃什么,甚至每天吃什么,每顿吃什么,放多少盐多少味精都是有科学依据的。虽说吃到嘴里的是大人,受益的却是孩子,杨宇愿不愿意吃也得吃。

平时,杨宇看了这些菜总是要说上一句,好吃,谢谢老公。今天却什么都没说。赵大心想,管你说不说,只要你吃,孩子就受益。

一顿饭吃得心情不爽,赵大明白还是为了早上那点破事儿。下班往家走的时候就想好了,无论老婆晚上怎么闹,他也要心平气和,决不能让老婆生气。可到了家,却意想不到的平静。平时两个人吃饭是说话的,好像说话也是一道菜,没有这道菜饭就没法吃,或者咽不下去。今天哪都好,就是缺少说话这道菜。赵大觉着别扭。他先是吃了口木须柿子,还是以前的味道,又喝了口冬瓜排骨湯,鲜鲜的,口感不错,可就是觉着气氛太沉闷。实在闷得难受,把遥控器拿过来,打开电视,边看边吃。

杨宇也觉着不对劲儿,心里发堵,饭没吃几口也就不想吃了。刚放下筷子,电话响了。赵大听电话响,就去卧室接家里的座机电话。电话是岳母打来的,问他今天杨宇产前检查如何。赵大不知道杨宇去没去检查,更不知道检查结果,没法说什么,就喊了一声杨宇。杨宇拖着笨重的身子,来到卧室接电话。赵大从杨宇和岳母的对话中得知检查的结果,没什么问题,心也就落下了。听口音,电话里岳母问杨宇,赵大为啥不陪去体检,杨宇没说别的,只说干吗非要他去,谁去都一样。说罢,就撂了电话。本来应该是平安无事的,吃过了晚饭,赵大和平时一样进厨房刷碗洗筷,这时电话又响了。杨宇接的,是任东东的老婆梅大梅打来的,让杨宇把她看的那段黄色视频给她转发过去。杨宇就拿着赵大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里转了一个,再给大梅发过去。然后把赵大的手机扔到了茶几上。

赵大有两部手机,老婆手里的手机基本上都是家用的,今天没带也没耽误什么事情,只是白天心里在想,晚上得把手机要回来。赵大干完厨房的活儿,又自己洗漱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发现自己的手机,就拿了过来,翻了翻,看了看,那个黄色视频还在。有心想删除,又怕老婆说他把证据给删了,就保存起来,将页面的删了。

平时,吃完晚饭两个人总是要到楼下的小区遛遛,运动运动,消化消化,对胎儿有好处,主要是身心愉悦。以往都是杨宇提出去走走,今天却没说,也不看电视,在床上倒着看一本胎教书。自从怀孕,杨宇看了很多关于胎教的书,什么保胎、养胎、胎教,吃什么、怎么吃,把孩子出生前后的一些东西能看到的都看了。

赵大看了会儿电视,站起身,先是向卧室里瞄了一眼,又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多了。他来到窗前,向楼下望了望,小区已经有好些人在走动。他就来到了卧室,跟杨宇说,不出去了?杨宇不说话,翻了下笨重的身子,把后背给了他,继续看书。赵大就明白老婆还在为早上的事情生气。自己也生气。心说,反正我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也就不理她了,坐在沙发上,等着看《晚间新闻》。

自从老婆怀孕,赵大晚上基本不出去,除非有什么特殊事要做,或是任东东、聂成、蒋犟他们小聚,他是一定要到场的,一般情况下就是在家陪老婆。赵大坐到沙发上,看到了烟缸,想起抽烟,可在客厅里又不能抽,就拿过烟,来到阳台上。天,虽不是很热,却是有些发燥。只要在家,或是开空调,或是开窗子。赵大刚把烟叼到嘴上,自己的手机突然响了。赵大就叼着没来得及点的烟,去取手包拿手机。电话是任东东打来的,说,你快到咱家来一趟,给解释解释,翻天了……还没等赵大说话,对方电话就断了,像是刚说了一半话,突然被人家一棒子打倒了的那种断法,那么斩钉截铁,一声不吭地断了。赵大想一定是为了那个破视频的事儿,就穿上衣服,冲卧室里的老婆杨宇喊了一声,我出去一趟!就走了。

梅大梅中午请杨宇和伊丹吃完饭,又把她们送走。本想睡一觉养养神,折腾一上午有些累了。可躺在床上就是睡不着。一下午,翻来覆去地想心事,越想越觉着丈夫任东东可疑,肚子里的气儿就一点一点地往上头顶,直顶到丈夫下班回来。任东东到家,因前一天晚上看视频的事儿没跟老婆说话。他也在生气,不就看个破视频嘛,还至于跟我大吵大闹?就是看个热闹,又不是我干的。大梅却不这么想,看黄色视频,就是想干那事儿,“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海心”,不是你干的,看也不行。“久在江边站,没有不湿鞋的”,这一点是她这些年教书育人的体会。任东东不说话,直接进了厨房给老婆做饭。无论怎么样,饭是一定要做的,夫妻之间有些小矛盾,不算啥,过段时间就好了。他猛然想起了老婆今天孕检的事儿,觉着应该问问,就在厨房里问大梅,孕检怎么样?大梅说,关你什么事儿,你又没陪我去。任东东说,我想去,你没让去。大梅说,我还没让你看黄色视频,你还看了呢。任东东见大梅不讲理,就说,我看怎么了,憋得难受,看看还不行吗?实在受不了我还真的干了呢。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争讲起来。大梅家的保姆只是白天来,只做两顿饭,兼收拾收拾房间,这个时间活儿干完已经走了。属于钟点工性质。任东东和老婆吵架也没外人在场。大梅见丈夫越说越来劲,窝了一天的气就憋不住了,再加上中午杨宇说的那些话,气就更是不打一处来,决心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便疯一般向任东东攻击,连说话带房间里的东西一起向任东东打来……

赵大、任东东、聂成三家住一个小区。任东东家在赵大家的前楼,一号楼三单元四楼;聂成家在赵大家的左侧,六号楼二单元三楼。赵大下了他家的三号楼二单元三楼,走到了任东东家的一号楼。刚上电梯,就听到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把电梯的空气给砸得猛地一抖。赵大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心想,闹得还不轻呢。

任东东家住的是三单元四楼,房门没有关。赵大出了电梯就那么直接进去了。两脚刚迈进门槛,又一个什么东西飞过来,正好砸到赵大的裤裆上,把赵大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一个不是很大的陶瓷烟缸。赵大见是任东東的老婆大梅扔过来的,就说,大嫂,你想把我打废呀?大梅怒气冲冲地说,废了好,免得你们在外头胡拉乱扯!偷鸡摸狗!赵大就去瞅任东东,只见任东东三七开的分头也毛糙了,跨栏背心也被撕开了,穿的大花裤衩还湿淋淋的。地上躺着碎了的花瓶,还有沏茶的茶壶和茶杯,满地的茶叶和茶水。赵大看着说,这么惨呀!任东东说,赵大,你可来了,你给解释解释吧,我是说不明白了。赵大说,咋了?任东东说,还不是那个视频的事儿。赵大装糊涂,视频?什么视频?任东东说,就那段黄色手机视频。赵大恍然,啊,是那个东西呀。那都是扯淡,网上瞎传的。大梅也披头散发了,腆着个大肚子说,瞎传?咋没传我这儿?赵大说,大嫂,这么点小事儿,至于嘛,你身子这么重,得小心点儿,别抻着。大梅说,抻着?这件事儿说不明白,我就把孩子给他抻掉,要他这个孽种干啥?赵大说,大嫂,可不能乱来。你看咱家的杨宇,也看见了,像没事儿似的。大梅说,少跟我扯犊子,你家杨宇早上没闹呀?别以为我不知道!赵大被大梅给揭穿了,去看任东东。当然他们两个人是心知肚明的,可这个场面只能装糊涂。大梅是中学老师,能这么撒泼看来是真的气急了。赵大说,大嫂,怎么会这样?让邻居听见多不好。大梅说,都知道了好呀,你看咱家爷们儿多能耐,敢背着老婆在外面找小姐。任东东对赵大说,她硬说是我干的。赵大听了,笑道,大嫂,这事儿你怎么想得出来,就你家任东东树叶掉下来都怕砸了脑袋,他能干那种事儿?打死我都不信,要说聂成干这事儿倒是有可能。大梅说,别说那话,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们三个男人没人可用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赵大装傻说,怎么没人可用了,啥意思?大梅没说话,觉着难以启齿,用眼睛横了一下任东东。任东东说,哎呀,你真笨,她们这几个女的不都怀孕了嘛,咱们就……赵大装作恍然,啊,你说那事儿呀,不可能,实在不行,打个飞机不就完了吗?任东东苦笑,想,你赵大就在那儿胡咧咧吧。大梅说,哼,平时就跟馋猫似的,我还不知道他!赵大又说,大嫂,这件事儿你可不能瞎闹。你家东东可正在组织考核阶段,一旦传出去,真不真假不假的,可要受影响。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争这个副局长,东东干到今天可不容易,咱不能无事生非。这些年你在他身上做了多大贡献。当初,要没有你父亲这个人大主任在后面鼎力支持,他累折腰也到不了这个位置。任东东在一旁听着,横了眼赵大,心想,让你来劝架的,怎么损起我来了?好像我一点儿能力也没有,是凭着老丈人的关系上来的。赵大看出任东东的心思,说,任东东,别不服,大梅对你够意思,又是让你升官,又是让你发财,这又要给你生个大胖儿子,别不知足好不好?想当初人家跟你结婚的时候你有啥?你就是个男的。我还不知道呀,我去帮你接的亲。你看看人家娘家陪送那些东西,我看了都眼馋。那些嫁妆拉到你家,屋子小,都放不下了。当时我就想呀,媳妇丑俊不说,就凭这些东西天天给她做牛做马也行呀……还没等赵大说完,大梅道,赵大,啥意思?你说我长得丑呗?赵大道,大嫂,你还长得丑啊,你把那几个娘儿们都找来,把她们大卸八块,重新组合,也没你俊。说着,把大梅搀扶到沙发上坐下来。又说,咱消消气儿,你是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了。大梅说,那你就是说我眼拙。赵大说,大嫂,怎么是你眼拙呢,那是当时你没认识我。认识我了,还能看好他这个丑八怪呀?大梅笑了,揩了揩眼泪。任东东见老婆破涕为笑,情绪有所好转,说,赵大,我长得难看呗?赵大说,你肯定比北京周口店的猿人好看。再说,男人丑俊还能咋的,郎才女貌,男人要有才气,要有本事,要有能耐。你虽然没才气,没本事,但你有能耐,能把这么漂亮的女人划拉到手,还有一个老丈人做坚强后盾。我要是你,有这么好的条件,最次也得弄个副市长干干。啥也别说了,全是眼泪。任东东刚要说什么,赵大说,行了,你别说了,我台里还有事儿,走了。

赵大出了任东东的家觉着心里挺痛快,既把任东东给损了,又了却了两个人的误解。在家没敢释放出来的怨气,在这里释放出来了。赵大想着,心里挺乐。刚来到自家的楼门前,手机又响了,是任东东的,说,都晚上了,你上什么台里?咱俩出去喝点儿。赵大说,算了吧,还是好好在家陪陪老婆吧。任东东说,没事儿了,我跟你嫂子说好了,我老婆还是很开通的,就你老婆在那瞎搅和。你要不出去喝,我就去你家喝。我晚饭还没吃呢,你得陪我。赵大无奈,说,好吧,我在小区门前等你,可不能开车啊,最近酒驾抓得可紧。任东东说,你等我一会儿,把屋子收拾收拾。

赵大放下手机,在小区的大门前等任东东。

小区很静,除了闲逛的,来往的人也不是很多。这时西边的太阳刚刚沉下去,原本热得膨胀的小区仿佛一下子瘦了下来。赵大在小区门前等任东东,遇见几个熟人,有的打招呼,还有的聊了几句,直到任东东走出来。

“老地方”是个小酒馆儿,赵大他们四个人经常来小酌。酒馆儿的店面不是很大,却温馨,有淡淡的背景音乐轻轻地缭绕着。坐在这里喝酒就是舒服,聊聊家常,说说心里话,是个好地方。这个时候吃饭的人已经不是很多了。赵大和任东东走进来。老板娘直接把两个人让到了一个包间,他们有固定吃饭的位置,只要不被别人占用,始终坐在这里。老板娘问,二位,今天想吃点儿啥?任东东指着赵大说,他请客,让他说。赵大看了眼任东东说,怎么我请客?是你请我来的!任东东说,少客气,让你请客自有让你请客的道理,赶紧点菜,我饿了。赵大就明白了,任东东是出来报复他的,只好说,好好好,我请。就跟老板娘说,做两个下酒菜就行了,越简单越好。又说,跟我耍能耐,在家跟老娘儿们精神头哪去了?老板娘明白,就笑着走了出去。在这里喝完酒不用掏钱买单,四个人都有户头,老板记账,谁请客签个字就行了,日吃月结,从不赖账。

上菜前,两个人抽烟。任东东问,你知道为啥让你请客吗?赵大说,我就不应该给你们两口子劝架。任东东说,你小子挺会说话呀,把我好顿挖苦,把我老婆好顿捧,她就乐了。赵大说,我就知道你小子生气了,埋怨我揭你的老底儿了。任东东让赵大这么主动一说,也就没啥可说的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谁呀,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儿,只是赵大说得有点太夸张,在他老婆面前这么说有些跌份儿。赵大说,你以为我想揭你的底儿呀,咱是哥们儿、同学,也就说说。今天这件事儿不说狠点,根本过不去。对女人来讲,这是大事儿。任东东点头道,也是。赵大说,这件事儿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咱家那口子。你想啊,你老婆是个教师,还是很顾脸面的。聂成的老婆在国外,不生完孩子人家不能回来。蒋犟的老婆在纪检委工作,纪检委是什么地方,经多见广,既敏感又迟钝,迟钝是啥呀?怕出事儿,装糊涂。有多少人在他们的手里栽了他们不清楚?所以蒋犟的老婆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真有那事儿了,她也不会说,人家偷偷摸摸就把事情摆平了。再说,她家蒋犟也面临着政府办主任的提升,她傻呀,说这些不着四六的事儿?只有咱家这个傻狍子什么都不怕。搞艺术的对这些男男女女的事儿都特别敏感,不是情有独钟,就是恨之入骨,在咱家看电视我都不敢说哪个女演员漂亮。我一说她就跟我瞪眼,天底下好像只有她最漂亮。又在怀孕这个当口,她就怕出这种事儿,天天问我,都干啥了,都跟谁在一起。电视台这几个美女我都不敢提,提也是那几个丑八怪老太太……

正说着,菜上来了。赵大问任东东喝啥酒。任东东说,算了,别跟真的似的,我请你,你说喝啥?赵大笑道,问老板娘,有扎啤吗?来两杯。

两个人要了两个大扎啤,慢慢喝。任东东说,我怀疑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儿是聂成这小子干的,边干边录的像。反正是个小姐,录着玩儿呗,现在的手机多方便呀。赵大想了想说,按理有这个可能,这瘪犊子也做得出来。这两年有几个钱儿烧的,花天酒地的事儿没少干,可他就是不承认。任东东说,你傻呀,你做这事儿你承认?赵大说,这倒是。任东东说,你公安局不是有熟人吗?让他们帮忙查一查,就知道是谁首发的视频了。要是他首发,证明就是他干的,咱跟老婆一交代也就完了。赵大说,糊涂,一旦查出来,没后果还行,有后果了,知道是咱们查的,同学还怎么相处?任东东不说话了,也觉着赵大说得有道理。赵大给任东东满了酒,两个人碰了杯,干了。任东东说,那你可得把你老婆弄明白,只要你老婆不弄出什么幺蛾子,就没问题。赵大说,还真是挺难,她最讨厌男人这种事儿……

赵大回家已经很晚了,杨宇还没睡。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杨宇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并没有看,在那儿假寐。听到门响,知道赵大回来了,也没有睁眼。赵大来到她面前,小声问,老婆,你咋不上床去睡?杨宇这才把眼睛睁开。客厅里的灯是关闭的,只有电视屏幕的光在房间里忽明忽暗地闪着,也在杨宇的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蓝一会儿红地跳动着。杨宇的眼睛睁得很大,就那么看着赵大,把赵大看得有些恐慌,問,干啥这么瞅我?杨宇说,你把那个视频的事情说清楚,哪怕是你干的,也没什么,我可以理解你,也可以原谅你。赵大一听,道,你干吗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你让我承认什么?我要是真干了还能录像?我有病啊?杨宇说,你别那么说,你们男人我知道,爱显摆,觉着把哪个女人睡了,是你们的能耐。前脚把人睡了,转身就跟朋友说,你也不例外。再说,看视频多有快感,有图有影有真相,多刺激呀!赵大说,老婆,我求求你了,别瞎闹了,都半夜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杨宇突然坐起身,道,上班?上什么班?明天我去医院,堕胎!赵大没听明白,问,你说啥?杨宇大声道,我说堕胎,这孩子我不要了!赵大看着杨宇,吃惊道,开什么玩笑。又说,我跟你说,你闹一闹也就完了,别胡搅蛮缠好不好?杨宇见赵大来劲了,站起身,说,我胡搅蛮缠?明天我就去找你父母说道说道!看谁胡搅蛮缠。说着,转身进了卧室,“嘭”的一声将门关死。

赵大看着老婆腆着大肚子气愤地进了卧室,没有跟进去。他把电视关了,然后坐在沙发上抽烟。赵大已经很长时间没在客厅里抽烟了,本应该到阳台上去抽,屁股刚欠了个缝,又坐了下来,在黑暗中继续抽。他也生气了,他已经不考虑什么污不污染了。抽完了一支,又抽了一支。在平时,老婆早就蹦出来阻止他了,今天却没人管。他一连抽了三支烟。

第二天早上,杨宇醒来,头没梳脸没洗就来到了赵大父母家。赵大的父母刚刚起床,就听见了敲门声。赵大的母亲纳闷儿,谁这么早敲门?就给开了门,见儿媳妇杨宇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哭。两个老人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儿。老太太就问,小宇,这是怎么了?杨宇就哭泣着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老爷子听了,二话没说,抓起茶几上的座机电话就给儿子赵大打了过去。

赵大正在家里的沙发上睡觉还没醒,手机猛地一响,把他惊醒了。他迷迷瞪瞪坐了起来,摸过手机看,是父亲打来的。接了电话,只听电话中的父亲大声道,你赶紧到我这儿来一趟!就撂了电话。赵大糊里糊涂地听父亲说了一句话,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觉着父亲的火气挺大,就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来到了老婆的房间。当发现杨宇不在的时候,猛地一拍脑门儿,一定是老婆去父母那里告状了。赵大很是气愤,不应该让父母知道这种事儿,便急急忙忙洗了一把脸,出了家门。路上,赵大想如何跟老人说清这件事儿。他是很惧怕父亲的。他的父亲是军人出身,对儿子一贯要求很严。十几分钟光景,赵大来到了父母居住的“兴雅居”小区,按响门铃,上了二楼,父亲给开的门。赵大刚要叫爸,还没等叫出声,父亲的手就落到了他的脸上。他的脸顿时就是火辣辣地痛。赵大被打蒙了,捂着脸问,你干吗打我?父亲青着脸严厉道,把黄色视频的事儿说清楚!

赵大捂着脸,看着老婆,目光里带着一种仇恨。心说,多大的事儿,还值得到父母这里闹。他站在那里不说话。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也没承想老头子能动手打儿子,心跟着一紧,说,你怎么打他?老爷子说,不打他打你呀?老太太走过来,心疼地给儿子揉揉脸,又拉着儿子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时,杨宇也泪眼蒙眬地看着被打的丈夫赵大,打得有些太狠了,整个左半张脸都红红的。这时,赵大的父亲说,把事情说清楚!赵大就很是委屈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赵大也是被父亲打蒙了,把聂成给发视频的事儿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杨宇听了,立刻不哭了,猛地站起来,二话没说,就往外走。两位老人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怎么说走就走了?老太太就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赵大就跟了出去。

聂成的老婆金辉从美国回来,是在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金辉下飞机后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梦之园”咖啡馆,第一个见的是赵大的老婆杨宇。杨宇先是让她看了视频,然后又把任东东的老婆大梅找来了,三个女人分析了视频的内容,最后一致认定这个视频肯定和这四个男人有关。她们是最后找的蒋犟的老婆伊丹的,原因是怕伊丹跟她们不是一条心。她们边议论着视频,边吃着比萨饼,外加葡萄酒。蒋犟的老婆伊丹说,你们是不是想把事情搞大?我跟你们说,对咱们女人没好处。聂成的老婆金辉说,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听之任之,无法无天了?赵大的老婆杨宇说,不把事情弄明白,这个孩子就不要。任东东的老婆大梅说,万一要不是他们干的,你不后悔呀?赵大的老婆杨宇说,万一要是他们干的呢,老公都没了,咱要孩子干吗?聂成的老婆金辉说,对,我可不给他养这个孽子。咱们这半年遭多大罪,他们反倒胡作非为,我跟他没完!大梅说,那怎么办?他们四个都不承认。金辉说,好办,我公安局有同学,让他们帮忙给查查。伊丹问,金辉,你就是为这事儿从美国跑回来了?金辉说,是呀,这是大事儿!杨宇说,我告诉她的。伊丹埋怨杨宇,你呀,就不怕乱子大,看看你们这都什么身子了,还敢这么折腾……

吃饭的过程中,金辉给公安局的一个同学打了电话,让他到咖啡馆来一趟。蒋犟的老婆伊丹不想参与她们的事儿,说,我下午还有个会,得回去。又说,明天晚上我请金辉吃饭,大梅和杨宇作陪。大梅问,那四个老爷们儿让不让参加?伊丹说,我的意思是都来,大伙好好聚聚,顺便把你们的关系也缓和一下。你们要是不让他们参加我就省钱了。伊丹说完就走了。房间里剩下三个女人。大梅说,咱们再好好想想,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真的把事情闹大了可不好收场。杨宇说,你怎么三心二意的,没个准主意。昨天闹得挺欢,今天又打退堂鼓。咱现在是为他们传宗接代,他们正是用得着咱的时候,这会儿不考验考验他们,以后就晚了。金辉一拍桌子,道,对,我赞成!

正说着,走进一个警察。金辉见了说,老同学,别来无恙?警察说,我无恙,你变样,肚子都那么大了。警察挨着金辉坐下来,看了看金辉的肚子,又问,肯定是聂成的吗?金辉说,是不是聂成的不一定,但肯定不是你的。说笑几句,金辉又给大梅和杨宇介绍了一下。她的同学叫王烨,在市公安局的巡警队当大队长,就叫他王警官。王警官问,三位美女,找我有何贵干?是不是你们的老公违法乱纪了?金辉说,我想问问你,在手机视频上的东西,能不能找出第一个发视频的人?就是找视频首发人。王警官说,那要看什么视频。杨宇就把自己手机里的那个视频给王警官看。王警官看了,说,这种视频不新鲜,在手机里随时都可以看到。你们查它干什么?金辉说,我就是想查查这个视频的首发人是谁。王警官说,如果通过公安局的正规渠道,那就得立案,一旦查出问题就得侦破,影响面会很大,网络现在抓得很紧,又属于黄色视频,肯定封杀,还要查出相关人都有谁。这和卖淫嫖娼有关,轻者罚款拘留,重者看有没有刑事责任,如果有,是要判刑的。金辉听了不说话了。她看了眼大梅和杨宇,征求她们的意见,查不查?大梅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查出点什么,弄得满城风雨多不好。王警官说,我明白你们是什么意思了,是不是怀疑这个视频和你们的老公有关?大梅和杨宇相互瞅了瞅,不再说话。金辉说,对,跟你说实话吧,就是这个意思。王警官问,你们这个视频是从哪儿传过来的?金辉指着杨宇说,在她老公的手机上发现的。王警官说,你们的意思是怀疑上面的那个男人是你们的老公对吧?金辉说,对,就是怀疑。王警官说,你们最好是查一下谁传给你们老公的。如果没有传视频的人,就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干的。杨宇说,是她家聂成转发的,赵大说了,可是谁发给聂成的就不知道了。王警官说,每个人都有网名,顺着网名查,有可能查着。不过也很难,最终需要我们公安局跟腾讯联系,才能查到。金辉对王警官说,我负责回去查网名,跟腾讯的联系交给你了。王警官说,我尽力。又说,咱可说好了,一旦是你老公干的,查出来你可别后悔。金辉说,后悔是小妈养的!

在杨宇看来,她是第一个看到手机黄色视频的,出自于丈夫赵大的手机里,晚上回家自然还得看看赵大的手机,是哪个人给发来的。两个人正沉闷地吃着晚饭,杨宇突然说,我还想看看你的手机。赵大说,啥意思?杨宇说,没啥意思,就是想看看。赵大就把手机递给了老婆。杨宇就开始翻那天的黄色视频,没翻到。赵大在一旁斜眼看着,心说,早让我保存了,页面上的删了,你找不到。杨宇翻了一气没翻到,说,你把视频删了?赵大说,删了,不删干啥?咋还看上瘾了?杨宇咬着牙说,龌龊!有鬼,一定有鬼,不然你不能删。赵大也没说话,继续吃饭。杨宇生气,放下饭碗不吃了,回到卧室,给金辉打电话。

金辉从美国回来,丈夫聂成不知道。他是当天晚上回家才看见自己老婆的,先是吃惊,问,你怎么回来了?金辉说,猫不在家,耗子要造反了。聂成没明白,问,啥意思?金辉说,没啥意思。聂成说,那你在美国待得好好的,咋回来了?不是快生了吗?金辉说,美国的医生说了,中国的人种不纯,让我回来做个亲子鉴定。聂成说,不纯?怎么不纯?孩子还没生下来呢,怎么做亲子鉴定?你糊涂了吧!做亲子鉴定,也是你的问题,和我没关系。金辉说,怎么没关系,人家美国的医生说了,说我有艾滋病,是你传给我的。我回来是想问问,是谁传给你的?金辉东一句西一句,把聶成说糊涂了。聂成说,纯粹是钱烧的,精神病!

说话间,保姆把晚饭端了上来。聂成对保姆说,咱家的女主人回来了,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好买些好吃的东西。保姆就看了一眼金辉。金辉说,别怪她,是我不让她打的。聂成说,为啥?金辉说,我想抓你个现行。聂成说,开什么玩笑……正说着,杨宇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杨宇在电话里说,我又查了咱家赵大的电话,他把那段黄色视频给删了,找不到了。赵大说是你家聂成给他发的,你查查你家聂成的手机吧。金辉说,明白。就撂了电话。两个人继续吃饭。聂成问是谁的电话。金辉说,杨宇的。聂成也没问什么事儿。金辉说,把你的手机给我看看呗。聂成正吃饭,听老婆这么一说,就停了下来,问,干啥?金辉说,不干啥,就是想看看。聂成也没有多想,就把手机递给了老婆。金辉就坐在那里开始翻页面上的每个视频。聂成纳闷儿老婆在找什么,越想越不对劲,就问了一句,你找啥呀?金辉说,不找啥,随便看看。聂成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他猛地想起昨天赵大说的那个视频,没有删,心里就有些恐慌。金辉还没有找到。聂成就说,吃饭吧,吃完饭再看,就伸手要手机。金辉一下子将手机压到了自己的屁股底下。

聂成边吃饭边想老婆为什么从美国回来和她要找的东西,觉得一定还是那个视频让她知道了,一想也没啥,不就是个视频嘛,告诉她也无妨。就说,你是在找一个视频吧?金辉听聂成这么一说,道,是呀,就是在找视频。聂成淡淡一笑,道,一定是杨宇告诉你的,对吧?金辉说,对呀,就是她告诉我的。聂成说,有意思吗?为了一个破视频从美国回来?金辉说,有啊,怎么没有意思,这涉及要不要肚子里的孩子,和这个家的安全问题。聂成听了说,胡闹!金辉说,不是我胡闹,是你在胡闹。聂成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把手机给我,我给你找。金辉看了眼聂成,说,我信不过你,万一你删了怎么办?聂成瞪大眼睛,说,我要是删就是你养的。金辉想了想就把手机给了聂成。聂成接过手机,翻了翻,找到了,又把手机递给金辉,让老婆看。金辉接过来,看了,问,这女孩儿是谁?聂成说,不认识。金辉说,不认识你干?聂成看了眼老婆,问,你说啥?金辉说,我说不认识你还干?!聂成说,放屁!谁干的?金辉说,不是你干的怎么能有这个视频?聂成说,那是别人传给我的。金辉问,谁传的?聂成说,一个同行。金辉看了眼丈夫手机传视频的人,网名叫“胡子”,就问,“胡子”是谁?聂成说,卖酒的一个同行老板。金辉说,你干的,他给你录的,对吧?聂成哭笑不得,说,是,行了吧,姑奶奶。金辉说,打住,别叫我奶,我没你这流氓孙子,可我得找这个女人聊聊。聂成说,一个视频,找谁去?金辉说,我有办法。说着,就翻聂成的手机,找“胡子”的电话号码。没找到,又说,把“胡子”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聂成说,有意思吗?金辉说,有啊,给不给?不给我到公安局去找。我既然能从美国回来,这件事不弄清楚就没完。聂成无奈道,“胡子”就是胡宝印,你找吧。金辉就找到了胡宝印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刚响两声,对方接了,说,哥们儿,视频过瘾不?金辉将聂成的手机开到免提,说话聂成也能听到。金辉说,过瘾,挺好玩儿,那个女孩儿的上面是聂成吧?对方觉着不对,就问,你是谁呀?金辉说,我是公安局。对方就不再说话了。金辉又说,你马上到聂成家来,我在这儿等你。这时聂成插了一句,是你嫂子,你过来吧。对方说,好,马上就去。

聂成和金辉刚刚吃完饭,那个叫胡宝印的老板也就到了。胡宝印进了屋,见金辉就说,大嫂什么时候调公安局去了?你吓死我了,我真以为出事儿了呢。金辉腆着大肚子在客厅里遛,说,有个黄色视频是你发给你大哥的?胡宝印说,黄色视频?没,没有啊。金辉就把聂成的手机拿给胡宝印看,问,“胡子”是你的网名吧?胡宝印说,啊,是,你是说这个视频呀!金辉说,还有哪个?胡宝印说,是我给大哥发着玩儿的。你不在家,大哥太寂寞,解解闷儿。哎,大嫂,你不去美国生孩子了吗?金辉说,不生了,中国种我不想要了,我想要个美国的,那多好,孩子生下来就是美国人,用不着这么飞机来飞机去地折腾。聂成说,小胡,你说实话,这个视频是怎么来的。你大嫂不相信,硬说那个女孩子身上的男人是我,你说是不是扯犊子?胡宝印笑道,大嫂,怎么会呢,大哥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金辉说,我太知道了,大好人,不喝酒,不抽烟,不赌博,不嫖娼,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搂一样不好,世上难找呀。聂成说,你别说那些没用的,小胡,把事情跟她说明白,免得她疑神疑鬼。金辉说,打住,我不听你说,你把手机给我看看就行。胡宝印就去看聂成,意思是让不让看。聂成不耐烦地说,看看看,看她能看出什么四五六。胡宝印就把手机拿出来,找到视频,递给金辉。金辉看了,正是聂成手机上的那个视频,还看了转发人的网名叫“羊脂球”。金辉疑惑地问,“羊脂球”是谁?哪个歌厅的小姐?胡宝印说,就是个网名。金辉说,这是个女孩子的名儿,你一定认识!胡宝印说,不认识。金辉说,不认识怎么给你发视频?胡宝印说,很多,也很正常,手机里有的是,假电话,假信息,假视频。金辉说,哼,我不信。就把手机还给了胡宝印。又说,你不熟能给你发视频?金辉又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公安局的同学王警官打,告诉说,视频的来源是一个网名叫“羊脂球”的人。

聂成的老婆回来了,聂成很是意外。第二天的中午,聶成又把蒋犟、赵大和任东东找到了一起,说明了老婆回来的目的。几个男人就吃了一惊,说,这么一点小事儿就从美国飞回来了?有钱人太任性了吧。同时也觉着问题的严重性。赵大问,金辉在美国怎么知道的?聂成说,还不是你那个多事的老婆告诉她的。赵大看了眼任东东说,怎么样,我怎么说的,咱家那个就是个事儿妈,不把事情闹大不会善罢甘休。聂成说,现在已经把事情捅到公安局了。她找了一个在公安局工作的同学,在查一个网名叫“羊脂球”的人。蒋犟说,不能让查呀,这不是越传知道的人越多吗?赵大说,就是,这要是把咱们几个说出去可太难看了。任东东说,不仅仅是难看,那就名声扫地,声名狼藉了,在单位还怎么混?说好听一些是偷着看黄色录像,说不好听的咱们就是嫖娼了,这还了得?我正等着提拔呢。蒋犟说,市委组织部也准备考核我。赵大说,我还想当台长呢。聂成就在那哧哧地笑,说,我是不怕这些事儿啊,买卖人,自由,有钱爱干啥干啥。任东东说,就你那个破录像整的,瞎鸡巴发什么?聂成说,怎么能怪我呢?当时你们不也看得满起劲儿的吗?蒋犟说,行了,别埋怨了,想想办法,千万别捅出去,影响太坏。又说,你老婆公安局的那个同学你认识不?聂成说,认识,王烨,跟我关系不错。任东东说,赶紧告诉他别查了。一旦查出来对那个小女孩儿也不好。聂成就给金辉的同学王烨打电话。王烨没接。任东东说,这事儿不能打电话,说不明白,得亲自去,显得咱们重视,属于求人家。聂成说,我下午就去。任东东说,你马上去,咱在这儿等你消息。聂成骂了句老婆,很是不情愿地去了公安局。

聂成到公安局,找到王烨。王烨说,刚才开会,就没接你电话。又说,我知道你什么事儿,打个电话就行了,跑来干啥?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聂成说,谢谢了。又说,哥们儿,这事儿不能查,会出问题的。王烨说,你以为我真查呀,万一查出是你干的,咱们还怎么见面?你这张老脸往哪儿搁?聂成说,天地良心,真不是我干的,可那也不能查,涉及好几个哥们儿呢,还都是领导,正等着提拔呢。王烨说,好了,我知道了。聂成说,过两天我请你吃大餐。王烨说,算了吧,还是好好请请那个对你不放心的老婆吧。

聂成从公安局出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又找到了任东东他们,告诉他们说,没事儿了。

金辉从美国回来,几个老同学少不了要聚一聚。这一天晚上由政府办副主任蒋犟的老婆伊丹,在“万家灯火”大酒店做东招待。人来得很全,四家,八个人都到了。

晚餐很丰盛,山里跑的,天上飞的,海中游的,挺全科。四家聚会虽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却非同寻常。怎么说呢,是因为即将出生的孩子非同寻常,还是因为那个视频非同寻常,真是有点儿说不清,反正见面了就是高兴的事儿。还是四个女人坐在一起,还是金辉话最多,讲美国,讲美国的人文条件、自然环境,讲美国对妇女和儿童的优厚待遇,听得这几个没去过美国的女人直咂舌。这四个男人坐在一起,却没有女人们谈得有兴致。他们看着坐在对面的女人,个个都是兴致勃勃,根本就不像有丈夫出轨的那种表现,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他们很少说话,在那儿默默地抽烟,喝酒,心里盘算着,想着女人是个什么东西,家里一副嘴脸,外头一副嘴脸。看她们的样子,根本就不可能把孩子做掉。她们互相摸着对方的肚子,说着肚子里的孩子,还给取了什么好听的名字。大梅和杨宇还在那里指肚搭亲,不管谁家要是生一儿一女她们就是亲家。可说着说着就不说了。金辉瞅了眼坐在对面的四个男人,突然说,你们生吧,我是不生,生个孽种将来也是遭罪的事儿。几个女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杨宇说,现在才六个多月,做掉还来得及,无非是遭点罪呗。大梅说,我不做,生下来我跟孩子自己过。金辉说,没出息,凭什么咱受累?我领你去美国,弄个混血儿,又好看又聪明。我认识几个老外,都是单身,贼有钱,人家的那个“家伙”比咱中国的男人管用,好多中国女孩儿,都想找个美国老公,床上床下都是好手。几个男人只是在那儿听着,也不敢多说话。政府办副主任蒋犟的老婆伊丹说,你们别瞎咧咧了好不好,我请客,你们得多吃多喝呀。金辉,今天可是给你接风,你在美国这两个月吃西餐一定吃腻了,还是尝尝家乡的美味吧。又冲着四个男人说,你们怎么不说话,不都挺能说吗,今天怎么哑巴了?不说话也成,喝酒!几个男人也就尴尬地喝起酒来。这时,金辉的电话突然响了,是公安局的同学王烨打来的。金辉阻止在场的人说话。大家静下来,听金辉接电话。金辉问,老同学,受累了呗,情况怎么样?王烨在电话里说,我跟有关部门联系了一下,人家说,不立案,不给查,主要是没造成后果。金辉听了不满意,大声道,什么后果?还得死几口子不成?这可是涉及下一代,涉及好几个家庭,这事儿还小吗?你们公安局都是窝囊废,大案破不了,小案不爱破,一群饭桶,白披那张人皮!算了,我自己去查!说着,把手机拍到了餐桌上。几个男人听了,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举杯,碰杯,干!

聂成的老婆金辉很不满意,本想从公安局的同学那里能弄出点儿线索,不承想的是几句话就把她给打发了。一气之下,就跟在场的几个女人说,咱们自己找,那女孩儿一定是个小姐。咱找歌厅,找浴池,找洗头房,只要在本地,就不可能找不到。伊丹说,我说你们还是算了吧,歇歇吧,身子都什么样儿了,万一折腾出点什么事儿咋办?金辉说,折腾出事儿好呀,正好我还不想要呢。伊丹说,别说气话了,赶紧回你的美国,再过几天就生了。金辉又对大梅和杨宇说,你们不找,我找!说着站起身就走。一顿饭不欢而散。

金辉开始找“羊脂球”。当然不是金辉一个人找,大梅、杨宇她们三个人一起找。她们腆着大肚子,犹如腹前挂着三面大鼓,满街地转。她们的目标是歌厅、洗头房,还有浴池和足疗店,在她们看来这几个地方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她们先是去了他们的丈夫喜欢去的那几家歌厅,什么“黄金海岸”“鑫盛地”“风飘飘”等等,而且还带她们去过。任东东的老婆大梅白天给学生上课,没有时间,只能是晚上出来。金辉和杨宇也只能是晚上找人。刚好这个时间是歌厅最热闹的时候,找人也方便。白天金辉和杨宇没事可干,凑到一起谋划晚上去哪一家,如何找人,找到了怎么办等等。大梅的丈夫任东东是工商局办公室主任,大梅到每家歌厅只要一提工商局的任东东没有不给面子的,不仅不用花钱,还好吃好喝地招待。三个人事先商量好了,不能进去就找小姐认人,目的太明确了容易让人怀疑。歌厅是为了赚钱的,他们肯定保护小姐的利益和名誉。咱先去唱唱歌,就说进行一下胎教,然后再找人,不能大張旗鼓,更不能虚张声势,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尽量不惊动老板,只找服务生,给他一些钱,让他们把小姐领到包房里咱们看看,认人就行。金辉事先在家把手机视频上的女孩儿照片复印了一些,放在挎包里,用的时候拿出来可以对照。

这一天晚饭后,六点整,三个女人出了小区。杨宇和大梅不会开车,只有金辉会开,金辉就开着自家的“沃尔沃”拉着她们去了歌厅。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米镇的歌厅如雨后春笋,在东外环的一条街上葳蕤而生,后来这里被命名为“文化一条街”。在长达三里的公路两侧,林立着几十家歌厅,大大小小,五花八门,有真唱歌的,也有假唱歌的,就是个兴旺。

金辉开着车,杨宇问,先去哪家呀?那么多的歌厅。金辉说,他们经常去哪家,咱们就先去哪家,“黄金海岸”“鑫盛地”“风飘飘”都去看看。大梅说,那就先去“黄金海岸”,他家小姐最多,年龄还都不大。金辉说,就去他家。

米镇市区不是很大,南北不足十公里,东西不足五公里。不塞车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从南跑到北。金辉她们六点整从家里出来,到“黄金海岸”的时候还不足六点半。这会儿正是歌厅上座的高峰期,门前停放着好多车辆。金辉把车停下,三个女人下了车,腆着肚子,往歌厅里进。门童马上迎上来,问,三位大姐,找客人吗?金辉说,不找客人,我们是来做胎教的,给我们找个肃静一些的小包房。门童看了眼三个女人的大肚子,说你们在一楼吧,上楼不方便,就把她们领到一楼紧靠左侧的一个小包间。三个人刚坐下身,进来个女老板,跟大梅打招呼,说,大嫂,今天怎么这么得闲?大梅捂着大肚子,说,到你这儿做胎教来了。女老板坐在大梅身边,用手小心地摸着大梅的肚子,问,几个月了?大梅说,快七个月了。又问,男孩儿,女孩儿?大梅说,说是男孩,也不准,生下来就知道了。聊了几句,女老板叫来服务生,说,什么好上什么,免单。服务生明白。女老板站起身说,大嫂,我去忙了,有什么事就招呼一声。大梅说,你忙,我坐坐就走。女老板走了,男服务生问大梅,想点些什么吃?金辉说,别的不来,给我弄个果盘儿就行,再点两首邓丽君的歌,要温柔一些,不要大吵大闹的。服务生就去点歌了。点完歌,服务生就走了出去。杨宇说,咱这么找小姐,老板娘不会知道吧?金辉说,我有办法。

听了几首歌,杨宇问金辉,咱是不是得行动了?金辉说,把服务生找来。杨宇就去找服务生。服務生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进来问,三位大姐有什么需要?金辉先是从手包里拿出一百块钱,塞给服务生,说,这是给你的,你收下。服务生收下钱,又说,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金辉就拿出事先在家复印好的手机上的视频照片,给服务生看,问,你这里有没有这个女孩儿?服务生接过照片看了看,摇头道,没有。金辉问,你敢肯定没有?服务生说,我肯定,我在这儿都两三年了。大梅问,别人家的歌厅能不能有这个小女孩儿?服务生说,我们倒是经常从外面借小姐,这个女孩儿还真就没见过。金辉、大梅和杨宇三个人看了一眼,金辉对服务生说,这样吧,这张照片你留着,万一发现了给我打个电话。金辉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了照片的下面。服务生接过复印的照片,说,您放心,我要是看见了,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服务生走了。金辉她们也走了。

金辉她们从歌厅里出来,又来到了“鑫盛地”。这是个比“黄金海岸”还要大的歌厅。刚进门儿,大梅就被一个男人认了出来,说,这不是任大嫂吗?欢迎光临!大梅见是吴经理,就说,我是来胎教的,给我找个小包房,听听音乐就走。吴经理说,没问题,就对服务生说,给安排个大包房。金辉说,不用大包,房间小一些就行,我们不唱歌,听歌。吴经理说,大包音效好。大梅说,那就大包吧。又说,可说好了,我是给钱的。吴经理说,大嫂,说这话您是在埋汰我,您家任主任是我亲哥,管您要钱,他非把我掐死不可。大梅说,臭小子就是会说,行,我就占你一把便宜,但可不能对咱家那口子说我来过。他知道的话,我就要挨批评了。吴经理说,听说他要当副局长了,恭喜呀!大梅说,别听他们胡说,我天天跟他在一起,我怎么不知道?又问,你大哥最近来过没?吴经理说,没有没有,大哥是领导,哪能到这种地方来?人家是干部,有纪律……说着,上了电梯。

任东东、赵大、聂成三个男人找不到老婆了。先是赵大发现的,老婆没了。

今天两个人的晚饭吃得挺平静,只是在吃一半儿的时候赵大的母亲来了电话,问两个人怎么样了。赵大也就含糊着说挺好,没什么事儿。老太太就在电话里把儿子训了一顿。赵大只好听着,心里虽有些烦,也不敢顶嘴。老太太嘟囔完了,老婆杨宇的饭也吃完了,赵大就一个人继续吃。杨宇吃完饭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差十五分钟六点,就给金辉打电话,赵大也没听清什么内容。杨宇打完电话,来到洗漱间,收拾自己,漱漱口,洗把脸,又换上一套衣裙,就走了出去。杨宇出屋的时候,赵大正在厨房刷碗,根本就不知道老婆是什么时候走的。

赵大刷完碗,收拾完厨房,已是六点一刻,回身找老婆想下楼遛弯儿的时候,才发现老婆没了。他喊了几声,也不见老婆答应,人呢?于是,来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向小区里望。小区里有人在散步,就是没有杨宇。赵大纳闷儿,就给任东东打电话,问老婆是不是在他家。任东东玩笑道,你老婆怎么能在我家?再说,和我老婆一样挺大个肚子也干不了啥。赵大说,别开玩笑,她真的没在家?任东东这才认真地说,我老婆也没在家。赵大猛地想起什么,说,你马上给聂成打电话,他老婆一定也没在家。我马上下楼,咱们小区门口见。撂了手机,赵大收拾收拾就下了楼。

任东东跟赵大通完电话,又给聂成打。聂成说,这三个老娘儿们早出去了,我看见了,开车走的,不知道干啥去了。任东东说,肯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又说,你下楼,我和赵大在小区门前等你。聂成说,我晚上还有点应酬。任东东大声道,老婆都没了,你还应酬个鸡巴!

工夫不大,三个男人在小区大门前见了面。赵大说,她们能去哪儿?不可能去闲逛呀。聂成说,我怀疑她们去找那个“羊脂球”了,昨天晚上吃饭时说过,一定是去找人了。任东东说,非把事情闹大不可,怎么办?赵大想了想,说,没办法,越不让找越说明咱们有问题。任东东说,还是到我家去说吧,别让外人听见。赵大说,我说还是去蒋犟他家,这事儿还得伊丹出面。三个人就坐着聂成的车去了蒋犟家。

四个同学,只有蒋犟家不和赵大他们住同一个小区,蒋犟家住在“银河别墅”,房子是老丈人给的,属于倒插门儿,自己结婚的时候没有买房。

蒋犟家也刚吃完饭。老婆伊丹正在厨房干活儿,蒋犟在客厅里看电视。门铃响,蒋犟去开门,见是任东东他们三个,就说,稀客呀,怎么是你们?聂成说,不是我们是谁?你以为是送礼的?蒋犟边让他们进屋,边说,送礼分什么人送,你们三个人送什么我都敢要,可千万别送少喽,送少了给你扔出去。说着就吩咐老婆伊丹泡茶。赵大说,你看看人家蒋主任的派头,再看看咱们三个,如同丧家之犬,跟孙子似的到处找老婆。任东东说,人家娶的是贤妻良母,咱们娶的是母老虎。伊丹从厨房出来,道,别说我姐们儿的坏话,小心我告你们的状。又边泡茶边说,你们三个一起来我家可是头一回。老婆丢了,是吧?赵大说,要我说人家纪检委的眼光就是毒,一看就看出来了。任东东说,难怪人家说,“纪检委纪检委,看谁都有鬼”。赵大说,我们三个老婆都没了,只能找你了。伊丹淡淡一笑道,放心,丢不了,人家找证人去了。赵大惊讶道,真去了?伊丹说,那还有假?下午就商量好了,还找我来着。我说等你们找到了证据我再出面,纪检委是靠证据说话的,就没去。赵大说,你看看人家的老婆,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看事深远。有这样的好老婆,老公怎么能不发展。赵大说,家有贤妻,男人在外不做横事。任东东说,男人一生最怕遇见两种人,在家没有贤妻,在单位没有好领导,得倒一辈子霉。伊丹说,别捧我,你们知足吧啊,眼下的事儿能怨你们的老婆?边说,边给倒茶,说,我看呀,你们三个早晚得落到我手上。伊丹的丈夫蒋犟说,老婆,如果这三个家伙落到你手的时候狠点儿收拾他们,让他们给咱送礼。伊丹说,那就不是我收拾他们了,就该纪检委收拾我了。聂成说,我不可能,我是买卖人,不是干部,就是落到了法院,也落不到你手。又说,怎么样,我说对了吧,这三个老娘儿们没一个省油的灯,肯定去找人了。任东东说,那他们能去哪儿找?聂成说,操,这还用问,歌厅、洗头房、浴池、足疗店呗。赵大说,那可太多了,怎么找得过来?任东东说,这不坏了吗,这三个老娘儿们,有些歌厅都认识她们,咱领她们去玩儿过,一旦知道去的目的,事情不就露了吗?这要是传出去,可把咱们给毁了。任东东的一席话,说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赵大、蒋犟和任东东都面临着提拔,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了啥,不就是提个一官半职的吗?不说什么光宗耀祖,在朋友面前,同事面前,同学面前也好看呀。再说,官儿升了,薪水也跟着高了,“升官发财”这四个字永远是连在一起的……想到这里,三个人都去瞅聂成。聂成说,你们都看我干啥,我又不是组织部,能提拔你们。任东东说,你不是组织部,可你一个破视频,捅出这么大个娄子,你说咋整?聂成就去瞅赵大,说,就怪他老婆杨宇,要是不告诉我老婆金辉她也不能从美国回来,也不会弄得满城风雨。这几个老娘儿们得理不饶人的还得数咱家那个。蒋犟说,现在还没到满城风雨的时候,真要是满城风雨了,什么都晚了。我听组织部的一个哥们儿说,咱们三个很快就要民意测评,然后就是公示。真要是有人抓住咱的把柄不放,给组织部写个匿名信,可就不好说了。伊丹续茶,说,你们哥儿几个还真得做这个准备,有个打算,可有不少人惦记你们的位置。一旦让人抓着把柄了,哭都找不到坟头儿。三个大男人都不说话了。这时外面已经黑下来了,房间里一阵静。他们抽着烟,把客厅里弄得烟气罡罡。伊丹开了灯,把空调关了,将窗子打开,说,各位,少抽点儿吧,我这屋都要着火了。任东东说,不抽了,不抽了,喝茶,喝茶。蒋犟冲任东东向伊丹使眼色。任东东明白,说,哎,纪检委的领导,这个工作你给做做呗,你们都是女人,好说话,咱们男人一说她们就火了。伊丹说,我说过,她们听不进去。特别是那个金辉,非要找到这个“羊脂球”不可,问一问到底是谁干的。我还能说啥?再说,我心里还不平衡呢。蒋犟说,老婆,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这么多年我对你咋样儿,你还不知道呀。伊丹说,这样吧,我尽力去劝劝,你们也回去说点好话,哄哄,或许就能过去。任东东说,这三个老娘儿们只有金辉和杨宇最固执,咱家大梅就是随帮唱影。伊丹说,那我就先找你家大梅。她是老师,顾面子,容易沟通一些。赵大说,如果不行怎么办?任东东说,聂成,要我说,实在不行,你就承认了,就说是你干的。反正你又不是干部,嫖娼也没事儿。你承认,咱们就解放了。聂成说,你们哪是哥们儿,把我往火坑里推。真要说是我干的,我老婆还不把我活吞了?别说承认,就是没这事儿她都怀疑我,我还敢往身上揽?不行,绝对不行!赵大说,咱三个给你钱,一人五万。伊丹说,咱可没钱,咱家蒋犟也不能干那事儿。说着,摸着蒋犟的头,说,有那五万块钱,我还想买件貂皮大衣呢。蒋犟说,老婆,就冲你这句话,我给你买件貂绒的。伊丹听了高兴,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老公亮亮的脑门儿,说,谢谢老公!赵大说,这下好,咱的老婆没找到,人家把貂绒大衣穿上了。聂成说,五万?给我五十万我也不干,我老聂不差钱儿。赵大突然说,我有办法了。任东东问,什么办法?赵大诡秘地一笑,道,保密!

又聊了一阵别的,已经快九点的时间了。赵大说,咱们还是走吧,别影响人家夫妻生活。伊丹打了下赵大说,你还别眼气,现在你们三个谁也没有咱家蒋犟滋润。

赵大他们走了,伊丹一把拽过蒋犟,噘着嘴问,你到底干没干?蒋犟没明白问,干啥?伊丹说,“羊脂球”。蒋犟哭笑不得,道,我要是干了,管你叫妈。伊丹说,不行,你在床上一兴奋就管我叫妈。蒋犟说,那我管你叫奶奶。伊丹用双手把蒋犟的嘴挤压成O形,又问,你真的给我买貂绒大衣?蒋犟含混地说,君无戏言,哪天咱俩一起去,一定要买个最好的,把我老婆好好打扮打扮,让纪检委这些女人嫉妒去吧。伊丹亲了一下蒋犟的O形嘴,说,冲你这句话,今天晚上好好侍候侍候你。

两个人洗漱完毕,躺到床上。伊丹贴着蒋犟的身子,说,你别说,这个叫“羊脂球”的还真是个问题。蒋犟抚摸着老婆的上身,说,我也在想,这不是件小事儿。伊丹说,一旦传出去了,影不影响提升不说,也好说不好听呀。接着又说,我可告诉你,他们怎么样咱不管,你一定把自己择干净喽。蒋犟说,你放心,只要你心里干净了,我就干净了。说着,一翻身爬了上去……

金辉、杨宇、大梅三个女人在外面转了半宿,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这一天晚上她们一共走了四个歌厅,还有两个洗头房,也没有找到那个叫“羊脂球”的女孩儿,反倒把“羊脂球”女孩儿的照片撒出去不少,还留了金辉的电话,还花了六七百块钱,作为答谢费,告诉服务生,说,有谁找到了,定有重谢。

大梅回了家。任东东还没睡,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大梅回来了,立刻起身去给开门,问,宝贝儿,这么晚去哪儿了?让我好找。大梅腆着肚子说,给孩子找小妈去了。

任东东扶着大梅坐在沙发上,给倒了一杯牛奶,说,我给你磕头,咱别再折腾了行不行?大梅喝了一口牛奶,说,你承认是你干的,我就不折腾了。大梅边说边摸着自己圆鼓的肚子。任东东说,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大梅不说话,靠在沙发上歇着。这一晚上确实有些累了,就在那儿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任东东说,你们再折腾,我们的前途就完了。我们完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大梅说,有啊,我可以把孩子做掉,再嫁一个,找一个负责任的男人。说着,把最后半杯奶喝进去,站起身,去卧室睡觉了。任东东本应该跟进卧室,想了想没动。

金辉到家的时候,丈夫聂成已经睡着了,老婆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金辉看了生气,把电视打开,调到最大音量,才把聂成吵醒。聂成先是糊里糊涂地睁开眼,还以为天亮了,看了眼窗户,还是黑的,就去看客厅,见有电视的光亮在闪动,猛然想起了老婆,立马下了床,来到客厅。聂成说,我睡着了。又问,你们找到人了?金辉说,找到了,人家说就是你干的,视频上的男人就是你。聂成说,笑话,你真要是能找到“羊脂球”这个人,我就给你一百万。金辉说,啥意思?是让你养起来了,还是让你给杀了?聂成道,胡说些什么,根本就没这事儿。金辉说,你说什么我也不信,这个叫“羊脂球”的找不到,你的孩子就别想要!

杨宇这一天晚上没在家住。她和金辉她们从歌厅出來的时候,发现手机有九个未接电话,五个是自己母亲的,一个是同事的,三个是丈夫赵大的。由于是在歌厅里,九个电话一个都没听到。杨宇看了眼手机,就给母亲回了一个。母亲在电话里问,干啥去了?才回电话。杨宇没敢说是去歌厅找人,只说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太闹,没听到电话。母亲又说,赵大怎么也不接电话?杨宇说,我还真不知道他在没在家。又说,您别生气,我今晚去您那里住。母亲高兴道,好好好,妈把房间给你收拾一下。放下手机,杨宇就让金辉把她送到了母亲家里。

这一天晚上,杨宇没回自己家住,赵大都不知道。赵大和聂成还有任东东从蒋犟家出来的时候,聂成先到的家。赵大和任东东继续往家走。路上,任东东问赵大,刚才你说有办法了,是什么办法?赵大诡秘地说,实在找不到那个“羊脂球”,咱就往聂成的身上推,就说视频女人身上的男人是聂成。任东东说,能成吗?哥们儿还不得掰了?赵大说,你想啊,是咱们的前途重要?还是哥们儿的感情重要?他一个做买卖的,别说睡一个小姐,睡十个也是正常,对他狗屁影响都没有。咱们就不一样了,咱们是一招走错了全盘皆输。再说,他也没把这些事当回事儿。任东东说,他倒行,哥们儿之间真真假假开个玩笑也就完了,可他老婆怎么办?那可是个滚刀肉,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赵大说,等把咱们的大事儿搞定了,再上门赔礼道歉。到时候我给他免费打卖酒的广告一年,你再通过关系从税收上给他研究免些税,肯定行。老娘儿们,怎么也是头发长,见识短,好对付!说话间,赵大也就到了家。

房间里黑黢黢的,赵大也没有开灯。他来到客厅,借着小区内的路灯映进房间的微光,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摸过电视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看着看着眼皮就沉了,倒在沙发上睡了起来。

赵大一觉睡到了天亮,电视也开了一宿,睁开眼已经是早上七点一刻。他急忙爬起来,想了想怎么睡到了沙发上,就想起了老婆杨宇。他先是关了电视,然后去了卧室。卧室还是空空的,赵大就一惊。心想,老婆怎么一夜没回来?转身拿手机给老婆打,不仅没人接,手机还关了。赵大就紧张起来,他猛地想起任东东的老婆大梅,昨天是跟她们出去的,就给大梅打了个电话。大梅正在上班的路上,对赵大说,杨宇昨天晚上去她妈家住了。赵大听了就生气,心想,回你妈家住,怎么也得告诉我一声吧,就这么不声不响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本想往丈母娘家打个电话问一下,一想生气,不打了。收拾收拾,上班。

任东东的老婆大梅来到学校,先是给学生上了第一节课,然后就在备课室坐着休息。她突然想起了赵大早上找杨宇的事儿,就给杨宇打了一个电话,说赵大到处找你。杨宇听了心里有一些暖意,可又有些生气,就对大梅说,我在我妈家住了一宿,他也没说来找我。别理他,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就不回去。大梅说,你还是好好想想,眼下可是咱们的关键时刻。我总觉着咱们做得有点过。杨宇听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杨宇在母亲家一下子住了五天,这是杨宇结婚后第一次在娘家住这么久。五天里,杨宇去了一次医院例行检查,是母亲陪着去的。晚上又偷着跟金辉她们出去找“羊脂球”三次。到了第五天,杨宇的母亲突然问,这几天赵大怎么没来看你?杨宇生气道,不来更好,省心!老太太就怀疑两个人闹别扭了,问闺女是怎么回事儿。杨宇也没说实话,只说赵大出差,去北京开会了。

杨宇的母亲晚上就跟老头子说闺女可能是跟姑爷赵大闹矛盾了。老头子说,不能吧,也没发现有什么情况。老太太说,不对,女儿现在怀孕,他不能这么长时间不来看看呀!连个电话都没有。我问她,说赵大去北京开会了。老头子这才觉着有问题,你个市级电视台去北京开什么会?再说,就是开会也应该是台长去,怎么也轮不到你个中层干部。就对老伴儿说,你别管,我找他聊聊。

赵大的老丈人原来也是电视台的。严格一些说,他还是自己女儿和赵大搞对象的介绍人。当时杨宇的父亲是电视台的台长,赵大还是个新闻系毕业的小小采访记者。杨宇的父亲看好赵大是个苗子,就给提拔到电视台新闻部当副主任,然后通过电视台的副台长当介绍人,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了赵大。杨宇见赵大一表人才,又是父亲看好的,也就确定了关系。两年前,就是在杨宇的父亲退休之前,两个人结了婚。杨宇和赵大结婚不到半年,父亲就退休了,退休前极力提拔原来的副台长当了台长。台长为了报恩,又把赵大提拔为新闻部主任。眼下,这个台长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赵大有望被提拔为台长。虽说新闻部主任离电视台台长还有一个副台长隔着,可那两个副台长干不到一届也该退了,赵大也就有了机会。

这一天的下午,赵大的老丈人给赵大打电话,让他晚上到家来一趟。赵大就明白老丈人一定是有话要说。晚上,还没等下班,先是去了菜市场买了几只大飞蟹和一些水果,就早早地来到了老丈人家。

赵大老丈人就杨宇这么一个闺女,加上老伴儿,一共三口人。赵大来的时候全家人都在。老丈人在看报,岳母在浇花儿,老婆杨宇躺在房间里养神。门铃响的时候,岳母给开的门儿。见是赵大,岳母也没有说话,阴着脸,转身进屋,平时那种岳母对姑爷的热情劲儿荡然无存。赵大就明白了,一定是为了闺女杨宇的事儿,老太太生气了。赵大心里不痛快,嘴上还是叫了一声妈,然后叫老丈人一声爸。老丈人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去看赵大,站起身,示意让赵大去书房。赵大把从街上買来的东西送进厨房,又对丈母娘说,妈,我买了几只大飞蟹,晚饭蒸了吃吧,都是活的,挺新鲜。说着,随老丈人进了书房。老丈人关了书房的门,两个人落座。老丈人给赵大拿了一支烟让他抽。赵大没抽,说,自从杨宇怀孕,基本就不抽烟了。老丈人收回手,将烟叼在自己嘴上。赵大立马从书案上拿起打火机给老人家点上烟。老丈人吸了两口,问,你爸你妈挺好呗?赵大明白老丈人是在铺垫,或者说在想怎么跟他对话。赵大说,挺好,都挺好。老丈人说,没什么大毛病就行,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赵大说,我爸就是血压有点高,天天吃降压药。我妈还行,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腰不大好,一天天忙着做三顿饭,闲暇时跟人家出去跳跳广场舞。老丈人说,要常回去看看,虽说你们也干不了什么,可见了你们他们心里踏实。赵大说,最近我没到您这儿来,就是台里太忙。您知道老台长要退了,台里闹得人心惶惶……老丈人又抽了一口烟,没等赵大把话说完,问,怎么跟小宇闹别扭了?赵大看了眼老丈人,说,没有,可能有点小误会。老丈人没说话,等着赵大往下说。赵大不知道杨宇对父亲说没说事情的真相,就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因为一个视频。老丈人不解地问,怎么,台里出事儿了?赵大这才明白,杨宇没跟父亲说实话,同时也为自己不打自招感到后悔。可话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就把手机视频的事儿跟老丈人重复了一遍,还让老丈人看了那段他保存的视频。老丈人看完了说,什么乌七八糟的!现在这手机里怎么什么都有。赵大说,有比这还邪乎的。老丈人把手机还给赵大,说,女人对这方面是很敏感的。赵大说,是呀,我的同学给我发的。看完了没删,小宇就知道了,硬说和我有关,就闹了起来。老丈人又吸了一口烟,问,你打算怎么办?她在怀孕期间,很需要关心,你们总这么冷战也不行啊,既影响她的情绪,也影响胎儿的健康。赵大看着老丈人,说,爸,我也在愁,可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我想让您帮我说说,劝劝她回家好好养身体,用不了多久孩子就生了。老丈人问,你这视频怎么还不删?赵大说,我不敢删,删了她就更说我有事儿了。老丈人说,赶紧删了,让人家看了什么影响?赵大边删手机视频边说,现在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我们四个同学的老婆都知道了,是杨宇告诉她们的。聂成的老婆原本是去美国生孩子,为这事儿特意回来了。我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弄得满城风雨。老丈人说,现在的年轻人,有些太为所欲为,怎么什么东西都看呢?又说,我这个闺女就这毛病,逢事欠考虑,听风就是雨。你别挑她,干她那一行的大多头脑简单。又说,你应该早些跟我说,我劝劝她,也不至于闹到这个程度。赵大说,没承想会这样,她当天晚上就跟人联系了。老丈人说,复杂了,这样就太复杂了。又问,你那几个同学怎么想?赵大说,他们也挺挠头。任东东是工商局办公室主任,面临着提副局长;蒋犟是政府办副主任,面临着提主任;我的情况您知道,都怕这件事传出去。眼下只有蒋犟的老婆伊丹还算正常,她在纪检委工作,一是相信老公不会去干那种事,再是也不敢声张。剩下这三个女的,天天去歌厅找那个叫“羊脂球”的小姐。老丈人说,我说吗,她天天晚上出去干什么。又问,“羊脂球”?莫泊桑作品中不是有《羊脂球》吗?赵大说,还是您老的记性好,正是这个“羊脂球”的名儿。我想这个人也不知道“羊脂球”是个什么人,就取了这么个网名。老丈人听了,笑了笑,说,也不能从反面去想,在莫泊桑的作品中“羊脂球”还算是爱国者,有同情心的善良人呢。赵大说,可毕竟还是个风尘女子。老丈人将烟蒂在烟缸里掐灭,说,你把小宇叫来。赵大说,我在场不好吧?老丈人说,没什么不好,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把话说开就行了,日子还能不过吗?让她来!

赵大把老婆杨宇叫到书房,落座。杨宇的父亲说,赵大已经把事情的真相跟我说了,没什么。我想,赵大也不会那么做。小宇,你也别闹了,一旦传出去对赵大的影响不好,对你更没什么好处。杨宇没想到赵大能把事情的真相跟父亲说,她看了一眼赵大,一晃几天不见了,赵大有些消瘦,胡子也没刮,长了出来。杨宇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在闹,任东东的老婆和聂成的老婆都在闹。杨宇的父亲说,她们闹她们的,你绝不能再闹了。不过一个视频罢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脸面不要了?还是日子不过了?遇事儿要冷静,多思考,前因后果都要想清楚,想明白。现在的事儿没你跳舞那么简单。赵大正在发展阶段,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断了前程,后悔都来不及!好了,别的别说了,赵大,你那些狐朋狗友以后也少联系,都是些什么人?!又对女儿说,吃完饭赶紧回家,我这儿不留你!老爷子说完就出了书房。

赵大和老婆杨宇在书房里坐着。杨宇看了一眼赵大,说,我可没说你的事儿,是你自己说的。赵大说,不能跟老人家说谎,实事求是,真要是我做的我还能跟爸说吗?杨宇说,那你这些天怎么不来看我?赵大说,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后来我问大梅,是她告诉我你回家了,我就放心了。你在气头上,等你消气再说呗。杨宇嘟囔道,你就是不关心我,好几天不来看我。赵大说,还不关心你?我给你买那么大的飞蟹,七十多块钱一只,花五百多块钱,你不是爱吃吗?让你吃个够。杨宇嗔怪道,不吃!

赵大和老婆杨宇吃完饭,天还没有黑。赵大说,咱们不开车了,我领你慢慢往家溜达,活动活动,对你有好处,对胎儿也有好处,做做有氧运动。杨宇说,你就说为孩子得了,别说为我。这话让杨宇的父亲听到了,说,小宇,不能这样讲话,为你也是为孩子,为孩子也是为你。你这么说话就是不讲理,以后夫妻间还怎么对话?杨宇听爸批评了自己,嘟嘟着脸,和赵大走出家门。

赵大的老丈人家离赵大家也不是很远,徒步也就二十几分钟。赵大搀扶着老婆杨宇往家走,边走边聊。杨宇还没有忘记刚刚父亲说她的话,道,这下你高兴了,找到替你说话的人了。赵大明明知道杨宇说的是什么意思,装糊涂问,你说啥?谁替谁说话?杨宇说,别装傻,我爸把我臭了,你高兴了是不?赵大说,看你说的,在我面前你爸不说你说谁?我是个姑爷,和你隔着一层肚皮呢。其实,老人家是在批评我,别小题大做,别胡思乱想,意思是让我对你好一点儿。这证明老人家会做人。你爸是我最佩服的领导,明着表扬,暗中批评,有他这样的老丈人是我的福分。杨宇扭头看着赵大,问,我呢?有我你没福呀?赵大说,没有你哪有他这个老丈人。杨宇说,那不对,你没有这个老丈人哪有我?赵大说,要这么说没有我就没有你们俩。杨宇打了一下丈夫,说,你坏!总占我便宜。杨宇是个简单的女人,让赵大这么一说,心情也就好了起来,把头靠到了丈夫的臂上,慢慢地往家走。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了自己住的“兴旺家园”小区。刚进小区大门,杨宇的手机响了。赵大帮着杨宇从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说,金輝的。杨宇说,一定又是要去歌厅找人。杨宇接电话,问,姐们儿,啥事儿?金辉在电话里说,你没事儿了?还得找那个“羊脂球”呀。杨宇就看了一眼赵大,对金辉说,我今天有点不舒服,不想去了。金辉说,不舒服还跟老公轧马路?你咋咋呼呼,夸大其词地把我从美国弄回来,你没事儿了,我可没完!等我把事情弄清楚,你家的赵大一样脱不了干系。杨宇看了一眼金辉家住的那栋楼,知道金辉看见她和丈夫在小区溜达,说,就是不舒服,才从我妈家回来。我在我妈家住了好几天,你又不是不知道。金辉在电话里说,昨天去歌厅找“羊脂球”还好好的,今天怎么了?杨宇谎说,不知道,这肚子总是隐隐作痛,我怕是快生了。金辉道,你别在那儿瞎说,这才几个月。又说,不管你了,我和大梅去,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说完,断了电话。杨宇就看了眼赵大,说,金辉生气了。赵大说,咱不生气就行,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那是傻瓜。让她找那个“羊脂球”去吧,在中国肯定找不到,就得去法国。法国找不到,就得去找莫泊桑了。杨宇恍然大悟说,啊,我想起来了,“羊脂球”是莫泊桑小说中的一个女主人公,我还看过呢,都忘了。赵大说,你都赶不上你爸,你爸一听就知道了。杨宇说,让你给气的。

金辉挂断电话,依旧看着杨宇跟丈夫赵大在小区散步,气愤道,臭美呢,怎么又让几句话给哄住了,让迷魂汤给灌了,等我找到你老公跟小姐在一起睡觉,让你大鼻涕哭多长!金辉的老公聂成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听到老婆的电话和嘟囔,说,谁都比你聪明,就你傻了吧唧的疑神疑鬼。金辉转身看了一眼丈夫聂成,道,我对你就是不放心!说罢,就跟大梅联系。

大梅刚吃完晚饭,听了金辉的电话,就说,小区门前见。任东东正收拾碗筷,说,你们是不是没完了,不折腾出点事儿来难受?人家伊丹今天好心地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大梅没说话,收拾收拾,拿上挎包,腆着大肚子走了。

今天下午,伊丹来找大梅,谈关于她们找那个“羊脂球”的事儿。谈了半天,大梅说,你别说了,大道理我都懂,你说的都是万一不是他们干的,我后悔,可真要是他们干的呢?伊丹说,你不能这么想问题,应该想,如果不是他们干的你后不后悔,闹得满城风雨,那可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你不能只想万一是他们干的,应该想万一不是他们干的,这两个概念可不一样,概率更不同。不能把事情扩大化,那活得就累了。大梅说,我宁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这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事儿。孩子马上要降生了,到时候再给孩子弄出个小妈来,我这个当老师的还怎么见人?伊丹没承想大梅这么轴,怎么说也听不进去,叹了口气,走了。

伊丹没能说服大梅,就去给杨宇打电话。杨宇说,还在妈家,没回去,等回去时找她。伊丹觉着在电话里说话也不方便,也就没说。伊丹没有去找金辉,金辉是个极其固执的人,特别是近几年,有几个钱了,也就更不把谁放在眼里了,说话、办事儿跟没钱的时候大不相同。万一话不投机,双方尴尬,还影响了他们丈夫之间的关系。伊丹是个机关干部,不想在金辉这种人的面前跌份儿。

第二天早上,任东东去单位上班,大梅去学校上课。任东东先是开车送大梅,然后来到自己的单位。米镇市的工商局很排场,除了没有米镇市医院的楼高大,比米镇市政府都气派,办公条件更是一流。任东东乘电梯往七楼上。电梯里一共三个人,他们办公室的小葛,还有大厅服务台的小王。小葛是地税局局长的闺女,在任东东办公室工作。小王是工商局长的一个亲属,什么亲属谁也说不清,反正大学刚毕业就分配到工商局来了。三个人的关系微妙,上电梯的时候只是打了下招呼,在电梯运行的过程中也都没说什么。其实,这是很尴尬的,一个单位的人,弄得跟陌生人似的,就有些不自然。这时任东东的手机响了,打破了他们的沉默。任东东接电话,是局长王三强的。王局长在电话里问他到了没有。任东东说,正在电梯里。王局长说,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下。任东东收了手机,就看了眼新来的大学生小王。

王局长的办公室在八楼,任东东的办公室在七楼,任东东又重新按了一下电梯的上楼键,八楼。

任东东敲响了王局长办公室的门,只听“啪”的一声,门自动开了。任东东走进去。王局长正在自己给自己沏茶,见任东东说,你坐。任东东也没有客气坐在沙发上。王局长沏完茶也坐在沙发上。他先是看了一眼任东东,淡淡地笑了笑。任东东不识好歹地也跟着咧了下嘴,而且咧得很开。王局长说,任主任,最近挺忙呗?任东东不知道王局长的话从何来,就说,我这个小主任,管的是吃喝拉撒睡,没什么忙的。王局长说,办公室主任管吃喝拉撒对,这个“睡”你不应该管。任东东笑道,是,管多了,应该各睡各的。王局长说,是啊,这个“睡”是很复杂的,有文章可做的。任东东又笑了笑,说,局长,有什么事儿吩咐?王局长说,不是我有事儿,而是你有事儿。任东东糊涂了。他看着王局长,有些不解,心说我有什么事儿?王局长又朝他笑了笑,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过一个信封,递给了任东东,说,你看看。任东东狐疑地接过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是个复印得挺黑的女人照片。他先是没认出来,仔细看了看,脸腾地红了,问,王局长,你手里怎么有这个东西?王局长看了眼关着的门,说,今天早上塞在门缝里了。幸亏我正常上班,我看见了,要是落到别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任东东继续看照片,照片上除了一个复印的人像,还有一排打印的小字:“任东东嫖娼的小姐。”还有一个电话号码,不知道是谁的。王局长看了一眼任东东,道,这张照片怎么样?也算是声情并茂了。谈谈怎么个情况吧。

任东东把照片轻轻地放到了茶几上,冷冷地一笑,道,王局长,你信吗?

王局长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说,不信!又说,可不信又不行,证据在这儿了。

任东东见事已至此,只能说实话,就把这几天家里出现的事情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在任东东叙述的过程中有几个人敲王局长办公室门的,王局长都没给开。王局长很是认真地听着任东东的讲述。

王局长听完了任东东的口述,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说,先不说这件事的真假,这是有人在拿这件事说事儿。任东东说,我明白。王局长说,你看怎么办好?任东东咬了咬嘴唇,说,首先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咱们这么多年在一起工作,您一直是我的领导。我的为人,我的品行,您是清楚的。我想,只要您不信就行了,别人的嘴我也堵不住。王局长说,你把事情看简单了,现在不是人嘴的问题,是纪检委的问题。你想,这个东西能到我手里,纪检委的手里肯定有。任东东听了,看了眼王局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局长咂了一下舌,说,怎么能弄出这种事情呢?任东东更是无话可说。王局长将抽了一半的烟丢到烟缸里,说,你先回去,我再想想,看看情况的发展吧。这件事对你的提拔很不利。任东东站起身,看了眼王局长,又看了眼茶几上的“羊脂球”复印件,走了出去。

任东东迷迷糊糊出了局长办公室,进了电梯,本应该是下七楼,却按了九楼键。到了九楼出了电梯,才感觉错了。一气之下,从九楼的步梯走到七楼自己的办公室。

任东东来到办公室,看见了往外走的小葛。小葛看了眼任东东,说,主任,你的脸色这么不好。任东东恍恍惚惚地说,是吗?可能是在局长那儿喝了些茶,喝的。小葛说,有可能,我喝茶就有反应。

办公室只有任东东一个人。他先是摸出烟来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突然想起了王局长说的纪检委,觉着问题确实是大了,便立马给蒋犟打电话,说马上得见一面。蒋犟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很小,说,正在开会。任东东说,只要不是死人,你立刻请假出来,去“莱茵河”咖啡馆,我马上到!

任东东放下电话就去了“莱茵河”咖啡馆。这时的“莱茵河”咖啡馆也刚刚营业,应该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咖啡馆的大堂经理正在给十几个服务员开会。服务员大多是女孩子,一个个穿着紧身衣,超短裙,整齐地站成两排,听领导训话。任东东走进,一个女服务员迎上来,说,先生早。任东东向她点了下头,心想,是有点早,可不早不行呀!就向二楼走去。

任东东来到了他们常来的“瑞士厅”。刚坐下来,女服务员问,先生需要些什么?任东东根本没有喝什么的欲望,可人家问了,又不能说什么都不喝,人家开店是为了赚钱的,就说,先来一壶咖啡吧,马来西亚黑咖啡。服务员说,大清早的,先生一定没吃饭,是不是来些点心?任东东说,吃过了,咖啡就行。服务员离去。房间里很静,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任东东提鼻闻了闻,不知道清香是从哪里来,很特别。抬眼看见了咖啡桌上有一束玫瑰,已经蔫了,用鼻子嗅了一下,并不香,就想起了一定是刚刚进来的小服务员带来的香气。任东东掏出烟来抽,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是一所中学校。他突然想起,老婆大梅就在这所学校工作。这时的校园里很静,没人走动,用塑胶铺就的校园刚刚画上了新的跑道。天气很晴朗,蓝天白云的,隐隐地能听到从校园里传出来的学生的诵读声。任东东眼望着竖在学校操场的校旗,想着刚刚王局长跟他说的每一句话。

蒋犟很快就来了,进门就说,催命啊,什么事儿这么急?正在开办务会呢。任东东说,那件事儿,咱们局领导知道了。蒋犟问,什么事儿?任东东说,还能有什么事儿,“羊脂球”的事儿。蒋犟一下子瞪了眼,说,你是说那个视频的事儿?任东东点了点头。蒋犟说,你们领导是怎么知道的?任东东说,匿名信,是一张复印的照片,上面写着一行字,说我找小姐嫖娼,还有一个手机号码。蒋犟没说话。他看着任东东,想着什么。任东东又把领导找他谈话的内容重复了一遍。蒋犟听完说,事儿闹大了,真要是传到纪检委,就捂不住了。任东东说,所以找你。蒋犟问,找我有什么用?任东东说,你老婆不是在纪检委吗?蒋犟一拍脑门儿,道,让你给弄蒙了,我给她打电话。任东东摆着手,等等,你想怎么说?蒋犟说,问问她怎么办呀。任东东说,最好别在电话里说,讓她过来,咱们商量一下,这事儿绝不能再耽搁了。蒋犟就给老婆伊丹打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蒋犟的老婆伊丹很快来了,不是一个人,还带来个男的。蒋犟和任东东认识,是纪检委纪检一科的科长张尾。蒋犟、任东东见到张尾开始很吃惊,蒋犟就去瞅老婆,怎么领来个外人?可又不能说,还得热情、寒暄、握手。落座后,蒋犟想给张尾要点什么喝的,被张尾拒绝了,道,说正事儿吧,我那里还挺忙的。伊丹问任东东,一定是你那方面出了问题。任东东看了眼张尾,就什么都明白了,点头说,是,今天早上领导找我谈话了,就是核实一下。张尾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任东东看,说,是不是还有这个东西?任东东看了说,有,就是这个复印件。蒋犟拿过来看了一眼,问,这个电话是谁的?伊丹说,聂成老婆金辉的。蒋犟说,聂成老婆的电话怎么在这儿上?伊丹说,你真笨,是金辉写上去找“羊脂球”的,给人家留的联系电话。蒋犟一拍脑门儿,说,这,这不是不打自招嘛!蒋犟又问张尾,说,张科长,你看这件事儿怎么办好?东东的单位事情好办,让他自己想办法搓搓,纪检委这边就得仰仗你了。说实话,这件事儿,就是个视频,他什么都没干,你可以问问我们的那个同学聂成,是他转发过来的。你要是查出是他干的,你马上把他毙了都行。任东东说,是,就是个转发过来的视频,让老婆发现了,小题大做,弄出这么个结果。张尾点了一支烟,说,你们工商局领导那边好办,我手里还有一堆实名上告他的材料呢。我们纪检委的事儿也好办,那么多的案子,也不差你们这一个,可又不能等得太久。关键是这个告密的人是谁。看来这个人很明白,既找到了纪检委,又找到了你们的领导。如果他追究起来没完,就不好办了。你一定是得罪人了。任东东说,人我没得罪,现在是有人跟我争这个工商局副局长的位置。要说最有可能的就是稽查局的廖局长,他是我竞争的主要对手。蒋犟说,我没明白,这个复印的“羊脂球”照片怎么会到这个上告人的手里?张尾说,很简单,证明工商局有人去歌厅玩儿发现的呗。蒋犟说,那也不能认定就是任东东和这个小姐有关。张尾说,有可能是有人认识大梅是任主任的老婆,他们对工商局去的人说的,也可能是那个稽查廖局长去检查工作,或是去玩儿发现的,就顺藤摸瓜了。伊丹说,什么可能都有。任东东问张尾,张科长,你看这件事怎么办好?张尾想了想,说,要想把自己择清楚,只能是找到那个“羊脂球”,证明这件事与你无关。

伊丹和张尾从咖啡馆里出来,回纪检委。任东东和蒋犟依然在咖啡馆里坐着。任东东说,得把聂成和赵大找来,事不宜迟,马上就得找人。说着,任东东就给赵大和聂成打电话。工夫不大,两个人都来了。蒋犟又把任东东的事儿跟两个人叙述了一遍。赵大听了,大吃一惊,道,这不很快就会殃及我们了吗?于是,就去瞅聂成。聂成说,看我干啥?都是你老婆捅的娄子。赵大没法说啥,叹了一口气。蒋犟说,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那个“羊脂球”,让她证明一下视频和咱们四个没有关系。聂成说,操,去哪儿找呀?一个小姐,流动那么大,就这么一张破照片,还龇牙咧嘴得不清晰,是不是本地的都不好说,找个鸡巴!蒋犟说,那也得找,这可涉及咱们仨的命运。任东东说,一定要找,挖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纪检委的人说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任东东又说,现在的最大难题是咱们三个没法出面,一个电视台新闻部主任,一个工商局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政府办副主任,三个干部怎么找小姐?咋说呀?聂成说,这么说,只能我去找了呗!赵大说,你方便。再说,你找小姐也是常事儿。聂成一拍桌子,道,常事儿个鸡巴!我老婆到现在都不理我,还口口声声说跟我离婚,还要把孩子做掉。谁爱找谁找,反正我不找。让我老婆知道了,还真以为我有事儿呢。任东东说,哎,这几个老娘儿们不是去找了吗?问问她们都去哪家歌厅了。咱帮着指指路,让她们找,还证明咱们是坦荡的,不做贼不心虚。找到了更好,她们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完了再说呗。聂成说,这倒是个办法……

四个人散了,各自回家找老婆,帮着继续找“羊脂球”。

四个女的,只有伊丹没有参加找“羊脂球”。蒋犟也不主张老婆参与这件事,一是老婆不信蒋犟能干这种事儿,二是蒋犟顺其自然。在蒋犟看来,找和不找是一样的结果。找到了只能证明不是他们干的,可看黄色视频已经坐实了,弄个满城风雨;找不到,也弄个满城风雨。至于提拔能不能受影响,就看自己的命了。

赵大、任东东、聂成三个人家住在一个小区。当天晚上,三家人都聚到了赵大家。赵大家这两天挺太平,自从杨宇被父亲说了一通之后,杨宇的心情也平静了不少,回家来也不跟赵大吵闹了,过着平平静静的日子。这天晚上两个人刚吃完饭,正想到小区里遛遛,突然杨宇的手机响了,是大梅打进来的,说要到她家坐坐。杨宇也没想别的,高兴地说,好哇,那我们就不出去了。没承想还是任东东和聂成偕夫人来的。来了也不像以前见面那么兴奋,简单地让了座,任东东就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实话都说了。杨宇听了,问丈夫赵大,你咋没跟我说?赵大说,咱不是不相信这件事嘛。杨宇说,现在不是咱们相不相信,现在是这件事已经传出去了,“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对咱有影响了。赵大说,你说,去哪儿找那个“羊脂球”,你们不是去找了吗,还不是没结果?任东东说,你们俩也别吵,我问你们,都去什么地方找人了?聂成的老婆金辉说,基本都去了,歌厅、洗头房、足疗店、浴池该去的都去了。任东东说,那个复印的照片发出去多少?金辉说,四五十张吧。聂成说,操!你是开复印部的?你个败家娘儿们,这回把事情弄大了不是?人家这三位可是当官儿的,还等着提拔呢。任东东说,咱现在别提那事儿,当务之急是把那个“羊脂球”找到,让她给做个证明。金辉说,这都好几天了,还没信儿,信息费我都拿出两千多了,恐怕要够呛!金辉说完话,屋里静了一阵。任东东说,纪检委那边虽说能为我扛几天,可也不能扛时间太久。再说,我也不敢保证我们的局长不跟别人说,特别是那个稽查的廖局长,如果真要是他干的,我们局里的人很快就知道了。大梅说,我是让你给坑了,用不了多久,肯定传到我们学校。这下好,我也跟你出名了,梅老师的丈夫找小姐嫖娼了。说着,眼泪就一对一双地往下掉。金辉和杨宇也跟着唉声叹气。聂成说,你们别这样好不好,多大个事儿,法院也好,纪检委也好,得有证据,没有证据就认定不了嫖娼。认定不了嫖娼,就不能影响提干。任东东说,老聂,你把问题看简单了,现在的事儿有多少是凭证据的?人言可畏,特别是这种男女关系的事儿,没法证实,说啥是啥,只要有人说,就是裤裆上抹黄泥——不是屎也是屎。赵大说,可千万别传到电视台。又说,咱这样好不好,不管谁出什么事儿,别咬对方,保一个是一个,可别弄个全军覆没,那就惨了。再弄个集体嫖娼,那就别活了。现在是什么形势?听赵大这么一说,杨宇又火了,道,我跟你说赵大,这事儿除非不传出去,一旦我们文化馆的人知道了,我第一个跟你离婚。金辉也说,离婚是小事儿,我先把孩子给他做了,让他断子绝孙!

十一

打归打,闹归闹,第二天任东东的老婆梅大梅还是得来学校上班。这一天大梅的心情很不好,昨天晚上一夜没怎么睡觉,早上起來脑袋就有些迷迷糊糊,肚子也有些不太舒服。大梅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和往常一样,依旧是校旗招展,学生满园,还有背景音乐唱着有关校园的歌曲。大梅喜欢这种气氛,比家里温馨。大梅是教“思想品德”课的老师,对于其他科目来讲,“思品”课在学生心里显得不那么受重视,“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在老师和学生的心目中是有影响的。大梅刚进校门儿,上课的铃声就响了。这一天,大梅的“思品”课是在上午的第四节。

大梅在备课室里整整待了三节课。她是用不着备课的,她教的“思品”内容,已经烂熟于心了。一上午,她先是趴在备课桌上眯了一会儿,然后又摆弄一会儿手机,再就是看看胎教的书。虽说昨天跟丈夫任东东闹得挺凶,可闹归闹,想动真格的也不是那么容易。

第四节上课的铃声响了,大梅捧着教案,来到了初三二班上课。

上午的第四节课,学生的精神状态,照比前三节课差不少。一是上课时间长,学生们有些累了,再是这个时间个别学生有些饿,有的早上吃了饭,也是吃得很少,有的同学早上起来晚了,为了赶上学的时间干脆就没吃,都小半天儿了,不可能不饿,自然上课时的状态也就不是很好。大梅不管这些,你们不是不把“思品”放在眼里吗,我也不把你们放在心上,讲完就走。只要再坚持十天半月的,就准备在家休产假了。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大梅站在讲台上看了眼底下的学生,已经有一半的学生不再听她讲课了。有的在低头写着什么,有的趴在课桌上睡觉。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用黑板擦敲了敲讲桌。有的学生听到了,精神了一下,抬起头,去看老师;有的同学干脆不理会。大梅看了就有些生气。她站在讲台上,看到了最后的一个女生还趴在课桌上睡觉,而且有轻轻的鼾声,就很是气愤。无奈,大梅腆着大肚子,懒洋洋地来到了睡觉女学生的面前,看她睡。女学生睡得很香,根本就不知道老师在看她。一旁的学生们看了也就笑。大梅阻止学生不让笑。

大梅就那么站在睡觉的女学生身旁,看着。女学生叫杨紫秋,高高的个子,白净净的一张脸,可能是因为个子高,她的脸盘似乎也比一般的女同学宽阔一些,而且胖胖的。杨紫秋睡得很香,一条哈喇子从左嘴角处滑下来,经过垫在脸下的右手臂流到课桌上。大梅就那么看着,足有一两分钟。大梅突然发现了什么。她看着,有些地方这么眼熟。她突然想起来了,是“羊脂球”。“羊脂球”的眉心處就有一颗痦子。大梅心就一惊,越看越像。她立马将手机掏出来,给女学生杨紫秋拍了一张照。学生们看了就乐。这时,下课的铃声也响了。

任东东的老婆大梅中午没有在学校吃饭,下课就回了家,到家便急忙忙地给丈夫任东东打电话,让他马上回来。任东东说在食堂吃饭呢。大梅在电话里说,你还有心吃饭,我找到“羊脂球”了。任东东正在往嘴里塞一块鸡翅,听老婆这么一说,立刻把鸡翅吐了出来,说,我马上回去。此时任东东正在和一把局长还有两个副局长在一个桌上吃饭。他们见任东东急急忙忙的样子,觉着一定有什么事儿。任东东临走的时候和局长说了一句,我老婆病了,也可能是要生了。局长说,那你赶紧走,需要我们就来个电话。任东东连声谢都没说,匆匆忙忙就离开了餐厅。任东东的匆忙离去,引起了很多在食堂吃饭的人观看,然后就是窃窃私语。

任东东急忙忙回到家。平时他都是敲门进屋,今天却没有,上楼的时候就把钥匙掏了出来,是自己开的门。进屋就问,老婆,你是在哪儿发现的?大梅让丈夫坐在卧室的床上,拿出手机,打开给任东东看,说,你看是不是这个女孩儿?任东东接过老婆的手机,看着照的相,有些不敢相信。他琢磨着,反复端详,说,有些像,不完全像。大梅说,视频上的她是仰着身,动着的,还在那儿叫,当然面目全非。这是趴着睡觉的,怎么能一样?任东东又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那个视频,又看了眼照片,说,这可不能乱认,一旦传出去了对女孩儿影响不好。大梅指着视频上女孩儿的眉毛,说,你看看她这里有颗痦子,又指着她照的相说,她这里也有一颗。你看那眉眼、白度、大脸盘多像。让大梅这么一说,任东东点了点头,说,把他们几个找来吧,好好认证一下。就给赵大、聂成和蒋犟打电话。没到十几分钟,人到齐了。

几个人,又是照片,又是视频地对照了一番,最后说应该是这个女孩儿。可“应该”还是不行,一定要认定,确认了才可以,然后再跟她对质,是不是跟这几个男人有关系。大梅说,怎么认定?我又不能把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儿领到学校去认。任东东说,去学校肯定不行,对我们不好,对人家女孩儿也不好。不管是不是她,一要保密,二要为孩子负责。大梅说,我赞成。聂成说,去饭店吧,边吃边聊,不就确认了。大梅说,人家是个学生,干什么无缘无故领人上饭店,都是家长请老师去饭店,哪有几个老师请学生的?你以为是社会上的女人吗?蒋犟说,这样好不好,不是临近期中考试了吗,你找几个学习差的学生出来聊聊,给他们鼓鼓劲儿。学生高兴,家长也高兴,还体现了你的尽职尽责,两全其美。咱不去饭店,去你们学校附近那家咖啡馆,离学校还近,又肃静,又不招摇,适合谈话。咱们就在大厅坐着,大梅领几个学生谈,我们几个坐在一边看着,这样比较好,不容易让人引起怀疑。赵大说,我赞成。然后去看大梅。大梅想了想,说,只能是这样了,那就明天,周五下午吧,正好下周一学校摸底考试,就算我给这几个学习差的打打气儿,做做战前动员。聂成说,一切由我安排,我买单。任东东说,你不安排谁安排,就你惹的事儿!

转眼就是第二天的下午。

头一天的晚上,赵大的老婆杨宇,聂成的老婆金辉,还有蒋犟的老婆伊丹也都知道找到了“羊脂球”。几个女人都挺兴奋,还说第二天要跟他们一同去辨认一下。第一个不同意的就是聂成。聂成说,你去干啥,腆个大肚子,乱走什么?金辉说,你不让我去,就证明你心里有鬼。无奈,聂成说,你去你去,我不去。金辉说,你不去证明你心里更有鬼。聂成就不再说话了。

蒋犟的老婆伊丹听了很高兴,说,赶紧把事情弄清楚,免得提心吊胆。蒋犟说,以后这个破手机不用了,家里安个座机挺好,免得惹是生非。伊丹说,尽说些不现实的话,都什么年代了,还用座机。又道,我说,你说明天的事儿用不用把公安局的王警官带上,万一有点什么情况也好当场商量。蒋犟说,要我说你睿智,你在咱这儿小地方真是瞎了人才,应该到国务院去,想事儿就是周到。你给金辉打电话,跟她说一下,让那个王警官去。这事儿,还真不能含糊。伊丹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件貂绒大衣。蒋犟说,放心,忘不了!就从你对我这么信任,买两件都行。伊丹说,别在那儿吹牛,你中奖赚五百万了?

赵大和杨宇回家后,两个人分析了一下情况。杨宇说,如果说这件事儿是聂成干的会怎么样?赵大说,不能吧,聂成是有点儿花,有钱人就这德行,可也不至于自己嫖娼自己录像吧。杨宇说,没准儿!显摆呗,看我多能耐。赵大说,要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又说,活该,不管他,把咱择清了就行。杨宇说,金辉非跟聂成拼命不可。赵大说,拼什么命?大不了,孩子不要了,离婚呗,又不是什么国家干部,不伤筋不动骨的,也不影响赚钱。杨宇说,你们这些男人一到关键时刻就往后捎,从不把女人放在心上。孩子就那么容易做掉呀?赵大说,不是不放在心上,是你们女人太好事儿,找毛病。杨宇说,睡觉,明天我也去跟着看看。

第二天,大梅继续上课。本应该是下午有两节“思品”课,大梅和别的课程调换了一下,都放在了上午。在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大梅找到了杨紫秋,还有班里的一个女同学,三个男同学,告诉他们吃完午饭到学校大门前等她。

一上午很快过去了。大梅中午在学校食堂草草地吃了一口饭,就去了校门前,大老远就看到了五个学生在等自己。大梅把几个学生领到“莱茵河”咖啡馆,进了大厅,就看见自己的丈夫和蒋犟四个男人早到了,同时也看见了金辉和杨宇。大梅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么点事儿,干啥来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容易让人发现。

大梅带着五个学生来到了离他们较近的一个位置坐下,还特意让杨紫秋坐到了他们的对面。大梅先是要了一壶冰镇蓝莓冷饮,还有一些干果,让几个孩子吃。这时,门开了,王警官走了进来。王警官穿着便装,进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便直接来到了金辉他们那一桌。

从大梅领着五个学生进来,赵大他们就一眼认出了那个杨紫秋就是视频里的那个女孩儿。聂成小声道,一定是那个“羊脂球”。蒋犟也轻声说,是,肯定是。这时王警官来了。他们给王警官让了个位置,偷偷地让王警官去看坐在他们对面的女学生杨紫秋。王警官看了看那个叫杨紫秋的女学生,又瞅了瞅任东东手中的“羊脂球”复印照片,小声道,有些像。赵大也轻声说,是她,她的眉心处也有一颗痦子。王警官说,咱们到楼上去说吧。说着几个人站起来,向二楼走去。

大梅领着五个学生在闲聊。她先是表扬了他们,说学习都有进步。然后又分别提出了他们每个学生自身存在的问题,最后是鼓励,要他们把这次摸底考试考好,迎接期中考试……正说着,大梅见任东东几个人去了二楼,也就知道她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又看了眼表,也快到下午上课时间了。最后让几个孩子把干果都吃了,又每人给拿了一瓶橙汁,然后领他们回学校。大梅把五个学生送进教室,自己又返回咖啡馆。

在二楼坐着的几个人正商量得热闹。大梅进来就问,怎么样?能不能认定是这个女孩儿。王警官说,有些像,但还得核实,到底是不是她,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很多。特别是这种事儿,更不能出错。王警官又问,她走了吗?我想找她谈谈。大梅说,走了。你们都上来了,他们还在这儿干啥?他们是我偷着领出来的。学校有规定,学生上学时间不准擅自离开学校。任东东说,王警官的意思是说,找女孩儿谈谈,核实一下。大梅摇头道,那可不行,孩子是我领出来的,你一问非害怕不可,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担不起责任。王警官说,这是个问题。你们没报案,我这儿也属于私自调查,一旦出现什么情况我也有责任。人家是学生,还是个女孩子,很容易弄出问题来。任东东问,那怎么办?又不能面对面,没法证实呀。王警官说,不仅要面对面,还要有口供,有录音,最好是有询问笔录。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在法律上才能生效。聂成说,这可难了。王警官想了想,说,这样吧,我想办法。

十二

公安局的王警官找杨紫秋谈话是在三天后的一个下午。这一天的中午,王警官把聂成、任东东、赵大,还有蒋犟的照片拿到手中,说是让那个叫杨紫秋的女孩儿看看,认不认识。开始聂成不想给,说我总去那个场合,万一把我认出来了,我还怎么做人?任东东开玩笑说,你做什么人?你已经不是人了。王警官说,你要是不敢拿照片,证明就是你干的。聂成无奈,把身份证给了王警官。王警官说,身份证不行,十年前的照片,不像你,给我拿个近照。没办法,聂成自己给自己用苹果手机拍了一张,又传到王警官的手机里。王警官看了说,还是苹果手机效果好,汗毛孔都照出来了,图像清晰。任东东说,笑嘻嘻的,一看就像个嫖客。聂成说,你别在那儿瞎说,真不是我干的。王警官收起手机,笑道,是不是你认认看吧。任东东问,王警官,如果要是他和那个女孩儿的话,应该怎么处理?王警官看了眼聂成,笑道,那就要看情节了。如果是嫖娼,他就得被罚金;如果是强奸那就得判刑。任东东问,怎么能知道是嫖娼呢?王警官说,看他给没给女孩儿钱或者物,如果给了,应该算是嫖娼,或者是两个人有感情,属于通奸,也有可能是乱搞两性关系,主要是取决于女孩儿的态度,女孩儿硬说她愿意跟他在一起,我们也没办法。如果女孩儿说是他强迫的,那就是强奸。任东东说,有感情不可能,谁能看好他呀?强奸的可能性大。聂成说,操,你们别拿我开涮好不好,把我毙了得了。任东东说,他有钱,不怕罚金,还是给他判刑吧,判他十年八年,等他出来,儿子也大了。说笑一通,王警官走了。

到了下午,王警官来到了米镇市第三初级中学。他先是找了校长,说,有桩案件想找几个学生聊聊。校长同意,就安排教务主任配合,然后找来了十几个男女学生,在一起谈话,当然也有那个女学生杨紫秋。王警官先是简单地说明了来意,说发生了一起盗窃案,让他们帮着辨认一下嫌疑人,就把聂成、赵大、任东东和蒋犟的照片拿出来让他们分别辨认。王警官先是找了两个男同学,到了另一个办公室让他们看照片,第三个找的是杨紫秋。杨紫秋见王警官有些紧张,额头上冒着虚汗,手也乱摸乱放。王警官看着她,说,别紧张,就是辨认一下人,认识就说认识,不认识就说不认识,我们负责保密。杨紫秋连连点着头。王警官就拿出照片给她看,问,见没见过这四个男人?杨紫秋先是看了任东东的照片,很快就放下了;然后看了赵大的,端详了一下也放下了;又拿起了王警官的手机,看了看聂成的手机照,摇了摇头;最后看的是蒋犟,说,我好像见过他,跟一个市里的领导到我们学校来过。王警官问,他来过几次?杨紫秋说,应该是一次,挺长时间了,两三个月前吧。那次学校着火,教委和市里来领导检查,就有这个人。王警官问,你怎么能认定是他?杨紫秋说,就他西装革履的,大背头抹得锃亮。王警官收起照片,问,你有手机吗?杨紫秋说,有啊。王警官问,你的网名叫什么?杨紫秋说,羊脂球。王警官问,羊脂球?你怎么叫这么个网名?杨紫秋说,我同学给取的,说我白白胖胖的,像羊脂球。王警官问,你知道“羊脂球”是什么人吗?杨紫秋摇头问,

“羊脂球”是人吗?不是个很可爱的小动物吗?王警官叹了口气,说,我劝你还是把网名换了吧,不好听。杨紫秋问,咋了?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给我取的,说杨紫秋和“羊脂球”是谐音,好听,也好记,有点像可爱的洋娃娃。王警官笑了笑,说,还是换了吧。说着,王警官看了一下杨紫秋的右眉毛,眉梢处有颗很清晰的痦子。想了想,王警官又问,你平时在校外都有什么社会活动吗?杨紫秋听王警官这么一问,脸就有些红了,说,没,没有什么活动。王警官又问,你家是哪里的?杨紫秋说,我家是乡下的,爸妈在外地打工,我住在姑姑家。王警官又問,你父母在哪里打工,是干什么的?杨紫秋说,在北京,在建筑工地干活儿。我爸是钢筋工,我妈是给人做饭的。王警官看了眼杨紫秋,拿出那张复印的照片,问,这个女孩儿你认识吧?杨紫秋看了眼复印的照片,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眼王警官,摇了摇头。王警官问,你不认识?杨紫秋还是摇头,就是不说话。王警官说,你好好看看,真不认识?杨紫秋更加坚定地摇着头。王警官无奈,将复印照片收起来,放进手包里,说,认识也没关系,或是你的同学,或是你的亲属,说出来,我们替你保密。杨紫秋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不认识!

王警官从学校出来,给聂成他们四个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到“莱茵河”咖啡馆来。工夫不大,不仅他们四个来了,四个老婆也跟着来了。见了王警官,金辉就问,怎么样,有结果了吧?王警官说,让你们失望了,那个叫杨紫秋的学生说她不认识复印件上的那个人。可她承认了她的手机网名叫“羊脂球”。大梅说,那就是她!金辉说,对呀。王警官说,没办法,人家不承认,什么办法也没有。金辉说,你打她不就招了吗?王警官淡淡一笑,道,国家三令五申,是不允许刑讯逼供的。再说,是个女孩子,也下不了手。金辉说,完蛋货,我要是警察,肯定有办法让她说。聂成说,你要是警察,说不定有多少冤案。我都被你冤枉多少回了。金辉说,滚犊子!又问,那就这么地了?王警官说,只能如此。任东东说,好了,不管怎么样,咱们吃饭,谢谢王警官。王警官开玩笑说,事情没办好,没脸吃饭。金辉说,我看也是。赵大说,走,她们不吃,咱吃。几个人就去了饭店。

晚饭是在“大可以”饭店吃的。几个男人吃得挺开心,原因是终于尘埃落定了,虽说没什么结果,可也没什么后果。几个女人却在那儿闷闷不乐。特别是金辉,总觉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就问王警官,说,你说,是不是她干的不敢承认?王警官说,即便是这种情况,我们也没有办法。好多杀人案,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人家不承认,我们警察也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放人。金辉说,我说嘛,都让你们给放了。聂成说,别听她的,咱们喝酒。伊丹说,算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金辉,你明天赶紧回美国,准备生孩子吧。金辉说,你以为我真想把孩子做掉啊,我还舍不得呢。说着,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又说,儿子,咱明天就去美国,生下来就是美国佬!说着,喝下一杯干红。

吃完了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几家人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赵大这一天晚上也正式上了老婆杨宇的床。赵大说,老婆,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吧,我都憋得受不了了。杨宇高兴地说,那我用别的方法给你解决一下吧。杨宇刚俯下身,赵大的手机响了。杨宇说,都这么晚了是谁呀?赵大拿过手机,见是聂成的,接了说,就你毁我的好事儿,干啥?聂成在电话里说,不好了,我老婆要生了,得赶紧去医院!赵大问,刚才还好好的。聂成说,回家刚上楼就肚子痛,直叫唤,满头是汗,你得赶紧陪我送她去医院!赵大说,咱俩怎么行?赶紧打120啊!赵大撂下手机,穿上外衣,就奔了出去。

聂成和赵大深更半夜把金辉弄到了妇产医院,进了接产室,等着生孩子。这时,蒋犟、任东东、伊丹他们也都来了,只有怀孕的杨宇和大梅在家没能来。几个人在医院守了一夜孩子也没有生。金辉在助产室里大叫着,一定要憋到去美国生孩子。医生听了生气,就说,那你就憋着,看看能不能憋到美国。

第二天一大早,医院的医生都上班了,金辉的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蒋犟通过关系请来了妇产科主任,看了看孕妇的情况,说,应该是难产,或是脐带绕颈,再不剖腹孩子有危险,就问聂成看怎么办好。聂成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去看赵大。赵大说,你看我干啥,又不是我的孩子。聂成说,我老婆说过,她不想剖腹,不想身子留疤痕。妇产科主任说,你們赶紧拿个主意吧,然后签个字,现在孕妇很危险。正说着,小护士从助产室里跑出来,大喊道,不好了,产妇大出血,赶紧定,剖不剖?是留大人,还是留孩子?两个人只能保一个。正在这时,大梅和杨宇腆着大肚子也赶来了。大梅见到他们就说,那个叫“羊脂球”的女学生在学校跳楼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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