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煤眼

2019-05-31 01:44陈君英
阳光 2019年6期
关键词:技术员

陈君英

“老王家的妞长的够标致,水嫩水嫩的。”空压机房边上,刘留种一边抽着烟一边盯着矿灯房看。下井前,大家都会挤在这里。尽管这南方山里的二月天依旧寒冷,矿工们宁可多挨几刀寒风,也要对着矿灯房里的王小慧多看几眼。“老王两口子长那怪模样,咋就生出怎么俊的妞呢?小的时候没咋样,这越大越加俊俏了。”副班长杨科科眼睛流露出羡慕的眼神。“不是说,女大十八变吗!”刚进矿不久的陈飞扬也附和着。

“爸,这包子带着……”王小慧在矿灯房前拿着一袋包子追向王七四,脚步轻盈而优美。

“科科,怎么还不去领火工品?”王七四问杨科科,王七四是有着近三十年矿龄、十五年班龄的老班长,杨科科一直就是受王七四领导的。不管矿工走了多少,来了多少,王七四与杨科科总在一个煤眼干活。只顾着系皮带的王七四根本没注意王小慧的提醒。

“老王,你闺女喊你呢。”楊科科丝毫没有理会王七四的问话,眼光盯着王小慧的脚步,那优美的走姿,透出少女曼妙的身材、凹凸有致的曲线美。宽大的蓝工装难掩王小慧精巧的身材,在这么多的蓝工装人群里,显得特别耀眼。王七四晃了一下头,这才发现背后的女儿,嘀咕着:“都有班中餐了,还带什么包子。”王小慧说:“这包子是妈妈包的,可好吃呢。”虽然嘴上嘀咕着,王七四还是接过了包子,脸上显得很幸福。“小慧,怎么没有我们的份儿呀?”杨科科叫着正要离开的王小慧。“没有,这是我妈给我爸的。”王小慧很直率地回答,根本不懂的杨科科是在开玩笑。“去,快去领火工品。”王七四踢了一下杨科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该下井干活了,矿工们这才缓缓起身走下井去。

从井口到作业面大概有两公里的路程,下井都是徒步走的,上井有助行器。到煤眼后,第一项工作就是扛材料到煤眼上,包括王七四在内,每人先扛一根木材。采煤这活必须依靠团队精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岗位。一般情况下,王七四和杨科科是负责煤眼迎头的活,这是最危险也是最累的岗位,刘留种是负责煤眼中部的活,陈飞扬负责装煤车。

正当大家爬下煤眼准备扛材料时,杨科科背着火工品走了进来,他把雷管一束束地整理好,放入了专用箱内,然后拍了拍手,向巷道外瞅了瞅,拿了块板皮横在轨道上,坐了下来,从矿帽里掏出了“七匹狼”香烟,“来,老刘,点上一支。”刘留种放下材料,挤到了杨科科的身旁。

“科科,你可要注意呀,不要再被抓到,一次可是一千呀!”王七四提醒这位老烟鬼。上个月,杨科科被公司检查到,处罚了一千元。

王七四从不在巷道里抽烟,他一般是躲在煤眼上,干活累了之后才点上一支,解解乏。

陈飞扬有高中文化,是没满一年工龄的新工人,也是班组里最有文化的人,是他透露出这座矿井的“秘密”:“这矿是单采区开采,有独立的通风条件,井巷开拓深度才百米,井巷潮湿又无瓦斯,哪会有火灾呀!”因为,陈飞扬是年轻人,了解许多东西。陈飞扬还会画出井巷的通风线路,一点一点的说个明白。杨科科的悟性比较高,所以他就尝试在巷道里抽烟,却不幸被公司检查组抓到!原本是要开除的,但杨科科与王七四几年都是公司先进,也是矿里的“老人”,矿里、队里也需要像杨科科这样肯扎根在矿山的职工,最后只能给杨科科经济处罚了。

随着煤矿转制,现在的煤矿是企业单位,体制发生变化,在管理上必然也产生巨大变化。现在煤矿管理多以处罚为主,谁干的不好,先扣钱再谈思想。

王七四负责的这条煤眼是矿里最差的采面,围岩破碎、淋水大,但煤炭质量,是难得的好。在几年前,这样开采难度大的煤谁都不敢采!公司领导最怕出安全事故。煤炭企业实行政企分家后,利润决定着企业的生存,优质煤炭就是煤矿生存之本。矿里当初决定开采这层煤炭时,采煤队不知该派谁去干,有经验的老矿工走的走、退的退,技术拿得出手的剩不多,原想采用三班倒,张添丁、张以林与矿领导协商,说只能安排两班作业,矿里给作业班组吨煤加价十元,这笔加价是相当诱人的,当然劳动强度肯定更大!王七四与杨科科就这样被推选出来了。

其实,在井下抽烟的问题上,采煤队在会上都强调了“井下禁止抽烟,禁止携带烟火”。强调归强调,禁止归禁止,但抽烟这问题还是无法遏制,有的职工是躲在煤眼上抽烟,或者通风斜巷里,一看到有人上煤眼,就掐了踩在煤里,谁也看不出来。矿里对待这问题也是睁眼闭眼,如果发现明目张胆的抽烟者,那就只能抓个典型教育教育。

杨科科被抓到抽烟后,王七四只有三个人在作业面里干活,采煤队长张添丁被王七四撞到,王七四说,这么难干的作业面,啥事都我来干,哪能高产呀?言外之意需要杨科科继续留在班组里。矿里是给采煤队下任务的,王七四这条煤眼,一个月最少也得三千吨!矿里指着这层煤卖好价钱,附近的小铁厂都抢着要这条煤眼的煤。矿里为了保证这条煤眼的煤能够以最高的价格出售,出台了专门的措施,建起了专用的煤仓,从生产到运输再到销售,都盯得紧紧的,这一吨煤可以卖到千余元哪!普通煤炭也就四五百元!接到停工通知时,杨科科忐忑不安地找安监站站长、找队长、找队书记,但凡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希望能向公司领导求情。

公司安监部门的人说:“没有规矩怎成方圆?抽烟是严重的违章行为,一定得开除!”安监部门态度强硬,但矿井舍不得杨科科,采煤队更缺不得杨科科这样的骨干,矿长、书记没办法,只好跑到公司诉苦,从公司老总再到安监部门,一关一关地要求通融,为杨科科求情,最后公司老总下了命令,要求杨科科写了检讨,处罚一千元才了事!检查是别人帮写的,杨科科的文化程度,名字能写清楚就算不错了,还能写检讨?那份五十字的检讨,杨科科抄了整整一天,杨科科很认真地抄,标点符号都抄的清清楚楚,他害怕自己真丢了这饭碗。

杨科科家里有三女一子,老大今年高中毕业,老二高中没上完就辍学了,老三正读小学六年级,儿子正准备上小学,老婆在县城里带着这一帮孩子。这几天,两口子正商量着大女儿是该继续读书还是务工。在煤矿十多年,杨科科也攒了些钱,不赌又不喜欢喝酒,平时抽烟,杨科科也是去烟草批发店买,一条烟能便宜三元钱,这省那省的,才有了三十万左右的存款,原想在县城里买房,下手迟了些,房价几天一涨价几天一涨价的,每平米从两三千一下就蹿到了六七千元,再等等吧,突地又蹿到了九千一万的,杨科科只能望楼兴叹了!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县城的房价能涨到这么高。儿子今年上小学,杨科科和老婆盘算着,一定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上,给儿子找个县城里的小学上,县里的学校肯定比乡里的小学好。但儿子还没上户口,杨科科拿了一万多块钱,总算找到了门路,一到开学就可以直接入读了。这段时间,杨科科还得经常跑回去,给孩子办理户口。

杨科科老婆是偏僻山村里的女人,叫吴大花,大女儿出生后就跟着杨科科到矿里,还干过家属工。刚来煤矿时候,这矿规模还小,生产条件比较简陋,家属工就是排矸倒煤的体力活,每一辆从井下出来的煤车、矸车都得用肩膀硬撬起来,倒入煤仓或倒入矸场,这活儿叫男人来干,都吃不消。即便如此,杨科科和吴大花还是十分满意的。那时候,农村种田没几块钱,在这里赚钱是实实在在的,两口子能剩些钱。原本想二胎生个男娃,在煤矿干个几年回家盖座小楼,就不用这么累、这么危险地在一线干了,哪承想一连三胎都是女娃。

直到杨科科四十的时候,吴大花总算生下了男娃。

“操,这么早就有人来咱这里,快,爬上眼去。”杨科科发现有盏灯照过来,赶紧灭了烟,扛起材料迅速爬上了煤眼。

“王七四,产量跟得上吗?”一上班,采煤隊长张添丁就跑到了煤眼上。张添丁也是老烟鬼,自从担任队长之后,职工们几乎没有看见过张添丁在井巷里抽烟。到眼上,从杨科科的身上就闻出浓厚的香烟味,但张添丁只与王七四说话,这口煤眼是矿里主要的利润来源,张添丁十分感谢王七四这四人,对于他们,张添丁向来呵护有加。

“还可以吧。”王七四很有信心地回答。

这几天,买煤的车都排到了村路上了,矿长、书记都开始坐不住,每天对着张添丁发飙,还说实在不行就换人。话是这么说,但私下里,矿长书记还是很体谅张队长的苦衷,作业环境恶劣,队伍参差不齐。王七四这口煤眼非常重要,不仅作业环境差,煤层跟小媳妇似的,见人总躲躲闪闪的,一会儿薄一会儿厚,一会儿往左拐,一会儿往右拐,总往有水的地方钻。王七四带着班组绕了百余米,还不见头,技术员小陈说,这煤层在上部没有发掘,可能还要绕一阵子。

“看今天的煤壁估计可以干好几十车呢。”王七四一上班就检查好了,迎头煤壁较厚,有两米多,一茬炮下来,少说也得有十多车,三茬炮最少也得三十多车。张添丁在煤眼上仔细观察了一下,拍了拍王七四的肩膀,临走前,对杨科科等人嘱咐:“别乱抽烟哦,说不准公司会下来检查呢。”到眼口,陈飞扬忐忑地问张添丁:“张队长,我的问题解决了吗?”原来,陈飞扬准备让妻子来矿里干家属工。

“再等等,我已经向矿领导说了,应该可以的。”张添说着丁走出了煤眼。

“矿长,昨天给您说的事咋样了?”张添丁在运巷里碰到了矿长毛伟清,昨天张添丁在生产例会之后参加了工程验收会的聚餐,跟矿长提了两件事,一是陈飞扬的事,二是杨科科女儿的事。张添丁是矿井的“名人”,每一任矿长、书记到矿井来,首先要拜访的就是张添丁,他是劳模,又是矿里的老人,在煤矿一线干了三十年。原先,张添丁只是一名普通的矿工,从普通职工到副班长、班长、大班长再到采煤队副队长、队长,一步一步地走来,从二十岁到五十岁,张添丁花了三十年,才爬到了队长的位置,从矿先进、公司先进再到劳模,张添丁的汗水浇灌了整条井巷。所以,在酒桌上张添丁才敢开这个口。这酒席矿里的主要领导都参加了,书记白岩问张添丁杨科科女儿是啥学历,张添丁说是高中学历,书记说:哦,高中学历,不错,不错。毛伟清对说,家属工好调整,过两天看看。

“白书记,您看杨科科女儿的事怎样?”张添丁听出了白岩话中之意,想把杨科科的事可以先落实下来,赶忙追着话题问。他知道,在这样的场合,办事效果最理想的。

“矿长,矿里办公室需要打字员呀,现在这么多文件需要处理,我看这女娃可以安排的。”白岩这么问毛伟清,毛伟清说:“这是你负责的,你说了算,我没意见。”

杨科科的女儿叫杨秋雨,一米六的个头,白皙的皮肤,一脸的清纯,纯美中流露出天真无邪。矿区多是招收男职工,白岩希望打破阳盛阴衰的机关办公氛围,平衡阴阳。

“家属工岗位都满了,得等等,我们班子研究一下。”矿长对张添丁说,陈飞扬只是一名普通的职工,一般情况下,矿里的家属工岗位都是留给转招后的一线职工家属,普通的职工基本难于得到这样的优厚待遇。因为是张添丁开的口,换作陈飞扬自己开口,可能被一口回绝!“毛矿长,您看看,陈飞扬工作表现这么好,是不是考虑一下?”张添丁看着毛伟清行走方向应该是向王七四的煤眼,就折返跟随着毛伟清走,希望毛伟清到现场后,能够解决问题。

刚到运巷,毛伟清和张添丁发现煤眼口有一盏矿灯丢在了轨道上,张添丁觉得奇怪,就用矿灯四处照了照,才发现,陈飞扬正在右侧的口子里打赤膊呢,丢在轨道上的矿灯刚好照在那里。

“陈飞扬,你在干啥?”张添丁问。

“看这一身湿湿的,不换哪行?”陈飞扬回答。从昏暗的光线里,他看见毛伟清脖子上系着的白色毛巾,知道一定是矿领导。

“你换了,他们就不要换呀?”张添丁又问。

“我换了,就跟刘留种干,等会儿他下来换。”毛伟清这才发现,那通风机的风口上挂着两件湿湿的工作服。他爬上了煤眼,张添丁用眼睛示意陈飞扬,瞄着通风机甩了一下,陈飞扬立刻明白了,准备关通风机,当然不是全关了,而是有节奏地关,以此通知煤眼上的王七四,这就像对付鬼子进村的消息树一样。

一到煤眼迎头,张添丁就闻到一股烟味,毛伟清也抽烟,这味道哪会闻不出来?迎头上,王七四、杨科科、刘留种一身湿漉漉的,正准备做支护。毛伟清用矿灯照了照现场,然后问王七四:“老王,今天能干多少呀?”王七四说:“估计可以干三四十吨吧。”毛伟清点了点头说:“这得干三茬炮吧?”王七四回答:“对。”毛伟清接着对张添丁说:“跟供应部门说一下,赶快把雨衣买来,职工这样干哪行?”张添丁连忙应道:“好,好。”张添丁这是给毛伟清台阶下,自己只是一线管理员,哪敢使唤机关人员?等下班后,他只能向调度员传达矿长的指示。才到迎头几分钟,毛伟清的背上已然湿湿的,一边查看着围岩一边向下走,张添丁紧紧地跟着,直至到运巷外。

刚坐在巷道边休息十多分钟,一旁的电话就响起来,张添丁拿起了电话,是另外一煤眼作业班组打来的。“什么,有水啦,大不大?”“目前只有一股小水,你看看该怎么办?”“我去看看。”张添丁放下电话立即赶去。

十几分钟,张添丁就赶到了现场。原先就听技术员说过,这条煤眼可能快贯通上部采区了,要注意上部采区有积水。

矿长毛伟清也到了现场,钻杆还卡在煤壁里,水从钻孔的缝隙里流出来,“先不要操作了,你们先停下,等下个班再看看,你们班先做好现场的支护吧!”张添丁果断地下了指令,班组立即全都撤了下来,张添丁跟着毛伟清再次走出了巷道。这时候,跟班安监员王朝利走了进来,毛伟清给他下了命令:“老王,你蹲守在这个点,不要离开!”张添丁感觉到毛伟清对现场管理更为严谨,以往,这类的问题一般都是班组自行解决的,哪还要安监员去蹲守?张添丁刚到煤矿时,哪有专职安监员?现场干活也没这么多要求。张添丁虽然文化不高,但也能理解“以人为本”的意思,这与现在的煤矿管理十分融合。张添丁记得自己刚来煤矿时,大家上班前总要带些干粮下井,要不然就买个铝饭盒装些稀饭,再到矿食堂里用塑料袋包两个馒头、夹些杂菜,一个班八九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能基本保证体能消耗。现在,矿里配了保温饭盒,听说,这几天准备改为送饭到井下了。

安全忽然抓紧了,职工很难适应,很多人排斥这样的管理制度,这对毛伟清来说,是无奈的选择,现在实行安全考核一票否决制,只要出了安全事故,这矿长的位置难保。毛伟清调到这矿以后,就连反违章指标都派给了各级管理人员、安监员。张添丁是采煤队长,是管理人员,也有违章指标,一个月必须抓六条违章,这对张添丁来说倒不是困难事,这么多采面,随便抓几个不痛不痒的小违章就了事,谁也不敢叫委屈。只要完成指标,张添丁是不会再多抓一起的,而其他管理人员,如部分机关管理人员经常难以完成指标被处罚。安全意识缺失不仅体现在一线职工身上,机关技术人员也一样存在。前不久,外部矿井一位年轻的技术员在巡查之后躲进了一处没有施工的、没有通风的煤眼内休息,一睡成千古!由于是技术员,这事不能说出去,试想,技术员哪,技术员一般都是大学文凭,这点儿安全常识都不懂?怎么说服普通的一线职工重视安全?管理人员的脸往哪儿搁?张添丁是队长,管理人员都知道这事。其实,就算不开会,张添丁也知道这类危险。几年前,张添丁还是副队长的时候,就接触过类似的事。那一年的某一天早班,三位巷修职工偷懒跑进了一处没通风的煤眼里睡觉,还没到眼上,就一个个的倒了下来,张添丁和王七四正好路过,他意识到是气体中毒,赶紧脱下工作服,弄湿后蒙着口鼻爬上煤眼,一个个地拖了下来,救了这三个人,王七四报警回来后,三人才醒过来。之后,公司就开始重视职工安全培训了,矿井也实行了职工培训机制,还是强制性的,不参加就得受处罚;那次事件,矿里奖励张添丁两千元,并报给了公司,推荐了当年的先进和安全标兵。

“安全主要是在意识上的,首先你得知道危险源,不然怎么防范?”这是张添丁在组织职工学习安全规程时常说的话。特别是班组长培训上,像王七四这样的几乎全“文盲”的班长,对张添丁的话奉如圣旨,在这三十年一线作业里,才保得平平安安。对于张添丁,王七四印象更深的是那次事件。

十年前,張添丁还是班长,王七四只是一名副班长。某一天上班,张添丁走到迎头时,猛地听到支护柱发出了声音,“咔嚓”“咔嚓”,这是临时支护柱经受不住围岩压力的惨叫!正组织班员维护的王七四也听到了这声音,王七四纳闷地向周围查看着。“没啥不对,咱先维护好了,可以进行第二茬作业了。”他若无其事地说,并依旧进行着作业。

“快,快撤,快撤!”张添丁第一时间发出撤离的命令!让大家慌忙扔下工具,从溜槽上向下滑去,王七四撤离的动作有些迟缓,张添丁不由分说,拽着他跑出了作业现场。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哗啦”一声巨响,作业面出现大面积垮冒,岩石、煤炭覆盖了整个作业眼!

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职工两腿不停地发颤。等张添丁向调度中心汇报结束后,班组职工才缓过神来。

从进矿到入党,从班员到班长,张添丁总是以一份良好的心态专注于现场,在岁月的考验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周四是采煤队雷打不动的安全例会,会议由队书记主持,迟到五分钟按没参加会议处理,一律处罚三十元。

一到会议室,陈飞扬就跑到队书记办公室里,询问结果,张添丁也在里面,张以林说,刚才接到矿劳动部门的电话,陈飞扬的妻子已作了安排,到优质块煤煤台里装车工的岗位,这岗位是新设立的,收入也有两三千元,很不错的。原先,矿里只有一个储煤仓,好煤差煤都倒入这个煤仓,自从优质煤炭被开采出来后,客户跟矿领导建议:必须建个优质煤煤仓,否则,人家把普通煤拉去烧,烧不出铁来不说,还会把炉子烧坏的。矿里尊重客户的意见,向公司提出了方案,没多久就批复了,建了这座优质煤煤仓,王七四班组生产出来的煤都往这煤仓倒,是专用煤仓,买煤的车都停在这煤仓下方装车。于是,矿里就招了家属工,在这里装车。

“队长、书记,谢谢你们,晚上到我家喝茶去。”张以林和张添丁笑呵呵地答应了。

“要不要请矿领导一起坐坐?”陈飞扬偷偷地问张添丁。

“不要,你哪儿请得了矿领导。”张添丁说。

会议上,陈飞扬悄悄地邀请王七四参加晚上的聚餐,王七四说,不参加。会开完了,张以林和张添丁就走向陈飞扬的宿舍,而陈飞扬没等会议还束就回来准备了,他得到矿区饭馆点几个像样的菜,拿几瓶好点儿的白酒,还抱了两件“雪津”啤酒。饭馆的老板对矿里的人很熟悉,允许赊账。

“炸带鱼、炒猪肚、炖泥鳅、麻辣秋刀鱼……”陈飞扬点了七八个菜,然后告诉了老板送菜的地址,这饭馆离陈飞扬的宿舍很近,老板是矿里的正式职工,挂老婆的名义开的,到矿没几天,陈飞扬就知道老板是沿海一带的人,叫黄格忠,老婆叫英英,大家都这么叫,姓啥不知道。英英细高挑,四十多岁,也许是没有经历重体力劳动的缘故,皮肤总是那么水嫩,身上还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陈飞扬宿舍布置得很精致,虽然只有十多平方。一张小桌子,墙上还贴着一幅画,整洁的空间,让张添丁和张以林十分舒服,有一份文雅、安宁的温馨感。

“来,领导,坐坐。”陈飞扬的妻子陈嫣然从外面拿了几张塑料凳进来。

“哟,飞扬,这是你老婆呀!”张以林很吃惊地看着陈嫣然,陈嫣然穿着白色连衣裙,白皙的皮肤,清秀的五官,还有银铃般的嗓音。

陈嫣然招呼着张以林和张添丁坐下,小饭馆的英英便端着菜盘子进来了,陈嫣然帮着摆菜肴,陈飞扬则开启啤酒,给队长、书记倒酒。

“嘀嘀,嘀嘀。”忽然,张添丁腰间的小灵通响了起来。

“丁副,您好!”张添丁急忙示意大家不要说话。

“哎,丁副,我在十六号职工宿舍这边喝茶,不然你也来坐坐?好,我去接您,好,好。”张添丁邀请对方。

“丁副矿长吗?”张添丁起身之时,张以林轻声问。

“是,飞扬你再加张凳子,我出去接他一下。”张添丁说完就走了出去,从张添丁的表情里,张以林就判断出来者可能是矿级领导。陈飞扬听到张以林这么一问,顿感心潮澎湃起来,他立即交代陈嫣然准备碗筷。不一会儿,张添丁带着丁副矿长进来了。到煤矿已经满三个月了,除了在作业现场偶尔会看到矿领导的身影,生活区里,陈飞扬见到最大的“官”就是张以林和张添丁了。

“听说你是退伍军人?”刚坐下来,丁副矿长便问陈飞扬。

“是,领导,我,我在沿海部队当了三年兵。”陈飞扬有些木讷地回答,丁副矿长与陈飞扬年龄相当,也就三十多岁。

“张队,现在你们这口煤眼很抢手,我们通过技术找煤,认为附近应该还有更好的煤层,现在进行探眼,估计会在短期内组成队伍,进行采煤作业,你们班组会拆开,设立大班长,由王七四来担任,你们看看怎样?”丁副矿长是矿里的总工程师,还是生产副矿长,排在矿长、书记之后。

“好哇!这是好事呀!”张以林有些兴奋地举杯向丁副矿长敬酒。

“王七四,在哪儿?”一旁,张添丁赶忙打电话,呼叫王七四。

“在哪儿?在家看电视?看个屁呀!上来,到陈飞扬家里来!有事找你说。”张添丁毫不客气地命令道。陈飞扬马上示意陈嫣然让出位置来,陈嫣立刻起身,重新摆好碗筷。不一会儿,王七四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在空位坐下。

“丁副矿长说,提拔你当大班长哩,干不干?”张以林拍着王七四的肩膀说。

“干,干嘛不干?”大班长是负责现场管理的,基本不到现场操作,收入远高于班长,当工人一辈子,谁不想往上爬?王七四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班长是我们派,还是你选?”丁副矿长问。

“这是小问题,矿里给我们什么样的工作面?”王七四回答。

“你们现在的采煤作业面,另外再组织一个优质煤作业面。”丁副矿长说。

王七四知道丁副矿长所说的新作业面位置,矿里探眼时,王七四问了,就在自己作业点隔壁。据说,小煤窑正在寻找这块煤层。

“可以,班长就从我们这几个人里抽,再招几个新工人就可以了,一个班四个人的标准配置,多一人不要,少一人不行。”王七四說。

“陈飞扬我带着,他当班长,我教他做。”王七四补充一句,很直接。这话让酒桌外的陈嫣然眼睛一亮,马上把目光盯在了陈飞扬身上,班长补贴一个月有好几百呢!

“可他还没满一年呀?能带班吗?”张以林有些怀疑地问。

“可以,看小陈身手不错,应该可以。”张添丁赞同。一线作业,其实很简单,这里没有采用机械化开采,技术含量低。

这酒喝得兴致越来越高,陈嫣然按照陈飞扬的要求跑到饭馆里又点了三个菜,要求老板再抱几件啤酒。

“老板,今天这钱算在我们采掘队里,月底我来结算。”张添丁向英英交代。

“队长,不能的,说好我请的。”陈飞扬想阻止。

“去,你不懂,咱队里请丁副矿长吃餐饭不容易。”王七四扯了扯陈飞扬的袖子说。

“对,这餐还得采掘队来算账。”丁副矿长笑着说。

陈飞扬和陈嫣然也不再说什么了,急忙开酒,给各位领导斟酒。

对于陈飞扬来说,今天收获很大。

酒后,大伙散去了,陈嫣然高兴地搂着陈飞扬的脖子,笑着说:“飞扬,这班长一个月能多拿好几百呀!”陈飞扬点点头说:“还是老王对咱好,以后有机会得请他吃餐饭。”

王七四是后来才搬到矿里家属楼的,原先是住在平房里,一家四口挤在二十多平米的房子里,用木板隔开做两间房,王小慧和弟弟王家毅占了一间,王七四和妻子一间,夫妻俩这间房还得摆上餐桌,空间十分狭小。原先,王小慧和弟弟是共用一张床的,到王小慧十三岁那年,来了例假,王七四就给俩孩子分床了,从矿里坑木场里拿了几块木板,刨了几下,就算是床板了,铺上棉絮就是床了,又过了两年,王小慧身材有了明显变化,王七四就在俩孩子中间拉上一个布帘。王小慧比弟弟大三岁,王小慧上初中的时候,王家毅上小学五年级,就在矿区学校读书。王七四和妻子苏兰兰想再添一个娃,王七四想,多添一个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没啥大问题。早先的时候,学费少,教育投入低,一年也就几百元的事。苏兰兰是干家属工的,在煤台倒煤,是重体力活,王七四和工友们也干过这活,吃不消,太累人了!王七四对此十分不理解,矿里咋就这么没人性?女人干这么累的活,为啥只给家属工的待遇?是性别歧视?后来,王七四才隐约知道了,这还是关系到人力成本的问题。苏兰兰每天都干着比男人还辛苦的活,还得生娃照顾一家老小。王七四想着如果再添女娃,这王家毅将来有姐妹罩着,会更舒服一些,毕竟女娃总是要嫁人的;如果再添个男娃,自己老了也更有保障的。可是在造娃的时候,发生了一段小“故障”,让王七四夫妻俩十分尴尬。那天没班,苏兰兰也正巧轮休,下午孩子都去上学了,王七四看着孩子走远了,就急忙催着苏兰兰准备造娃,就在两口子性情热烈之时,王小慧突然推开门,看到这一幕,王七四夫妻俩急急忙忙地披上衣服,王小慧则红着脸愣住了。后来,矿里建了家属楼,王七四就跑到张添丁那里,哀求着帮弄到这套房子。

满十八了,王七四就想让高中毕业的王小慧到矿里上班,矿灯房的刘嫂离开了,肯定得补上缺口的。王七四问了一下机电办公室的主任,人家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王七四和苏兰兰本就没打算让王小慧读大学,反正要嫁人的,读太多书没啥用!再者,矿里的中学本就是很差的学校,教育质量差,教学环境差,王小慧能读完高中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矿里的舞厅刚建不久,为了让大家学会跳舞,矿里特意请人来教大家。

对于学跳舞,一向木讷、老实的王七四倒是不反对。煮饭、洗碗后,王小慧的业余生活,王七四两口子是不干涉的。

“要找就找个技术员,再差一点儿,也得是老师之类的。”这天,张添丁在王七四家里喝茶时,王七四向王小慧传递出这么个信号。

“对的,你爸说的没错,技术员收入高,最容易提拔的。”张添丁对王七四的观点十分赞同,现在,矿里年轻技术员多,从公司或者矿井来说,提拔的第一条件就是文凭。在矿井,技术员收入相对稳定,年收入少则五六万元,如果技术好点儿,敢到小煤窑赚外快的,更了不得,胆大的敢参与小煤运作的就更了不得了。矿里技术员肖智,是矿里第一位买小车的技术员,这财气把股长都狠狠地压了下去!

“慧姐,走,咱去跳舞!”杨秋雨走了进来,她叫着王小慧,每天傍晚时分,杨秋雨和王小慧都会去舞厅学跳舞。王小慧、杨秋雨的到来,给舞厅注入了新鲜的气息。这几年,煤矿效益非常好,矿里呈现“莺歌燕舞”的好局面。

“等等,我换一下衣服。”刚参加工作,杨科科就给女儿买了件紫色的连衣裙。这杨科科比王七四心细多了。

不一会儿,王小慧换了衣服出来,俩人就跑出去了。

舞厅里很少有人买茶点、零食的,因为这舞厅是工会管的,里面的零食、茶点都是女工委到外面批发店采购的,卖的比矿里店铺还贵,很少有人买。从王小慧、杨秋雨参加跳舞后,这些零食茶点的都不够卖了,女工委只能经常派车出去采购。

很多时候,共青团也会举办舞会,这些茶点、蜜饯之类的就会解决掉,一般情况下,只要是部门组织的活动,不差这点儿茶果钱。王小慧比较外向,能够迅速融入舞厅中,对每一位男士或男孩都不拒绝,而杨秋雨则显得腼腆些,不能完全放开。所以,一到舞厅,王小慧便成了“焦点人物”,不论是茶点还是啤酒,王小慧从不畏惧。有一次,白岩书记与矿几位干部、技术员在舞厅喝酒、跳舞,王小慧居然与白书记斗起了酒,到最后还是杨秋雨扶着回的家,被王七四好一顿骂,要不是白岩书记第二天带着张添丁到王七四家里做工作,王七四真会打王小慧。

在王七四思想里,女人该是贤淑端庄之样,饮酒寻乐有失妇德。

“女孩子嘛,要活泼一些,大家才玩儿的开心,老王,你的观念有些落后了!”白书记轻轻抿了一口茶,这样说。

“是呀,你这王七四,一个老爷们儿去管人家女娃,什么德行!反正能疯也就一两年时间,等到找了婆家,她自己会变的。”张添丁劝着王七四。谁的话王七四都可以不听,添丁的话,王七四是非听不可的。

杨秋雨到了办公室上班之后,王小慧也调到机关来了,王小慧是负责工资造册的,在人力资源办公室。原先,女工委主任是一位女职工干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嗓门儿出奇的大,白岩认为这样的人有损机关人员形象,就把女工委主任的位置挪給了杨秋雨,先前准备给王小慧的,但杨秋雨是在办公室,王小慧是在人力资源部门,几位矿领导觉得不妥,就这样做了决定。

煤炭行情一日比一日好,办公楼里又添了好些人。作为机关人员,杨秋雨与王小慧难免也会碰到请客喝酒跳舞的场合,对技术员也渐渐地熟了。比如,刚到矿里的生产技术员吴东斌、机电技术员林爱民,还有退伍兵颜和为,都是未婚的年轻人。大概是白岩有意撮合,每每有舞会,矿里都会组织这些年轻人参加。办公室里还建立了QQ群,矿团委建立了飞信,每个办公室里都装有电话,有事或者有聚会,负责人都会电话通知,之后,便是手机短信通知。

“小慧,这小颜长得不错呀!”一天,苏兰兰、吴大花、王小慧、杨秋雨在球场边观看矿里篮球赛,苏兰兰似乎无意地问了一下身边王小慧,看着颜和为矫健的身姿,王小慧没有言语,她知道母亲的话中之意。

“我看这吴东斌也不错嘛!”吴大花自言自语地说,杨秋雨则认真地看着球赛,不做任何评价。

“听说,这颜和为是公司老总的亲戚,不然怎么安排到机关来?你看咱矿里先前的小林,也是退伍的,还不是在井下挖煤?”一旁的一位老妇女说。在球场观众席里,这片都是些矿嫂或孩子,那边则多是矿工也有村民,妇女席议论话题多,涉及运动员的话题非常广泛,从婚姻状况到私生活等等,不管是隐私还是人品,皆可进行点评。

“那位林爱民是公司科长的儿子,听说他老爹要提拔了。”

“听说那位吴什么的,也有关系的。”这些老妇女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论着,王小慧起身跑到了杨秋雨身边坐下,眼睛盯着场上“运动员”的身影。身边的闲言碎语似乎很八卦,但其中流淌着的虚荣渐渐地影响着这俩女孩。

刚接任班长的时候,王七四天天得跟着陈飞扬,手把手地教他,这层优质煤的开采要求比较严格,因为客户需要块煤,每一车煤都是挑选块状的,矿里要求王七四从爆破入手,尽量提高块煤的成型率。

“小陈,这钻孔不能这么密,要散开点儿,炮眼要深点儿。”王七四是行家,陈飞扬脑袋也灵光,一点就透,带着班组操着电煤钻“突突”地钻好了几个孔。

“你看,这支护哪儿行,赶快组织整改。”王七四等陈飞扬钻完炮眼就带着他检查支护,按理说,检查支护是在一上班就必须做的,但生产时间紧,只能先搞好现场生产,支护在忙完现场生产之后再来检查,这是作业班组存在的通病。

“管它呢,咱先做好生产,这小问题,不理它。”陈飞扬这么说,很显然他没经历过什么大的危险,对这样的作业环境不以为然。

“小陈,你可不能这么做!咱赚的钱可是血汗钱、辛苦钱,安全真的很重要。”王七四对陈飞扬的态度很不满意,这是非常严重的工作态度问题!在井巷里,即便是一块小石头也可能造成工伤,特别是在煤眼之上,垮帮或者冒顶,会要人命的。有时候,一根支护柱能救下一条或者一班的命。看似完整的岩石,在没有支护的情况下,也可能因爆破震动分裂掉落。王七四是跟随张添丁干过来的,知道安全的重要性。重组的时候,王七四特意把有经验的老职工分到陈飞扬班里,就是怕陈飞扬蛮干出问题。听到陈飞扬的话语,王七四感觉要带好陈飞扬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陈飞扬是当过兵的,当过兵的人脑瓜子直,碰到问题难于扭转过来,在王七四心里,当过兵的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记住,一定要先做好支护再出煤!”王七四得到隔壁的作业面去看看,临走时再次交待陈飞扬做好支护。

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没经历过井巷危险的陈飞扬在王七四走后,便下令放炮。过一阵子浓烟便从眼上冒了出来,等了十多分钟,陈飞扬便带着一名班员爬上煤眼。

“小陈,这支护还得先做,不然等下王七四来了不好交待。”老班员提醒着陈飞扬。

“咱们先装了这些煤,再来做支护,不要浪费时间。”陈飞扬果断地说。这一茬炮下来,能装十多车煤,一个班下来,每人可以拿好几百元。这就好比一个乞丐面对百元大钞的诱惑,酒鬼面对酒宴的狂喜。因为开采这优质煤炭,工艺比较复杂,在煤眼之上,要突出爆破效果,必须尽可能地炸出块状的煤炭,如果钻孔打得不理想,炸出大煤块,大家还得用铁锤或者洋镐敲开,这是体力活,耗时间,在狭窄的煤眼上,干这些活实在辛苦,加上吃饭的时间,想多干一茬炮,难!陈飞扬想着节约时间,准备多干一茬炮。

“我们跟老王不能比的,人家是矿里的正式职工,有退休工资可以拿,咱们是农轮工,能赚就多赚点儿,赚它几年,咱到外面去做点儿小生意。”陈飞扬一边干一边这样告诉身后的人,他没有发现,王七四已经趴在他的身后了。

正在扒着煤的陈飞扬,忽然被一股力量推倒了!身后响起了异样的声音!

“干什么!”陈飞扬被推倒在煤堆上,矿帽、矿灯掉在了煤堆里,他大声吆喝着、责骂起来。

“哎哟,怎么了,老王?”下面的老班员闻声爬了上来,发现王七四趴在地上,旁边有一大块煤。

“没事,就是这里有点儿疼!”王七四揉了揉肩膀,陈飞扬看了看顶上,是他刚才站的位置,出现块煤冒落!看着王七四,陈飞扬眼眶湿润了!

“老王,你这是干什么呀!”陈飞扬暗自责怪自己,十分愧疚。

“老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老班员以为王七四被煤块砸倒的。

“是我没注意,扶我下去休息。”王七四抬起了手臂,陈飞扬立即上前搂着王七四走下煤眼。到巷道里,陈飞扬感觉自己的左手黏糊糊的濕湿的,放下王七四后,一看,全是血!

“老王,你得赶紧出去呀!”陈飞扬的喉咙像被一股气体堵住似的,热泪涌动。

“没什么,不用大惊小怪的,等会儿我自己走出去,休息一下就好。”王七四轻描淡写地说着,陈飞扬看着手中的血,禁不住哭了起来。这时候,班员们都爬下来,陈飞扬拿起了巷道边上的电话准备拨号。

“小陈,你要干吗?”王七四问。

“我得向调度汇报。”陈飞扬回答。

“不能汇报!”王七四很坚定地阻止。

“老王,你确定不要报告矿里?”老班员问。

“不要,我出去。”王七四说着就站了起来。如果汇报到矿里,这就是事故了,免不了要追究事故责任人,队长、书记、王七四都得被追究,还有矿里的管理人员都得被处罚,陈飞扬就更别说了!

陈飞扬赶紧推出一辆矿车,让王七四躺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把王七四送到了巷道口,目送陈飞扬走出井口,才返回作业面。

下班后,陈飞扬最先赶到调度那里,了解王七四的伤情。

“这老王,怎么在煤眼上摔个跟头,会摔成这样?”调度员有些不解地说,他说,王七四肩膀那里透了个大洞,好像什么东西砸的,这可得躺好些日子。

回到家里,陈飞扬流着眼泪把真相告诉了陈嫣然。

王七四是请了假到县里的医院治疗的,是张添丁带着去的,王小慧也跟着去了。

“我们得去看看人家,等下咱去镇里买几只鸡,我明早炖了带去医院。”陈嫣然说。陈飞扬点了点头,他走了出去,去镇里有二十多里山路,陈飞扬得向工友借辆摩托车。几分钟后,他便带着陈嫣然赶去镇里了。镇里土特产比较丰富,但就是找不到红菇,陈飞扬知道红菇是补血补气的好东西,周边都是山林,按理说,买点儿红菇是不难的,最后在一家小店里,才知道有红菇,一问,差的一斤也得几百元,好的则上千元,陈飞扬口袋的钱也就千把元,他一狠心花了五百元买了半斤红菇。虽然自己是山里长大,这红菇他还真分辨不出好坏,陈嫣然就更不懂的,但陈嫣然主张买个一两二两的就可以了。

“你不是也要补身子吗?先吃吃看,如果可以,下次咱再买些。”陈飞扬这么说。自己三十有二了,嫣然也二十八了,结婚三年了,总没孩子,看病的钱花了好些,总不见效果。医生说,嫣然的体质较差,陈飞扬有弱精现象,所以两口子需要调养身体。弱精是什么?陈飞扬不懂,于是他就找土郎中看,也没个结果。嫣然认为,医生的话肯定是说陈飞扬力气不够。

“你更得补补,身体越来越差!”陈嫣然靠着陈飞扬的耳根轻声说,

晚上,陈飞扬跑到张添丁家里,提出要请假一天;张添丁知道了陈飞扬请假的原因后,便同意了。事后,陈飞扬才知道,自己去县里探望王七四,现场是由张添丁负责带班的!

一早起来,陈嫣然就忙着生炉子,烧好了水,陈嫣然叫起了陈飞扬,准备杀鸡煲汤;煲汤是用瓷罐来烧的,这样煲汤的味道纯,汤味儿浓。陈飞扬一起床,没洗漱就跑去抓鸡了,从宰杀到去毛,陈飞扬没花多少时间就干完了,剩下的就是陈嫣然处理了。

到了矿区外的公路上等车,两口子等得有些焦急了,两辆班车都是满满的,连停都不停。

“别让老王等急了呀!”陈嫣然有些担心地说,就在这时候,矿里有辆崭新的小轿车开出来,停在路口,车窗摇了下来,是技术员小吴开的。陈飞扬知道这辆车是技术员肖智的,怎么会让小吴开?

“你是不是陈飞扬?”小吴问。

“哦,是的,是的,我是陈飞扬。”

“上车吧。”吴东斌招呼着。

陈飞扬和陈嫣然便迅速爬进了车里,让陈飞扬不解的是这位小吴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县里?

“你们是去看望老王吗?”小吴问。

“对嘞。”陈飞扬回答。车子一路颠簸着开进了县医院大门口,这才停下。陈飞扬准备下车,可小吴说,“等等,我去买水果。”言外之意他也去医院。不一会儿,小吴提了一个水果篮上了车。在住院部大门外,王小慧正等着呢!在王小慧的带领下,走进了病房内,王七四正吊着瓶,病房内和林爱民、颜和为还有杨秋雨等,原来是矿工会组织人来慰问。

“老王,真对不起。”陈飞扬看着病床上的王七四眼泪便流下来,这位置本来该是自己的,却被王七四抢去了!王七四的举动让陈飞扬感到无比温暖,就像下井出来后的那阳光一样。

“什么对不起?这里坐!”王七四示意陈飞扬到身边坐。

这时候,吴东斌拿着水果篮进来,放在了床头柜上:“老王,祝你早日康复。”并掏出一个红包,塞进王七四手中。送红包是常规礼节,陈飞扬也准备了,但还没拿出来。

“我爸就是粗心,看看这次让大家辛苦了!”王小慧对大家说,从邻床搬来几张塑料凳子,很显然,王七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连家人都不知道真相。

“是呀,这一线作业千万要注意安全,不能马虎的。”

“老王运气比较好,但一线作业千万不能麻痹大意,以后还得注意安全呀!”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都认为是王七四自己造成工伤的。

“哎呦,我得去小便一下。”听着大家的批评,王七四显得有些不耐烦了。王小慧急忙上前准备帮着拿吊瓶,陈飞扬起身,扯了一下王小慧的手,示意她退出;这时候,吴东斌挤进来,抢着拿住吊瓶,扶着王七四走向卫生间。

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王小慧想让父亲休息一会儿,便提出去外面吃一餐,杨秋雨拉着王小慧说:“小慧姐跟我们外面去吃餐饭吧?王小慧说:“我得等我爸吃饭呢!”陈飞扬说:“小慧,你们去,我在这里照顾。”

几分钟后,吴东斌提着吊瓶进来了,王七四还没躺好,大家就拉着吴东斌出去了。

“老王,这次要不是你,估计我这条命都没了!”大家走后,陈飞扬流着泪说,打开了鸡汤盒。

“都告诉你了,要先做好支护的,你呢,就是不听!抢着赚钱呀!”王七四责骂起来,陈嫣然捧着小碗,倒着汤,递给了陈飞扬。

“咱赚钱是想过好日子的,不是赚没命钱的!”王七四继续骂着。

陈飞扬一边接受着王七四的责骂,一边给王七四喂鸡汤。

“嫣然,你说,这陈飞扬该不该骂?”王七四問陈嫣然。

“骂还不够,等你伤好了,用棍子打他!”陈嫣然说。

王七四说,自己干了这么多年煤矿,就这次住进了医院。

“老王说的非常有理,咱干活就得赚安全的钱。我家这飞扬,就是喜欢蛮干,脾气又差,听不得人家的劝!”王七四看着陈飞扬耷拉着脑瓜子就不再说什么了。

看着王七四昏昏欲睡的样子,陈飞扬收拾了饭盒,用眼神示意嫣然拿出红包。

陈嫣然拿出红包,悄悄地递给了陈飞扬,陈飞扬盯着王七四的脸,把红包慢慢地塞进王七四的枕头下,刚准备抽出手来,就被王七四抓住:“飞扬,你这是干什么?”王七四生气地问。

“老王,这点儿钱,留着你买水果吃。”陈飞扬笑着说。

“拿走,咱们到煤矿一线的,赚点儿钱不容易,别搞那些没用的!”王七四说。

“就两三百的,一点儿小意思。”陈嫣然说。

“不行,一块钱我都不要,还有,下次不要来了,不然我可翻脸不认人,飞扬你可知道我的脾气。”王七四说,“他们的红包是公家的,还有,这些小年轻还不是想着我家小慧,不然,平白无故来看望你,给你红包?”

“老王,这次就收了,咱下次不送了!”陈嫣然说,她希望王七四收下,毕竟王七四是代陈飞扬受过的,不仅肉体伤害,还有名誉呢!

“我不能收,如果是因为钱,我有神经病干这事!”王七四把红包扔给了陈飞扬。

正说着,外面一阵欢笑声传了进来,是王小慧她们回来了!

“飞扬,你们先去外面吃饭吧,等会儿搭车回去。”王七四对陈飞扬夫妇说。两口子也就不再坚持了,回去没车确实不方便,他们在过道上碰见了王小慧等人。走到医院外,陈飞扬跟陈嫣然在小摊上要了份五层粿,两碗小肠汤,吃完就赶到药店里去买药,这是原先陈飞扬和陈嫣然看病时,医生交待的,什么妇科千金片、六味地黄丸之类的,几分钟就办好了,然后就到医院门口,正巧王小慧在送来慰问的人,她托吴东斌稍上陈飞扬夫妇回矿,临上车,王小慧还提了一袋水果,给了陈飞扬,说是王七四给的。回家的路上,陈飞扬感觉出来,这吴东斌似乎很喜欢王小慧,从王七四的口中,也印证了他的判断,但王七四还没确定谁是他的女婿,而吴东斌扶着他去卫生间的举动,让陈飞扬有了更精准的判断!

从医院出来,陈飞扬对人生有了更深的认识。在这芸芸众生里,陈飞扬感触到人与人之间有很多值得珍惜的。王七四的举动,让他彻底改变了人生的价值观。一丝丝的温暖,让陈飞扬感觉到班组无形的力量正推动着自己走向更成熟的境界。

王七四住院之后,这口煤眼上的煤炭一吨涨到了一千六百多元,基本是三天一小涨,五天一大涨。附近的小煤窑想方设法地探寻这层煤的方位,窥视着这条“财路”。矿长毛伟清想着尽快弄完这层煤,丁副矿长根据煤层走向分析,上部应该还有这层优质煤炭,建议矿里组织队伍到上部巷道进行复采,这建议很快被采纳,并把任务下达给了张添丁。于是,张添丁不得不再对生产班组进行重组,把两个班扩充成四个班,分成两个大班,王七四还是大班长,张添丁依旧帮助王七四挂着现场管理,杨科科提拔为大班长,与陈飞扬到上部作业面进行开采,一贯懒散的刘留种也带上了班,其他人员都从掘进队里调。

“准备好了吗?要爆破了,注意些。”今天中班是由陈飞扬带班的,爆破前,他总要清点人数,自己最后从煤眼上下来。从王七四住院后,陈飞扬对现场作业有了全新的认识。

爆破员在陈飞扬的指挥下,启动了爆破按钮。

一声巨响,上部在爆破声之后,产生巨大震动。这条煤眼已经干了四个月了,按时间算,王七四应该快出医院了。陈飞扬如往常一样,等到爆破二十分钟后,才缓缓往煤眼上爬,先做好现场巡查。

“大家看看,这煤里怎么有铁疙瘩?”才到煤眼中部,陈飞扬突然发现了一台设备,大感诧异,班组的人都围了上来。

“这不是鼓风机吗?”班组职工纷纷议论起来,“人家说‘天上掉馅饼,咱这是‘煤眼掉设备呀!”

“大家撤下去,我们得赶紧汇报!”陈飞扬立即带着班组退了下去,他爬下煤眼后,给张添丁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张添丁赶了上来,带着陈飞扬爬上煤眼,他拧下矿灯往煤眼周围查看了一下,指着顶上一处黑乎乎的窟窿说:这肯定是小煤窑干的。张添丁要求陈飞扬带着班组退出作业现场,上面什么情况大家都不清楚,得请示矿领导。

“他娘的,这小煤窑真的找到咱这层煤了,有些手段!”张添丁一边随着陈飞扬等人走出巷道,一边骂着。

前几天,他与毛矿长、丁副矿长在井口还纳闷地看着一辆又一辆的卡车怎么会跑到小煤窑拉煤,毛矿长还说:搞不好,这小煤窑也挖到好煤了。毛矿长就是没想到这小煤窑敢挖到矿里来!张添丁也怀疑过小煤窑盗采,前一阵子,在作业现场休息时,经常听到爆破的声音,当然不是矿井里的爆破声,明显是外面的爆破声。另外,好几次,在饭馆里,张添丁还碰到了小煤窑老板,出手相当阔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从他们肆无忌惮的语气中,张添丁了解到一些信息,这群年轻人合伙搞了个煤窑,挖到了优质煤炭,每天能卖十几二十吨。矿井周边有十多处小煤窑,唯独这几个年轻人挖到这层煤,他们一度成为村里的知名人物。据说,这些年轻人在赌场上一掷千金,还跑到了澳门去玩了几天,既然是“名人”,矿领导自然不会不认识的。矿里煤炭运输离不开公路,这条公路就从村里铺出去的,连着省道。原先,公路被堵,矿里都派人到村里协调,与这些村里年轻人少不得有接触。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些年轻人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手段高明,谁也不敢下定论,一吨一千多元的煤炭呀,这些年轻人成为了不得的“暴发户”,这利润不比中彩票差!谈判之后,矿里要求小煤窑退出盗采作业现场,这要求并不过分!几个月下来,这层煤已挖得差不多了,小煤窑老板也乐于接受矿井的意见。于是,张添丁根据矿领导的指示,让陈飞扬把那口煤眼堵死了,继续向左开煤眼。十分熟悉井巷生产环境的张添丁知道,这条煤眼已经没有多少煤可挖了,小煤窑挖过的能剩多少?

王七四回來上班那天,张添丁就宣布了两个作业面整合成一个作业面的通知,陈飞扬回到王七四手下继续干班长。王七四依然挂着大班长,虽然受了伤,但陈飞扬已经能独当一面了,王七四就相对轻松许多。

“飞扬,今年收入还不错吧?”班中餐时间到了,大家挤在巷道里,王七四问陈飞扬。

“还可以,估计今年能剩个六七万元吧。”陈飞扬很满意地回答。

“老王,我想明天休息一天。我家嫣然有了!”陈飞扬笑着说。

“是吗?这可要好好调养呀,你调休一天,我帮你顶一天。”王七四拍着陈飞扬的肩膀说,明天是王七四的休息日,他要把自己的休息日送给陈飞扬,这就意味着王七四要再等上一星期左右才能休息。

“可你的身体……”陈飞扬有些犹豫,王七四住院刚回来,陈飞扬有些不放心,心中那份愧疚永远挥之不去。

“放心,飞扬你带嫣然出去走走,重活我包了,王班长只要在旁边指导指导。”副班长刘留种说。

“老王,要不要点根儿?”刘留种吃完饭,摘下矿帽,从矿帽里面拿出了香烟,自己点了一支。

“不,我不要,现在我们这里有技术员蹲点的。”王七四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说。刘留种又问陈飞扬和别的人,大家听着王七四的话,也表示不要;刘留种收藏好烟后,戴好矿帽,往运巷里靠;大家聊着,刘留种则赶着猛吸几口烟,然后把烟头丢在轨道边用雨靴使劲地踩,准备爬上煤眼干活了。

“你们是采煤还是绕眼?”大家刚要爬上煤眼,技术员吴东斌走了过来,今天轮到吴东斌到这里蹲点的。

“哎,老王,您也在这儿呀!”吴东斌把矿灯拿在手上照着每一位职工,当灯光照在王七四脸上时,立刻挪开了光线,口气也变的温和了。在井巷里,手拿矿灯的是机关管理人员或者生产技术员,头顶矿灯是一线职工或者一线管理人员。这两种使用矿灯的方式是职工工作特性所决定的,一线职工在狭窄的作业环境里,受操作条件限制,多是把矿灯挂在矿帽上,而管理人员要观察所有的作业环境,从上到下,都得看清楚,所以大都是用手拿着矿灯。

“哦,小吴呀,我们这里是绕眼作业的。”王七四回答。

技术员跟班是最近才出台的新措施,这些技术员常常抱怨工资收入太低,一个月扣除五险一金后,也就只有三四千元,去城里一趟就得千把元。毛伟清就想到这个方法,既能保证现场技术指导到位,也能为技术员创收,跟班补贴一个班八十元,一个月下来,技术员能多拿几百元。

“小吴,你快些来看看,我们准备打炮眼了。”吴东斌正爬着煤眼,陈飞扬在上方催促着。

“你这手脚要快点儿,人家老王可在上面等着呢!”陈飞扬扶着吴东斌开起了玩笑。

“这眼这么窄,难走呀!”吴东斌很少与一线职工闲聊。面对陈飞扬的玩笑,吴东斌感觉很亲切。

“哟,好像没打炮的必要了,再打就可能贯通上部采区了。”吴东斌拿出了仪器测了测标高,对陈飞扬说道。

“小吴,是不是再干这茬,如果贯通了我们就停下来?”王七四说。这一茬下来,班组最少也得赚几百元。换作别的技术员王七四是不敢开这个口的,当然,这时候,陈飞扬也不敢向吴东斌开这个口。

“可以呀,你们先干着,我在下面等。”吴东斌答应了,矿里有规定,一旦到了贯通点,技术员有权命令班组停工。

爆破之后,班组再到煤眼上,没几分钟,陈飞扬就下来向吴东斌汇报:“小吴,真贯通了!”吴东斌才缓缓起身,再爬上煤眼,到现场查看。

“老王,这煤扒完就设栅栏,大家就可以下班了。”说完,吴东斌就爬下煤眼,他要向调度室汇报。

矿井规定早班是十四时三十分下班的,王七四和陈飞扬等人足足提前了两个小时。洗完澡,王七四等人就到井口值班室去取考勤,值班室内有电话,可以拨打矿里每一户人家。

王七四拿起了电话就直接拔打,可对方总是盲音。

“老王,您要打哪儿去?”吴东斌问。

“哦,我打给杨科科。”王七四回答。既然贯通了,这中班只能停下来,要到哪儿干,得等矿里通知。王七四看看时间,已是中午一时了,他得告诉杨科科现场情况。

“这是通井下的,另外一部电话才是外线电话。”吴东斌说。这井巷电话是去年才装的,王七四哪懂内线、外线的,他在井巷里时常听到技术员向外打电话,与外面人闲聊,以为是共用的电话。

“小吴,这条眼准备回采了吗?”告诉杨科科之后,王七四又问了问吴东斌,正常情况下,采煤作业面绕完眼,就进行采煤了,能掏多少煤就算多少。

“可能还要再绕眼,原先的采煤方法太浪费煤炭资源了。”吴东斌说。

“怎么绕呀?”王七四不解地问。陈飞扬也觉得好奇,就探着脑袋听。吴东斌拿出了纸笔,一边说一边画着。“这样一茬一茬的绕,不是很浪费火工品吗?”陈飞扬插了一句。

“这点儿火工品值几个钱,咱这一吨煤可一千多元哪!”吴东斌笑着反驳陈飞扬。

正如吴东斌的判断,矿里要求张添丁按照技术要求,再绕眼作业。王七四和陈飞扬等人是在回家路上碰到张添丁的。

“王七四,你告诉杨科科了吗?”遇到提前下班的,张添丁要求各班组做好工作交接。

“说啦,他懂得怎么做。”王七四回答。

“哦,那你们回去吧。”张添丁得下井去。

“老张,出来到我那儿喝酒去。”王七四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张添丁接过了香烟,拿出打火机点了起来。

“干吗喝酒?什么喜事?”张添丁问。

“你下井出来再说,现在就不要打听了。”王七四笑呵呵地拉着陈飞扬走了。

“老王,你有什么喜事呀?要请张队长喝酒?”走在回家的路上,陈飞扬好奇地问。

“不要问,你带嫣然一起到我家吃晚饭吧,家里就不要煮饭了。”王七四笑着说。

十六时三十分左右,王小慧跑到陈飞扬门前叫:“陈大哥,嫣然嫂子,我爸爸叫你们到我家吃饭去。”

“进来,小慧。”陈嫣然向王小慧招手。

“你家有什么喜事呀?”陈嫣然轻声问。

“没……没……没事,就是家常便饭。”王小慧有些吞吐地说。

“是你和小吴的事?”陈嫣然笑着问。王小慧脸上红潮涌动,她点了点头,便跑了。

“哎,你怎么猜得这么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陈飞扬挠了挠头。

王七四家里已经挤满了人,书记白岩、矿长毛伟清也在其中,张添丁坐在毛伟清身边,毛伟清另一侧是一位陌生的人,书记白岩在陌生人的另一侧,技术员吴东斌坐在张添丁身边。

“飞扬、嫣然,进来,坐坐。”王七四招呼着。

“你这王七四,刚才问你不说,搞得这么神秘。”张添丁一边给毛伟清斟酒一边说着。苏兰兰在厨房内忙碌着,王小慧给苏兰兰打下手。

“吴经理,矿长,来,干一杯。”张添丁向毛伟清和那位陌生人敬酒,大家齐刷刷地举杯,一饮而尽!

“吴经理,这小吴和我们小慧可是天生的一对儿呀!”张添丁再度捧起酒杯,向吴经理敬酒。

“张队长,这是他们年轻人的事,相互中意就好,哪像我们当初,还要媒婆拉着我们去相亲。”吴经理一边说着一边喝下酒。

“领导,我敬你一杯,恭喜您了。”陈飞扬有些忐忑地向吴经理敬酒。

吴经理端起酒杯喝了下去,看动作就知道是酒中豪杰。

酒过三巡,张添丁起身要走出去,陈飞扬赶忙跟了出去,在这样的场合喝酒,陈飞扬总觉的很压抑,喝杯酒都战战兢兢的,敬酒也得看人家脸色,说句话要思前想后的,很憋屈。

“这吴经理是什么人呀?”陈飞扬问。

“吴经理是吴东斌的亲叔叔,原先是矿务局的副局长,改制后是副经理,应该快退下来了。”张添丁说。

“可是,你们为什么叫经理呢?”陈飞扬不解地问。

“叫经理人家领导听着舒服嘛,你呀,不懂的。”张添丁笑着说。张添丁拉着陈飞扬再度走了进去,吴经理正滔滔不绝地阐述目前的煤矿发展形势。

“你們没去过北方煤矿,那里的小煤窑都比咱矿挖的煤炭多,只是运输跟不上,要不然,咱们这煤哪能卖的这么红火。”吴经理说,他去过北方煤矿,那里大都是机械化开采,以后,交通发展起来,咱这里就没有挖煤的意义了,这点儿煤炭还不够北方矿井塞牙缝呢。

“咱离北方那么远,火车再跑也得跑上好些天,我看难。”张添丁说。

“张队长,国家现在不是建设高速公路吗?还有铁路什么的。”白岩说。其实他也不相信这煤矿会消失。但有一点他觉得吴副经理说的有道理,就是国家发展的脚步就跟疾驰的车轮一样,总是滚动着不停歇。白岩老家在两百多里外的山区农村,原先回去要花上两三天的时间,现在回去也就半天,都是柏油路。

“现在很多铁厂都到云南去拉优质煤了,人家用火车调来,再用卡车拉进厂里,一趟就好几千吨呢。”吴副经理分析着,毛伟清也知道这事,小铁厂要炼铁,少不得优质煤炭,铁厂老板就跑到千里之外的云南买煤。

听着吴副经理的分析,毛伟清和张添丁却有隐忧冒了出来,毕竟煤炭资源是有限的,总有挖完的时候,这口优质煤炭也挖了一年多了,按煤层分析,也差不多了。这口优质煤眼结束之后,煤矿经营与发展该怎么进行下去?

在这样一条优质煤眼上作业,王七四等人是舍不得休息的,与其它采煤作业点不同,这口煤眼每个月收入要多出近千元。陈飞扬眼见这口煤眼快要开采干净了,嫣然又怀孕了,他根本不敢轻易地享受休息天。

“陈飞扬,你得注意看看,估计中班就会采完的,记住,班后要设置栅栏。”张添丁一下班就碰到上中班的陈飞扬。

“好,知道了。”陈飞扬刚换好工装,准备下井去。昨天中班技术员吴东斌和丁副矿长到煤眼上巡查时,吴东斌测了方位,说这口煤眼即将结束了,最多也就一两个班。

到了作业面的运巷里,王七四在运巷休息着,杨科科带领的早班班组还在作业。

“飞扬,这个班可能就会结束了,你可不要再蛮干了,干完咱一车煤也不要贪,安全第一,知道吗?”见陈飞扬到了作业点,王七四再次提醒他。

“我知道,不会乱干的。”陈飞扬回答。

“你家嫣然马上就要生了,你老家有老人伺候吗?要不要叫苏兰兰帮你?”王七四问。

“不用,我母亲会来的。”陈飞扬说。

不一会儿,刘留种背着火工品到了作业点。

“老刘,你俩可要记住,一旦采完了就退出来,不要贪心那一两车煤,知道吗?”王七四起身,准备出去了。

“老王,放心吧,你回去吧。”刘留种从包里拿出火工品整理起来。王七四缓缓地走出巷道。陈飞扬迅速地爬上煤眼,他得去催杨科科赶紧下班,最近这些时间,层煤在扫尾阶段,多干、抢干现象严重,多干半小时就多赚百多元。

“哟,陈飞扬,你们来了,我们这几车装完了再下班,行吗?”很明显,杨科科是想赖着不下班。

“你们没车皮了,要装车也可以,反正我们中班的车皮你们用了也算我们的。”

“走,大家下班。”杨科科扔下了工具,悻悻地爬下煤眼。

“这杨科科,只顾扒煤,现场也没整理干净,什么人哪!”班员很生气地指责杨科科。

陈飞扬看着现场,煤眼上堆满了煤,估计有六七车煤,一般情况下,每个班都会根据时间点进行生产的,完成后还得整理现场,确保接班班组能够正常组织生产,按队书记的话说,是文明生产。

装完这些煤炭,陈飞扬立即组织班组进行打钻,留一两人进行现场支护。刘留种抱着电煤钻走了上来,班员也拿着钻杆与陈飞扬一起忙碌起来。几分钟后,一根钻杆完完全全地钻进了煤壁里,大家抽出钻杆,再套进另一根钻杆,第二根钻杆再钻进煤壁后,大家抽出两根钻杆,再套进第三根钻杆,就在第三根钻杆进行到一半时,陈飞扬感觉电煤钻有些松软,钻出的煤粉里夹杂着一点儿湿润的煤泥。

陈飞揚知道,这是贯通的预兆!爆破之后,果然出现贯通。

陈飞扬看着眼前的情形,顿时有了一份感伤,刘留种也盯着现场,在煤堆后方有一个黑乎乎的空洞,顶板隐约可见。

装完最后一车煤,已到了十八时许,在贯通的地方还要许多煤,陈飞扬没有去再扒,这位置没有支护,他不敢再冒险去扒。钉了栅栏,陈飞扬就叫大家下班,无限眷念地走出这条煤眼。

这口煤眼结束了它的生命,每一米都渗透着矿工的心血和汗水,从开拓到结束,这条煤眼的生命也就两年时光,它产生的能量让许多矿工为之欣喜、为之亢奋,也让矿区周边的小铁厂老板为之疯狂、为之欢喜。这条煤眼也让矿里收入大增、让矿井美名远播。陈飞扬在离开煤眼时,无限眷念地把矿灯照在栅栏上,那张画着老虎的警示牌,催促着他尽快离开,而陈飞扬好想在这里留个影,这里有太多的事值得记忆,他依依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这口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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