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红福
(中国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北京 100836)
全球价值链的兴起,极大地改变了全球的生产格局和贸易本质。OECD发布的以全球价值链为主题的研究报告指出:价值链已经成为世界经济的主导性特点。生产者在价值链序列生产过程中附加价值,以中间品形式传递到下一个生产者,经过多阶段生产和多次跨境交易,最后到达最终需求者[1]。世界经济的价值链分工特点,促使我们需要认识和分析下列现象和问题:(1)各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参与程度如何,全球价值链的价值分配情况是怎样的?全球价值链对GDP和就业有何贡献? (2)价值链的长度和复杂性如何?也就是国家和产业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以及生产要素的传递长度或跨境次数。这些问题的量化测度大致可归为两个维度:价值和位置。价值维度的测算文献已非常丰富,并日臻成熟,如Hummels 等(2001)、Koopman等(2014)、Wang 等(2013)、Johnson和Noguera(2012)、倪红福和夏杰长(2016)[2][3][4][5][6]。倪红福(2018)对这一领域的研究进行了总结和展望[7]。与此同时,有关全球价值链位置的测度也成为研究热点,增进了我们对以上第二类问题的认识,如Fally(2012)、Antras 等(2012)、Antras和Chor(2013)、Miller 和Temurshoev(2017)、Wang 等(2017)、倪红福等(2016)、倪红福(2016)和王岚(2014)等[8][9][10][11][12][13][14][15]。然而,对全球价值链位置的度量仍然缺乏明确的定义和答案,甚至存在概念混淆的问题。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全球价值链位置的概念和测算结果,与我们直觉上对现实经济中生产链的上下游位置的理解不一致。因此,本文将对已有位置研究文献进行全面系统的回顾和梳理,比较不同视角和方法的异同,并重点阐述这些概念和定义的易混淆之处,以及位置测度指标在实证应用中需注意的问题。
此外,企业积极参与全球价值链生产分工,是中国近年来出口增长和经济发展的主要驱动力之一。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下文简称为“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促进我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培育若干世界级先进制造业集群。”中国产业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是高质量发展的表现之一,是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的内在要求之一。那么国家和产业处于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如何定义?如何测度?这个中高端是否与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指标一致?是否可以用位置指标来表示中高端?因此,只有对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测度方法有了全面系统的理解后才能对此有较好的认识,也为进一步分析以下问题提供基础:(1)产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中高端地位的决定因素是什么?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地位(位置)对经济(收入分配、福利)有何影响?(2)通过什么路径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贸易政策如何设计?如何治理全球价值链?鉴于此,对全球价值链位置相关研究进行回顾和展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为了更好理解基于投入产出模型中位置(position)①的概念和测度原理,受Muradov(2016)的启发[16],我们举一个简单示例。
假设A国采矿业生产100单位价值产品,然后供应国内钢铁业60单位和B国钢铁业40单位,再经过一系列的生产阶段,最后到达消费者。图1显示了从生产端(采矿业)到最终需求端(消费者)的5条生产链:(1)A国采矿业→A国钢铁业→A国汽车业→A国消费者;(2)A国采矿业→B国钢铁业→B国计算机业→B国消费者;(3)A国采矿业→B国钢铁业→B国计算机业→C国消费者;(4)A国采矿业→A国钢铁业→C国计算机业→B国计算机业→B国消费者;(5)A国采矿业→A国钢铁业→C国计算机业→B国计算机业→C国消费者。
图1 测算平均生产阶段数的示例
在真实经济中,生产者向其他生产者或消费者提供产品时,还需提供贸易和运输服务。这里的简单示例忽略这一条件,并假设贸易和运输服务都由生产者提供。将生产者和生产者之间的生产阶段称为中间品生产阶段。若两个生产者属于不同的国家,则称其为跨境中间品生产阶段(如A国钢铁业→C国计算机业)。将生产者与消费者之间的生产阶段称为最终品生产阶段。若生产者和消费者属于不同的国家,则称为跨境最终品生产阶段(B国计算机业→C国消费者)。显然,生产链(1)的所有生产阶段都在A国发生,故称为纯国内价值链。
以下我们计算采矿业到消费者的生产阶段数(或者传递步长)。生产链(1)~(5)的生产阶段数分别为3、3、3、4和4,简单算术平均为3.4。但是在真实经济中,有些生产链的生产阶段数可能无穷大,链条个数也可能无穷。显然,更为合理地,应该对每条生产链进行加权加总,以每条链条传递的价值占总传递价值的比重为权重。在生产链(2)和生产链(3)中,B国消费者和C国消费者各自消费B国计算机业产品20和60单位,这里我们假设从采矿业经过B国钢铁业到B国计算机业的40单位价值按比例分配,即10单位价值到B国消费者,30单位价值到C国消费者。生产链(4)和生产链(5)与此处理相同。这样,可以得到A国采矿业100单位价值到达所有消费者的平均生产阶段数为:3×20/100+3×10/100+3×30/100+4×10/100+4×30/100=3.4。把所有生产链分为两组:生产链(1)(4)(5)和生产链(2)(3)。类似推理,生产链(1)(4)(5)中A国采矿业60单位价值到达消费者的平均生产阶段数为:3×20/60+4×10/60+4×30/60=11/3。生产链(2)(3)中A国采矿业40单位价值到达消费者的平均生产阶段数为:3×10/40+3×30/40=3。对两组生产链加权加总得到:11/3×60/100+3×40/100=3.4。
将最终品生产阶段和中间品生产阶段分别计算然后加总。100单位价值采矿业的最终品生产阶段数为:1×20/100+1×10/100+1×30/100+1×10/100+1×30/100=1。最终品生产阶段数为1符合常识。100单位价值采矿业的中间品生产阶段数为:2×20/100+2×10/100+2×30/100+3×10/100+3×30/100=2.4。显然,100单位价值采矿业的平均生产阶段数3.4正好等于最终品生产阶段数1加上中间品生产阶段数2.4。
与以上逻辑相似,我们可以进一步将A国100单位价值的生产阶段数细分为国内(A国)中间品生产阶段(0.8)、国内(A国)最终品生产阶段(0.2)、贸易伙伴国(如B国)国内中间品生产阶段(0.4)、贸易伙伴国(如B国)国内最终品生产阶段(0.2)、跨境中间品生产阶段(如A国采矿业→B国钢铁业,1.2)、跨境最终品生产阶段(如B国计算机业→C国消费者,0.6)。这样,我们将所有中间品生产阶段数加总得到100单位价值采矿业的平均中间品生产阶段数:0.8+0.4+1.2=2.4。同理得到100单位价值采矿业的平均最终品生产阶段数:0.2+0.2+0.6=1。显然,如果没有全球价值链(中间品交易),生产链的平均生产阶段数为1。平均中间品生产阶段数2.4反映了全球价值链的复杂程度,也说明了其与传统的李嘉图贸易的差异大小。
对此给出三点评述:(1)基于以上思路测算的生产阶段数实际上是对经济系统的复杂性衡量的良好指标,与我们常识中认为的产业链的上下游存在一定区别,常识中的产业链上下游与平均生产阶段数(传递步长)之间没有一一对应的关系。(2)以上简单示例的测算思路和原理,是否可以用于更多国家和部门的复杂经济系统?如果投入产出表与上述示例具有一致性,那么基于投入产出模型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测度生产阶段数。实际上,近年来国内外学者基于投入产出模型对全球价值链位置进行了大量探讨。(3)以上简单示例中生产阶段的测算思路,可以视为现有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度位置的本质思路。虽然大家从不同角度和方法探讨了全球价值链位置,且提供了不同的概念和定义,但最后都可以归为本文示例的基本思路。
尽管对全球价值链位置的相关问题缺乏明确的定义和答案,但是仍然有很多文献尝试开发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方法,且这些方法最终都可归为上述示例的测算思路,最终测算公式具有一致性②。以下对这些方法进行大致分类阐述,以便读者阅读相关文献。
1.平均传递步长
Dietzenbacher等(2005)提出用平均传递步长(average propagation length,APL)来衡量生产网络体系中的产业部门之间的距离(长度)或者复杂程度[17]。该方法的测算思路与本文的示例具有一致性,都是根据产品传递过程中产业间的交易次数或阶段数来定义传递步长。随后Inomata(2008)、Escaith 和 Inamata(2013)将其扩展到国际间投入产出模型框架下的APL[18][19]。值得注意的是,Oosterhaven 和Bouwmeester(2013)提出警告:APL仅能用来比较产业之间的联系,而不能在不同国家和产业之间进行比较[20]。
2.上游度和下游度
Fally(2012)用递归的形式定义了生产阶段数,从生产到最终需求的距离角度定义了上游度(upstream,U)[8]。Antras 等(2012)则从产品生产端到所有最终需求的距离的角度定义了上游度(U),并论证了其与Fally(2012)的上游度是一致的[9]。倪红福等(2016)将Fally(2012)的生产阶段数方法扩展到国际投入产出模型,并区分了国际和国内生产阶段数[13]。Miller 和 Temurshoev(2015)基于APL,推导出产业到最终需求的上游度和离初始投入要素的下游度(downstream,D),并论证了在数学上上游度和下游度与Fally(2012)的测算公式具有等价性,且与传统投入产出模型中的总前向联系和总后向联系等价[11]。这里的下游度可以理解为所有产品部门的初始增加值从生产到某一具体产品部门的距离。下游度的值越大,说明该产品部门越处于下游。
3.增加值传递步长
基于平均传递步长的测算方法都是考察产品产出的传递过程。随着研究的深入,大家也开始关注增加值传递所经历的生产阶段数。Ye 等(2015)基于增加值传递经历的生产阶段数定义了增加值平均传递步长,该文提供了统一的框架测度生产网络中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距离,并论证了其特殊形式与Fally(2012)、Miller 和Temurshoev(2015)提出的方法具有等价性[21]。倪红福(2016)进一步从增加值传递的角度,分别拓展定义了从产业部门(组)到最终需求产业部门(组)的不同组合的增加值平均传递步长(VAPL)[13]。广义增加值平均传递步长与其他文献中定义的APL、上游度、下游度等测度指标相同,或者只是相差某一固定值。
4.生产长度
Wang 等(2017)定义的平均生产长度为在序贯生产过程中生产要素创造的增加值被计算为总产出的平均次数,即增加值引致的总产出。该文还基于Koopman 等(2014)的分解方法,把生产长度分解为纯国内部分、李嘉图贸易和GVC相关部分。其研究发现:(1)发展中国家(如中国)的生产长度基本上处于变长阶段。由于发展中国家的变长幅度大于发达国家的变短幅度,从而导致全球的生产长度变长;(2)Fally(2012)研究发现生产长度变短的结论不具有代表性,仅对高收入国家(如美国、日本)具有一定适应性;(3)对生产长度的分解分析发现,几乎所有国家的国际生产长度都在上升[12]。
基于上述示例的思路,Muradov(2016)提出了更为综合的价值链位置及其结构的分析框架,并再次论证了基于产出和增加值的传递步长(生产长度)的定义的等价性,且把生产长度分解为中间品生产阶段、最终品生产阶段,甚至区分到跨境中间品生产阶段和跨境最终品生产阶段[16]。Antras和Chor(2017)对产业层面的上游度和下游度概念进行了综述,并且基于全球投入产出表数据,构建了全球价值链一般均衡模型,以解释产业层面的上游度和下游度的变化[22]。Johnson(2017)全面总结了微观层面和宏观层面对全球价值链的参与度和长度的测算方法,并指出两者应该逐步融合[23]。总之,无论从什么角度定义位置,其核心思想都是对生产过程的阶段数的加权加总。
鉴于Muradov(2016)提出的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方法的综合性,这里简要介绍Muradov(2016)的测度框架[16],然后在此基础上对不同视角和方法的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进行概述和比较。
1.3国每国2部门投入产出模型
为便于理解,有必要简要介绍一下3国每国2个部门的国际投入产出模型③。假设有3个国家,如中国(C)、美国(U)和日本(J),每个国家有2个产品部门。根据经典投入产出模型假设,可得:
X=AX+Y
(1)
(2)
2.基于Leontief逆矩阵的位置测度
以下从生产到最终目的地的方向进行前向分解。根据行向模型可以得到按最终目的地分配的双边产出矩阵:
XD,SN×S=BYSN×S=LHYSN×S
(3)
(4)
式(4)中8个分项的含义可参见Muradov(2016)[16]。图2显示了8项分解的情况。显然,第1项、第2项、第5项和第6项,与国际价值链的联系不大,产品传递主要在国内生产过程中进行,至多涉及跨境的最终品贸易。第3项、第4项、第7项和第8项包含较长和复杂的国际价值链,产品传递涉及贸易伙伴国的中间品生产过程和跨境中间品生产阶段。
图2 产品传递过程所经历的生产阶段
(5)
式(5)中./表示矩阵中对应元素相除。沿着上述对生产阶段数的计算方法,我们可以根据式(4)的分项计算各种类型的生产阶段数,并利用各自的权重,加总得到更为综合的生产阶段数。限于篇幅,在此不再阐述,可参见Muradov(2016)。
综上所述,首先,以上按产品(产出)传递过程经历的生产阶段数,定义在国家产业或国家层面的各种类型的生产阶段数,与基于增加值的传递步长的计算公式是一致的。其次,此处生产阶段数测算的逻辑框架与经典的增加值传递步长的定义逻辑框架是一致的。再次,基于Leontief逆矩阵定义的生产长度,实际上是一种前向的生产长度,也可以基于Ghosh逆矩阵从另一个角度定义各种后向的生产长度,具体可参见Muradov(2016)[16]。最后,沿着前向到最终目的地的分解,可以定义一系列生产长度指标。这些指标部分的回答了以下问题:产出中的国外多阶段生产所占的比重?国家或产业离最终需求或初始生产端的距离?跨境生产链条在整个生产链中的重要性和位置?
在现有研究中,经常用相对简单和直观的方法定义全球价值链位置,我们将对此进行概述和比较。
1.到最终需求的上游度
(6)
Fally(2012)提出了上游度(到最终需求的距离)的递归定义方法。其思路是,向相对上游的部门销售产品的比重越大的部门,应是相对上游的,并将g国家i行业部门的上游度定义为[8]:
(7)
2.离初始要素端的下游度
D′=[1·VA′+2·VA′S+3·VA′SS+4·VA′SSS+…]./X′=(VA′GG)/X′
(8)
(9)
以上我们对VA/GO、Y/GO、U和D四种位置测度指标从不同视角进行了推导并对其经济含义进行了说明。他们之间具有一定的相似性。幂级数(替代方法)的上游度是利用直接消耗系数(对应Leontief逆矩阵)来定义的,而递归方法的上游度是利用分配系数(对应Ghosh逆矩阵)来定义的。对下游度的定义则与此相反,但这些定义方法的计算公式具有一致性。
3.上游度和下游度的加权加总
到目前为止,我们阐述了国家部门层面的上游度和下游度。但对于一些应用研究来说,可能会对整个国家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感兴趣。原则上,有两种方法可以计算国家层面的上游度和下游度:一种方法是先利用WIOT归并出单部门全球投入产出表,然后再直接利用上述方法计算;另一种方法是先利用多部门全球投入产出表计算国家部门层面的上游度(下游度),然后对国家部门的上游度(下游度)加权加总得到国家层面的上游度(下游度)。
对于Y/GO,将各部门的产出占国家总产出的比重作为权重,经过简单运算得到:
(10)
但是,全球投入产出中的维度(国家部门数)会影响国家层面(或其他加总层面的位置)的U和D。虽然两种测算方法得到的U和D是不同的,但是两种方法计算的国家层面的GVC位置会高度相关[22]。
我们已对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GVC位置测度文献进行了梳理,然而这些测度指标本身以及在应用中存在争议和问题,甚至出现一些悖论。鉴于此,笔者对此进行初步的探讨,以推进GVC位置测度方法及其应用的进一步发展。
1.投入产出模型与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位置
上文阐述的位置测度方法都是基于投入产出表构建的测度模型。然而基于统计调查数据编制的投入产出表中产品部门之间的中间投入品消耗关系与我们现实经济中的上下游关系存在区别。在投入产出表中,实际上各产品部门都处于等同地位。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任何一个部门使用了其他部门的中间品,该部门就是其他部门的下游部门。然而,在现实经济中,我们想到的是生产链上的上下游关系具有直线性。这样,自然会遇到一个问题:投入产出表中部门之间的联系与现实中产品部门的联系是否是一一对应的?从直觉来看,应是非一一对应关系。因此,利用投入产出表构建的位置与真实经济中认为的上下游位置就会存在差异。以下我们用一个简单示例进行说明。
根据Bart和Timmer(2018)对双边增加值出口比较说明的示例[24],我们重新构建了一个简单的蛇形(snake)序列生产链来进行说明。图3描述了一个简单生产链,包含四个生产阶段,每个生产阶段发生在不同的国家中。Z国生产1单位中间产品(生产开始端),它被R国用来生产中间产品,接着又被S国用来生产被T国使用的中间产品,T国是最终产品生产的最后完成国家。Q国从T国进口并消费最终产品⑥。在生产的每个阶段中,增加1单位价值到产品中,这样最终产品的价格是4。
图3 序列生产链的蛇形示例
表1是与图3相对应的投入产出表。中间产品使用模块具有非常简单的序列生产链结构⑦。可以看到,每种产品的总产出(最后一行)等于它的总使用(最后一列)。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封闭的系统,所有产品的总使用等于总供给。基于表1中的全球投入产出表数据计算各种上游度和下游度。从表2可以看出:(1)简单位置测度指标能大致显示国家部门之间的上下游位置。T国的Y/GO值为1,显示T国离最终需求最近,也就是处于下游。Z、R和S国家的Y/GO都为0,无法区分哪个国家处于下游。对于VA/GO,Z国的VA/GO值为1,离初始要素最近,处于最上游。(2)从上游度U指标来看,该指标计算出来的上游度值与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的上游位置一致。如Z国经历4个生产阶段到达最终消费,其中3个中间品生产阶段,1个最终品生产阶段。(3)从下游度D指标来看,该指标的下游度值与真实经济中的下游度一致。因此,当真实经济的生产链为图2中的蛇形时,U和D能很好地衡量国家部门的上下游位置,且上下游度的数值不矛盾。
“蛇形”生产链条中没有“迂回”生产,或反馈循环。若图3中蛇形生产链T国被R国替代,就产生了反馈循环(见图4),相应的投入产出表见表3,位置测度结果见表4。
表1与蛇形生产链对应的全球投入产出表
表2 蛇形示例的各种测度位置
图4 有反馈循环的生产链
从表4来看,(1)总体上,当存在反馈循环时,测算的GVC位置明显与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位置不一致,且不如简单蛇形生产链测算GVC的匹配度高。(2)U和D显示的上下游度的次序不一致。
表3 有反馈循环的投入产出表(与图4对应)
表4 有反馈循环下的各种位置
国家Y/GOVA/GOUDZ0.001.003.001.00R0.670.332.002.50S0.000.333.002.67Q----
从上游度U来看,S国和Z国相对于R国处于上游。从下游度D来看,Z国相对于R国处于上游,R国相对于S国处于上游。从上游度来看,S国相对于R国处于上游;从下游度来看,R国相对于S国处于上游,U和D在此处出现了矛盾。Wang等(2017)、Antras和 Chor(2017)等也发现了这种矛盾[12][22]。Antras 和Chor(2017)称之为“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悖论”:离最终需求较远的国家产业部门(上游度大),也往往距离初始要素投入端很远(下游度大)。Antras 和 Chor(2017)利用理论模型对这个悖论做了详细解释,并提出造成该悖论的两个最为主要的因素为:贸易成本的减少和全球服务支出份额的增加[22]。但是,这只是初步的两种解释,贸易成本下降程度如何是需要重新评估的,尤其是在GVC背景下如何考察贸易成本的下降程度及其影响,是需要进一步研究的重要问题。全球经济结构的服务化,应该是一种反向的力量促使全球价值链变短,那么如何解释U和D同时上升。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深入地探讨,通过构建包含全球价值链的理论模型进行结构探索。
总之,投入产出表中记录的是特定时期的交易流量,并没有记录交易顺序,也就难以反映生产链顺序。除了特殊的情形(如简单的蛇形生产链)之外,投入产出表并不能追溯生产链的顺序[2]。如果存在循环,许多不同的生产网络可以构成相同的投入产出表。因此,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度的位置与我们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顺序(或上下游)不存在完全对应关系,两者仅在宏观上和相对次序上存在一定的弱相关。值得注意的是,我们在用全球价值链位置指标做计量实证研究时,不能把基于全球投入产出模型计算出来的位置指标完全解释为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的上下游,且实证中出现一些不理想的实证回归结果也很正常。
2.实证研究中GVC地位指数的使用概述和问题
目前,对于一国及其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衡量主要有三种常用方法:Koopman 等(2010)定义的GVC地位指数[25]、 Fally(2012)的上游度指数[8]、Wang等(2017)用前后向生产长度的比值定义的全球价值链位置指数[12]。总的来说,这三种方法对于一国及其部门全球价值链位置的刻画是逐步改进的。但是,测算方法的改进也带来测算难度提升,再加上早期使用Koopman等(2010)方法的习惯使然,导致测算可靠性较低的Koopman等(2010)方法应用最广,甚至存在盲目使用的现象。接下来重点对Koopman等(2010)定义的“GVC地位指数”和Wang等(2017)定义的“GVC位置指数”进行简单介绍,并对使用中存在的混淆情况进行说明。
首先,Koopman等(2010)定义的“GVC地位指数”,用来衡量r国i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计算公式如下[25]:
(11)
其次,Wang 等(2017)定义的“GVC位置指数”计算公式为[12]:
(12)
式(12)中,PLv_GVCir表示基于前向联系的r国家i部门生产长度,PLy_GVCir表示基于后向联系的r国家i部门生产长度。上游度和下游度表示的位置是从两种不同的视角(相对于不同参考端)来定义的,一种是离最终需求的距离(前向联系),一种是离所有产品部门的初始投入(增加值)端的距离(后向联系),因此单独选择上游度和下游度衡量一国及其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结果会出现不一致。相对于Fally(2012)的单一上游度的衡量方法,Wang等(2017)用上游度与下游度的相对比值对GVC位置指数进行衡量,是目前测度一国及其部门全球价值链位置最新且难度最大的方法。虽然Wang 等(2017)的测度方法也受到部分学者的质疑,但相对来说,Wang 等(2017)测算的上下游度比值可以作为一国及其部门全球价值链位置的表征,更能较好地刻画一国参与全球价值链生产活动的情况。
但是,这些测度方法都是基于投入产出模型计算的。投入产出模型与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位置不完全对应,甚至存在矛盾之处。因此,凡是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算的位置指标,我们是不能等价于真实经济中的生产链位置,在实证研究中,我们时刻需要注意该缺陷。
3.中国与发达国家生产长度比较
利用国际投入产出表数据,倪红福(2016)、Antras 和 Chor(2017)的研究表明,中国产品部门到最终需求的生产阶段数(上游度)是世界最长的,而美、日、英等发达国家的部门到最终需求的生产阶段数(上游度)基本上处于最低水平[14][22]。这表明中国在全球价值网络中复杂程度最高,中国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上游水平,主要提供中间投入产品,离最终需求产品的距离相对较远。我们直觉却认为,美国等发达国家一般提供核心零部件等中间产品,处于价值链的上游水平。这种看似矛盾的情况,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算出的位置与真实经济中生产链的上下游位置不是完全等同的,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算的位置更多地是反映中间品交易的复杂性,或经济系统的复杂性。
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方法已经相当成熟和复杂,我们认为继续开发测度指标相对较难,且经济含义不明显。但是对全球价值链位置指标的解释和相关应用研究相对缺乏,值得进一步拓展。
1.基于理论模型的结构解释
现有全球价值链位置测度文献一般没有区分测度过程中的内生变量和外生变量,也没有探讨经济学意义上的因果关系,更多的是一个核算框架,缺乏国际贸易中一般均衡模型的理论基础。因此,无法从理论上理解GVC位置的原始决定因素,也无法很好地阐述经济环境变化(如贸易成本)如何影响全球价值链攀升。幸运的是,近年来各种理论框架已被开发出来,强调全球价值链深入发展对国际贸易一般均衡模型的应用所产生的影响。然而,迄今为止,开发出来的绝大多数理论模型都过于程式化,无法直接映射到全球投入产出表。Antras 和 Chor(2017) 通过扩展Caliendo和Parro(2015)的框架[22][26],使模型能够匹配世界投入产出表的所有记录数据,对位置演进的原因进行了初步的探讨。因此,构建嵌入全球价值链特点的一般均衡贸易理论模型,对位置变量进行结构性解释是值得进一步研究的。
2.GVC位置与其他经济变量的关系
全球价值链位置指标可以尝试应用到不同领域,如刘维刚和倪红福(2017)分析了生产分割对生产率的影响[27]。我们还可以将研究进一步深入到微观层面,实证分析全球价值链位置对生产率、创新、就业的异质性影响,也可以将其应用到能源和环境领域,如探讨产业部门的上下游位置与碳排放、能源消耗之间的关系。另外,在已有一些研究中经常用到Koopman等(2010)的分工地位指标[25]。但该指标明显存在一些缺陷,因此,可以利用Wang等(2017)提出的新位置指标进行稳健性检验和比较分析。Antràs 等(2012)提出用上游度指数来衡量产业链竞争力,也被国内外很多学者引用和接受[29]。但是,GVC地位指数和上游度指数有一个共同特点,均认为一国产业越处于上游环节,技术水平或附加值就越高,其产业竞争力就越强。事实上,处于全球产业链上游环节的国家或地区(如俄罗斯、巴西等)的产业竞争力并不一定就很强,而处于全球产业链中下游的国家或地区(如中国),也有可能凭借配套齐全的完整产业链和大规模装配制造能力而拥有较强的产业竞争力。因此,我们不能仅依据一国产业处于全球产业链的上下游位置来判断其产业竞争力高低。
20世纪90年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和贸易成本下降推动了全球化的进程,使得跨国公司在全球布局生产网络。一国及其产品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位置,影响企业或国家对价值链的协调和控制能力,以及获取价值的能力。因此,大量文献提出了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全球价值链位置的不同测度方法。本文对全球价值链位置的测度方法和概念进行了系统梳理和比较分析,分析了其中存在的问题,并对未来研究进行了展望。
虽然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的位置的测度方法已经相对成熟和完善,但是其与我们真实经济中的上下游位置仍然存在很多差异。一方面,我们在使用位置的测度变量时,要时刻记住其缺陷;另一方面,需要收集和统计企业之间的中间品交易数据,以便认识企业在生产链中的位置。尤其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将全球价值链纳入理论模型,从理论上理解GVC位置的原始决定因素,进而阐述经济环境变化(如贸易成本)如何影响全球价值链位置的变化。
注释:
①这里我们对地位和位置作一区别。我们认为:位置是一个中性词汇,表示物理位置。而地位具有一定褒义词,表示某事物在关系网络中的协调和控制能力,具有尊卑和贵贱之分。因此,本文基于投入产出模型测度的位置,不能完全等同国家或部门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
②倪红福等(2016)对生产阶段数、上游度(下游度)、投入产出中的乘数等指标的一致性进行了论证。
③显然,3国每国2部门模型可以推广到多国多部门的全球投入产出模型框架。
④参见Muradov(2016)的附录A中以递推循环方式把产出分配到目的地的幂级数方法。
⑥我们使用消费是为了便于解释。在实证分析中,我们认为最终使用不仅包括居民和政府消费,而且包括资本形成和存货变化。
⑦更加正式地,snake是一个产业链,通过适当的排列,它可以在中间产品使用矩阵中用交易值为正、其余值为零的单个非主对角线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