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宁
问:数学奇差,好像怎么努力成绩都上不去,偏科的痛深有体会。想问一下,偏科会影响人的一生吗?解答人:倪一宁,青年作家,著有《赐我理由再披甲上阵》。
多年后回想起来,我不得不承认,数学差这个事情,影响了我至少二十年的人生。
数学差成什么样呢,我给大家举个生动的例子。
我高中是念文科的,但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把理科班卷子甩给我们做,然后欣赏全班哀嚎遍野的样子。有次他在课上讲题目,抽中了我回答,我站起来胡说八道了一会儿,终于颓然承认不知道。他矜持地点点头,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喊起了坐在我后排的,我们那一届的省文科状元——姜动。
我坐在位子上,看他们俩顺顺利利地一问一答,偷偷松了口气,觉得没我啥事了。万万没想到,几分钟后,班主任又把我叫起来,问了一个简直石破天惊的问题:“来,你说说,你跟姜动的差距在哪里?”
我被这个问题的不友好程度惊呆了。更惨的是,四年后我回母校宣传新书,聊起这个事,班主任笑得一脸坦然:“真的吗?有这回事吗?”
但不矫情地说,数学差,对我来说像是一个变相包装的礼物。经历的时候固然想死,过去了以后发现,它教会我的东西远比想象中多。
比如因为太频繁的考砸了,我很早就觉得失败才是大概率事件,没什么好苛责自己的。输家轮流做,那我多做做……我后来碰见了很多爱钻牛角尖的聪明人,才发现接受失败其实是很难的一课。越是成长经历顺风顺水的人,越难去接受一个事实——就算你一直被主角光环加持,也会有一个关卡,你闯不过去。
其次数学不好让我很早就意识到自己天分有限,智商堪忧。尤其是初中上奥数班的时候,上课像听天书,看什么题目都是黑人问号脸,跟老师委婉提出过想退出,老师却鼓励我迎难而上……在那样“险恶”的环境下,交几个聪明且靠谱的朋友就显得尤为重要。
现在想来我非常感激那一段暗黑的奥数生涯。我被迫学着怎么跟比我聪明、比我勤奋、比我有才华的人相处,学着不去嫉妒别人轻轻松松转着笔解出了题。同时,我还要跨过自尊心的坎,学着怎么用让对方舒服、自己也不尴尬的语气去求教。
直到现在,我还是人际圈里最废柴的一个。但是我可以很坦荡地说一句,即便我自己一事无成,也是那个最真诚为他们鼓掌的人。毕竟我很早就学会了把过强的自尊心掰碎,告诉自己那里面其实空无一物。
我的好友有一句名言,她说她从来不跟那些把别人的照片放大检查线条有没有P歪的人做朋友,那种扒皮欲的本质,就是见不得人好。我很庆幸,我因为见过了太多人的好,被冲击得几乎麻木,不用再受嫉妒心的煎熬。
说回学奥数时候认识的朋友。我有没有被那些朋友坑过,照搬过一模一样的错误答案?当然有!但是你总得选一个人的答案去相信才行,老是挑三拣四,就没有人再愿意借你作业看了。所以我早早就知道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既然我信你了,那就跟你一条道走到黑,路上碰到再多个带GPS的路人,也坚决不重新导航。
数学考试让我特别认命。我为数不多排名靠前的时候,都是因为数学卷子太难或者太简单,没有区分度,所以混淆了我跟成绩好的同学的差别。那时候我就想,个人奋斗虽然重要,但时代趋势才是决定性因素啊。所以我如果稍稍有一点点拿得出手的成绩,我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成果,而都是蹭了行业的光。
同时我也开始迷信天赋,觉得很多事情,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再勉强也没用。很多次签售我都会被人追问:我感觉你一路都挺顺利的,哪儿来那么多的有感而发?
于是我跟对方说起,中学的时候我被困在奥数班里,对着试卷一筹莫展,绝望地看天色暗下来,祈祷时间快点过去。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知道自己就是在浪费时间,却没有胆量拍屁股走人。
也因为数学差,所以选择题最后一道基本靠扔橡皮,填空题最后一题就靠蒙1跟0两个数字。这个办法是我爸爸教我的。我爸爸很喜欢讲道理,但我迄今觉得最实用的两个,一是跟不喜欢的男生出去吃饭一定要抢着把单买掉;另一个就是所有伟大的公式都是简洁的,所有对的解题步骤都是顺的,所以如果你解出了一个魑魅魍魉的数字,那一定是错了。
爸爸指着“E=MC”跟我说:你看,伟大的公式,都是这样简单又优美。
优美我没看出来,但是我知道它简单。所以,所有我解不出来的题目,我都会安一个我能想象到的最简单答案上去。这种嗅觉后来帮了我很多,每次我走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地步,都会停下来反思,是不是哪个环节已经错了。谈恋爱也一样,我越来越相信,所谓对的人,就是去见他的路上都是绿灯。
很多人会反问我,说得那么悲观,那天赋有限的人就不用努力了吗?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花板,但光靠坐着一定是够不到的,哪怕清楚看到了自己的极限,起身够一够的过程也充满了意义。只是考试跟读书是两回事,就像努力跟好结局是两回事一样,两者的本质是弱相关的。
莫文蔚唱过“努力爱一个人,和幸福并无关联”,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去无望地爱人。人类最动人的时刻,不就是明明知道生死离别都不由自己做主,却铆着一口气,非要许下跟一个人的永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