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有一口井,井边有一棵土槐树,它垂下来的树荫罩着那口井。夏天的时候,树荫下便聚集了纳凉的人,女人搓麻绳纳鞋底,男人把锄放倒,坐在锄把上,掏出烟袋,抽上一袋烟。从井里打出一桶水来,水因为一棵树的护佑,异乎寻常的清澈、纯净,有一股子花的芬芳。一口井,同样滋养了这一棵树,它比别处的树高大粗壮,鱼鳞一样的皮肤,像是爬满了文字。就像人们说不出这口井的来历一样,没有人能够说得出这棵树在这里站了多少年,好像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就有这么一棵树,连村庄里最老的长者,都是在这棵树下步履蹒跚地学会了走路。人们在树下聊天,好像很少谈到这棵树,他们更多地谈庄稼,说东家长西家短……这棵树,默默地听,谁对谁错,不做争论,不做辩解。一棵树,更像是智者,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棵树,托举着缕缕阳光,托举着密密麻麻的雨滴,托举着鸟的巢穴,它把将要落地的风,用力送一把,风便继续它的行程,它托举着霉迹斑斑的日子,每一片叶子,和多年前的那一片没有什么不同,哗哗响着,好像是前尘影事在睡梦中的一次苏醒。
村庄里很少有人去赞美一棵树。村里的老人常常趁着年轻的时候,栽下一棵树,舍不得造房打家具,一棵树留着,人老了,树也粗了,刨了树,正好打一副上好的棺材。一棵樹长成了,人还活着;或者人早早地死了,树却没有长成。人与树,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在摇摆不定的犹豫中放弃了温暖的约定。人,用漫长的活着等待一棵树。一棵树,用最大的宽容抚慰着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