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淇颖
“你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这有什么好说的?”
“因为没见过放弃最佳方案的傻子。”
“你……”
话未说出口,一个小女孩推门进来了。
“老师,您……您好,我想让您帮我……写……写封信。”她低着头,羞涩地说。
夏凉把她拉到跟前,拿出纸笔。
“爸爸妈妈,今年春节你们回来吗?虽然现在刚到秋天,奶奶已经开始准备过年的小菜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想你们……”
夏凉愣住了。十几天来听到的零零碎碎的消息在这一刻拼凑到了一起:很穷的留守村……娃娃们都不认得字,爸妈一走就是一年……
她又恍恍惚惚想起了亲爱的夏先生和夏太太。
是夜,她看了看阿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我知道我这个决定很冲动,但是我权衡过了,留在这儿我不会后悔。”
阿锐认真地倾听着,认真地思考着,似乎斟酌再三,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对社会来说,这是一种资源浪费。你接受了最好的教育,拥有丰富的知识,而这些小孩子只需要最基礎的教育。”
呵,阿锐还是没有变,一针见血。
夏凉笑了:“我不会大数据分析,你应该是对的。可从大处说,我想像晏阳初先生那样投身资源更紧缺的农村教育;从小处讲,我不过是想教更多孩子识字罢了。”
“教农村小孩子是教,教大学生也是教,有什么差别?你的‘程序中没有‘人人生而平等吗?”
之后,阿锐很久没再说话。但夏凉知道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跟她争执、不愿伤害她罢了。
“不错,人人生而平等,但人从出生起就成了社会的一部分,被赋予了各种社会价值。人因为各种条件差异而有了不平等,我现在做的,就是让这些孩子拥有与其他人平等的机会。大部分人都在天平上权衡着自己的利益,只是不说而已。阿锐,你回去吧。去执行你的最佳方案,十年后再回来找我,比比咱们谁过得好。”
这个赌约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可人之所以区别于猿猴,是因为前额皮层的抑制;而人之所以区别于机器人,是因为前额皮层也有失控的时候。
学校对面是繁华的影院和商城,晚自习时,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年轻的班主任鼓励的话语,偶尔看到外面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光,感觉自己像一只小船,漂浮在茫茫大海上。
回到家,我一边做作业,一边思考自己的未来。很多人的未来都是被父母老师规划好了的:用功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当一个体面的白领,顺顺利利地买房买车,安安稳稳地组建家庭。
这样算来,就要和14亿人中的好几亿活成一个模样。可是我最厌烦与别人相同———我想要生如夏花般绚烂,即使输了死了也要被人记住。
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只能落入思考的怪圈。我做不到像徐志摩那样“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于是这份雄心也就落入尘埃。
真是悲哀!我停下手中的笔,不知所措地看着卷子,卷子也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夜晚不适合思索,因为它会催生孤独和迷茫。可我不敢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思考,若那时也想不出来,就真的想不出来了。
我突然很想跑到天桥上,看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红色的车灯组成的漂亮线条……窗帘已经被拉上了,可窗户还没有关。深蓝色的窗帘被风吹起,有种危险的味道。露出来的一抹夜色,浓黑如美式咖啡———没有加糖,苦涩至极。我想起佩索阿的话:“我们活过的刹那,前后皆是暗夜。”
翻着复习资料,我莫名地想看名著,想看《围城》,想看《挪威的森林》,想看《月亮与六便士》,以至于思绪游离课本。我想起钱锺书说的“横扫清华图书馆”,心里生出一份热爱与不甘。我还想学很多,还想看很多,还要玩很多———即使戴着镣铐,我也要跳出最华丽的舞蹈。
月考结束的那天中午,我和大乔去街对面新开的一家小店吃鱼。那里的装饰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很相似,于是,我不假思索地跟她讲,我以后要开一家文具店———像隔壁一样,开一家咖啡厅———像楼上那样,开一家餐厅———像这里一样,还要当一名作家,每天都要过得很潇洒。
大乔说:“好哇,那我得是终身VIP。”
我说“好”。
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夸海口立豪言了。
我觉得我做不了商人。若是街坊熟人让我打折,我肯定抹不开面子。这便成了别人口中拐角那家温馨小店的善良老板,实是每日为生计发愁的世俗中人。想想就好笑,一点儿也不潇洒。
这样想,我的未来还真是一片灰暗,连梦都不敢做了。所以说,不考虑后果把梦想讲出来,本身就是件很潇洒的事了。
我才不要在琐碎的生活中老去,不要在“开荒南野际”的归隐幻想中老去,不要在怒气冲冲的抱怨或是故作老成的心灵鸡汤中老去。我还想做鲜衣怒马仗剑走天涯的梦,想看桅杆林立光影暧昧的因特拉肯湖,想看火烧云、流星雨还有极光,想肆意思考未来。
红颜弹指老,人们叹息的不仅是红颜,更是青春韶华。愿年少的轻狂和血性千万别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