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父亲给我当“模特”,手绘父女的最后时光

2019-05-27 02:55阿红
伴侣 2019年5期
关键词:王飞止痛药病房

阿红

2018年12月9日,央视新闻频道以《21岁女孩为父手绘抗癌日记》为题报道了沈阳女孩王天月和画家父亲王飞之间的故事。九个月前,王飞被查出胆管癌,在他生病前半年,妻子杜尚杰也不幸患上了子宫内膜癌。21岁的女儿王天月在重压之下,患上了抑郁症。这时,病床上的王飞对女儿提出了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他给女儿当“病床模特”,女儿每周必须完成一幅画。此后,王天月开始用画笔记录父亲在病床上的模样,狼狈的、绝望的、开朗的、大笑的……从生病到去世,九个月,30幅画作,王飞在最后的时光里用自己和癌症抗争的一点一滴告诉女儿:生活也许会把我们打得体无完肤,但当你学会与逆境共处,你就会知道,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画家父亲当“病房模特”,手绘生命最后的九个月

今年21岁的王天月出生于沈阳市浑南区,父亲王飞自幼喜欢画画,从鲁迅美术学院师范系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自由画家,一半时间创作,一半时间在画室授课。父亲对画画的挚爱,深深影响了王天月。2015年高中毕业后,她没有选择报考一般的大学,而是专心在家练画,就想着把画技练好,到时报考鲁迅美术学院,和父亲能成为同门。对于女儿的决定,王飞举双手赞成,虽然画画很苦,但能为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努力,也是一种人生历练。

就在王天月一心想考取鲁迅美术学院时,命运给了她第一次考验,母亲杜尚杰不幸患上了子宫内膜癌。这一病不仅花光了家里全部的积蓄,还欠下了不少外债。母亲手术后不久,更大的悲剧接踵而至,2018年初,父亲王飞又被诊断为胆管癌,癌细胞已经转移。虽然做了切除手术,但医生婉转而又残酷地告诉王天月:“就算做了手术,治愈的可能性也不大。”母亲患癌,父亲又危在旦夕,接二连三的重击,让王天月整个人都懵了。那段时间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经常感觉到腿疼和四肢发麻,心理医生诊断出她患上了抑郁症并且躯体化症状严重。看着女儿的头发大把地往下掉,王飞又心疼又着急,他对自己的病情很了解,虽然心里也烦躁也惶恐,可女儿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2018年4月的一天,见外面天气晴朗,王飞主动提出要去外面走走。医院门口是一条河,河边杨柳依依。王飞看着女儿,故作轻松地说:“很多年前我就有一个心愿,就是等自己老了,在河边建一座房子,种种花草画点画,过点闲云野鹤的生活。”王天月看着父亲,愣了愣,她从来不知道父亲心里还隐藏着归隐田园的理想。见女儿诧异地望着自己,王飞笑着说:“怎么着,你爸我就不能当一次陶渊明吗?虽然我不会作诗,但我能画画,只许你们年轻人采菊东篱下,就不许我们悠然见南山?”王天月被父亲的话逗笑了:“能能能,等到时候我在你的门口提个字,就叫‘王宅,怎么样?”看着女儿露出难得的笑容,王飞心里也轻松不少,话题又回到了画画上:“听爸爸的,画画不能停,对学画的人来说,一日不拿笔就会生疏很多,你这都停了多长时间了,要赶紧练起来,美术学院难道不想考了?”王天月纠结地摇摇头:“我现在没心思往那方面想。”听女儿这么说,王飞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怎么就没心思了?是你老爸不行了还是天塌下来了?你放心,你爸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你该忙忙你的,以后病房少来,我和你妈互相照顾就能行。”王天月不同意,最终她跟父亲达成了协议,她不回家就在病房画画。

病房里吵闹而单调,王天月实在静不下心来,画纸浪费了一张又一张,就是没画出自己满意的。父亲王飞想出了一个办法:“这里也没参照物,要不你画我,每周一幅,等我哪天病好了,这些也算是我的‘功勋本。”画父亲对王天月来说并不陌生,之前也画过,可以前画的都是身体健康的父亲。第一次画病床上的父亲,她却像初学者一样不知如何下筆,父亲的身体是浮肿的,脸色是蜡黄的,手臂上因为每天打吊针的缘故,到处都是鼓起的青筋,这样的父亲让她心疼而不敢直视。父亲拍了拍她:“动笔呀,该什么样就什么样,画人物画神韵最关键,你好好画别胡思乱想。”父亲斜靠在床上,穿着硕大的病号服,旁边挂着吊水,眼睛望着窗外。王天月定了定神,赶紧把大致的框架描绘了出来,后续的着色收尾她可以慢慢来。

几天后,第一幅画画好了。王飞拿过来一看,半天没说话。可从父亲的眼神儿里,王天月看到了悲伤和难过,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老了、病了、倦了,像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老者,极力喘着气却不知死亡何时来临。王天月忙把画收了起来,父亲却又把画拿了过来,展开来仔细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跟王天月说着不足之处。但是王天月能感觉到,父亲的语气低沉了很多,带着不言而喻的凝重和沉默。

众筹“止痛药”,每一祯画都是父亲的“功勋”

2018年5月的一天,王天月从外面回到病房,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母亲焦急地喊着父亲的名字。跑进去一看,父亲蜷缩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脸色铁青,身上全是冷汗,双手紧紧地握着被子,用手抵着胸口的位置。父亲呻吟着低吼道:“我真的受不了了,快去跟医生说给我打一针,让我晕过去,或者让我走了也好,快去快去。”一向坚强的父亲,第一次有了求死的念头,他焦急地催促着女儿去找医生。

那是王天月第一次直面癌症带来的“疼痛”,她真的不敢相信,疼痛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变得如此“狰狞”。后来,医生开了止痛药,父亲的病痛才算缓解。医生说;“你父亲这种病,发展到最后,那种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没有好的办法,只能想办法止痛。吃止痛药是一方面,精神上的纾解也很重要。”

等王天月回到病房后,父亲已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脸上残留着不少抓伤的痕迹,她用毛巾轻轻把父亲额头上的汗擦掉,给他掖了掖被子,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父亲昏睡。父亲的呼吸并不平稳,巨大的疼痛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即使在镇静剂的作用下,他依旧不时地发出呻吟声。王天月莫名地想把这样的父亲画下来,她轻手轻脚地支起画架,慢慢地画起来,每一笔都很认真,不错过父亲脸上的任何一个痕迹。等画画好了,父亲也醒了,王天月赶紧把画收起来,她不想给父亲看,也不忍心给父亲看,因为有时候直面自己的怯弱也是一种残酷,比真正的刀割都让人疼。

可隨着病情的加剧,父亲的疼痛来得越来越密集,从一开始的一周一痛,到后来的一天一痛。王天月看着父亲脾气一天比一天暴躁,身体也一天比一天憔悴,只能急在心里。但不变的是,父亲依然乐此不疲地给她当模特,他迫切地想在最后的一段时间里,把自己所知道的都教给女儿,也很想让女儿多记住自己的模样。

本文主人公王天月(右)

很快,借来的钱已经跟不上父亲“止痛”的费用,王天月算了一下,如果吃止痛药的话,一天就是几百元,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式——止痛手术,也就是神经封闭术,这种手术可以把人感到疼痛的神经封闭起来,达到止痛的效果,费用大概在4万元左右。止痛药副作用大,王天月更倾向于第二种,可做手术的钱从哪里来,思来想去,王天月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画画筹钱。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亲,王飞一口答应下来:“那以后我这个模特可得更称职一点儿。”

当天晚上,王天月就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在病魔面前,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我真的不知道可以为父亲做些什么,但在最后的最后让他疼痛少一点儿,活得有尊严一点儿,是我这个女儿唯一能做的。”王天月的微信好友并不多,虽然大家都积极帮助,但收效甚微,一幅画几十元钱,往往一周挣来的钱,还不够父亲一天的止痛药费。朋友们都觉得这不是办法,便竭尽全力地帮她扩散转发,一传十,十传百,来找王天月画画的人越来越多。

          生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打倒了自己

2018年8月7日,姑姑来看望父亲。王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唠叨着:“头发太长了,都快成鸡窝了。”然后让妹妹用剪刀给他理一理,虽然在医院不见什么人,但整齐一点看着也舒服。说完,便跟妹妹商量着要理一个什么发型。王天月听着也很高兴:“老姑,你给我爸理一个平头,好打理。”王飞却不愿意:“还是理好看点,别为了图省事随便帮我弄几下,剪坏了可是要你赔偿的。”老姑被王飞父女俩左一句右一句地闹烦了,把剪刀一放罢工不干了。王飞故作生气地拍了女儿几下:“快,哄哄你姑姑,她剪了一半不剪了,我怎么出去见人。”王天月看见父亲滑稽的模样,哈哈大笑。旁边一位病人家属走过来凑热闹,佩服地说:“老哥,你心态真好,你看看你们一家,总是乐呵呵的,有你这样的心态,病肯定会好。”“你太抬举我了,我也怕死,可怕死也不行呀,日子不就是像吃甘蔗一样,吃一节剥一节,多活一天赚一天嘛。”

2018年国庆节,王天月又接到了一单生意,一位客户要求画一幅“婚纱照”。根据客户提供的照片,王天月一笔一画地描摹着,照片上的新人很幸福地依偎着,王天月看后特别羡慕。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能活着看到你结婚就好了。”王天月停下画笔,安慰父亲:“老爸,我才21岁,你就想着我结婚的事了,是不是太早了点?”“我只是怕自己等不到那时候。”王天月抑制住悲伤的情绪,找了借口把这事岔过去了。

画了三天,“婚纱照”才算画好。收到画,客户很满意,给了王天月一个吉利的红包,对方留言道:“这幅画时刻都在提醒我们,世事无常,珍惜每一天。”王天月把这句留言给父亲看,王飞看了直点头:“你看看这话说的多好。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好不容易才能学画,我就想着有天等我把你养大了,就去大自然中画自己想画的任何东西,可时间不等人,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了早日筹到父亲做止痛手术的费用,王天月白天黑夜地画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加上朋友的帮助,最终凑够了父亲做止痛手术的钱。

做完手术,虽然身体还是会疼,但相比之前的疼痛等级已经下降了好几度,王飞很知足了,他不止一次地对女儿说:“如果能这样到生命结束,对我来说就是享福了。”可王天月心里很清楚,止痛手术只能暂时抑制减缓疼痛,一开始效果好一些,但随着病情的发展,到最后效果就会很差,依旧需要吃止痛药。她必须在父亲下一波疼痛到来之前,把止痛药的钱挣够。

九个月的时间,王天月画了约三十张《病房里的父亲》,画的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细节,比如父亲在洗头、剪指甲、吃饭、看电视等等,都很平常,因为她觉得这样才是自己的父亲,真实不做作。

2018年11月初,沈阳已经进入深冬,天气颇冷。王飞常常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雪花或者行人,他不知道等来年再下雪的时候,自己还能不能看得见。王天月进来时,看见父亲孤单地站在那里,似乎和雪花一样,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消失。她走过去挽住了爸爸的胳膊,靠在了父亲身上。而爸爸给她的,则是一个虚弱的微笑。父女俩彼此依靠着站在那里,聊着中午吃什么,雪什么时候会停……

2018年12月9日,王飞最终因为病重离开人世。送走父亲,王天月的眼泪几乎已经流干,王飞也没能给女儿留下什么,唯一留存的就是那些画,王天月想爸爸了就拿出来翻一翻看一看,依稀中她好像觉得父亲就在眼前一样,对她笑、和她闹。未来生活还得继续,而她一定要好好走下去,让父亲可以安心。

(文中当事人均为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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