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平
1980年出生的张娜是满族人。从小在艺术家父亲的影响下特别喜欢画画,她的审美观也在耳濡目染中慢慢形成。
1999年,张娜考进西安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四年学业结束后,她飞往巴黎国际时装艺术学院求学。和一群流浪艺术家在旧楼里办“画展”、在蓬皮杜门前跟着速写艺术家给路人画像,在欧洲游学的日子,她感受着国外艺术的熏陶。同时她也了解到国外对中国青年的偏见。“我一定要让他们看看其实中国很多年轻人在做不一样的事情。”张娜一直有这样强烈的愿望。
回国后的张娜进入上海一家商业品牌担任设计师,很快晋升为品牌总监。她开始接触商业运营,既负责设计又负责营销。公司每一季的爆款和形象款基本都出自张娜之手,可时间一长,她心中的厌倦感却与日俱增。
2008年,张娜创建了自己的品牌NA(TOO),但是不久后便发现被人抢注了商标。于是,她干脆把NA(TOO)改成FAKE NATOO,这种幽默感和自嘲精神让人佩服。她说:“服装都是外表,主体一定是人,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传达什么样的信息,不会因为名字改了,我的设计就改了。”她不喜欢无趣的设计。
张娜的FAKE NATOO品牌渐渐打响,但是身在时尚圈的她却不喜欢这种没有精神内核的消费。她感觉人其实不需要那么多衣服,做为设计师却要不断推陈出新吸引女孩们来消费,这让她不免心存内疚。
一天,北京的合作伙伴找到她:“我把很多旧衣服拆了,用剪刀剪了,拼成一块面料,你看多漂亮。”张娜眼前一亮:“这些面料也可以做成衣服啊!”她似乎找到了服装设计未来的方向。其实把一件旧衣服拆掉重新做成新衣服,比单独设计一件新衣服难得多,怎样将这个创意持续发展下去呢?
2011年,张娜和朋友开始运行“再造衣银行”公益项目。他们把别人丢弃或捐赠的旧衣服,经过再设计,变成完全不同的衣物,让人们可以继续喜欢穿。他们聘请了一些失业下岗女工来处理旧衣服,并拿出销售额的10%建立基金帮助这些女工。
2012年,张娜带着这些用旧衣改造的新衣参加奥地利艺术摄影文化节,在维也纳发布了一场时装秀,她的衣服成为秀场主角。国外设计师纷纷赞誉:“这个才是当代的设计。”这正是张娜想要的,她不想局限于某一类东西。
各種破旧的牛仔裤、衬衫、外套、棉袄……在张娜眼里,这些旧衣服也有色彩和节奏感。她一边听着窦唯的《早春的雨伞》,一边带着情感和温度用双手抚过面前的旧衣服。一会儿叮叮咚咚,一会儿细雨绵绵,灵感也会像敲打在长柄雨伞上的雨滴一样,扑簌簌地叩到天灵盖上来。张娜大刀阔斧对旧衣进行改造:男士旧毛线裤,变成女士连衣裙的闪电款门襟;破了洞的围巾,改成新夹克的毛领;生了霉点的白衬衫,把无法去除的斑驳化作特殊的纹路。
模特们穿着张娜改造的时装在时装秀现场
经张娜改造的旧衣拿到服装店很快就售卖一空。她还专门为自己留了一套穿在身上,不时会有人追上来打听:“你的衣服真好看,从哪里买的?”这时她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娜娜,我现在不想穿这么紧了,你能帮我做一些改变吗?”妈妈拿来一件已经穿不下的条纹毛衫来找她。这不是照片上那件衣服吗?八十年代时的妈妈身材姣好,穿着这件套头毛衫,背着双肩包站在古城外,神采飞扬。照片是爸爸拍的,双肩包也是爸爸用沙发革改制的。现在的妈妈已经60多岁,不再热衷旅行和打扮,喜欢遛遛狗,买买菜,穿宽松的衣服。张娜微笑地打量着妈妈,拿起剪刀,几下便把那件毛衫做成了一件开襟毛衫。妈妈很喜欢这件毛衫,每天穿着它上街。“姐妹们还夸我的毛衫时尚呢!幸亏我没扔!”剪开的毛衫连接了妈妈的一段记忆和情感。
“如果旧衣背后的故事能打动我,就可以免费改造。”张娜希望“再造衣银行”在国内可以落地生根。
演员贾静雯离了婚,绯闻缠身,她拿来了平常不穿的普通衣服。“我想梳理一下情绪,有个全新的开始。”张娜用她拿来的衣服,为她做了一件彩色上衣,底下的裙摆是不同颜色的花瓣。贾静雯专门穿着这件衣服拍下了一张靓照。
歌手陈胤希拿着陪伴自己10年的吊带背心和另外七八件衣服一起来找张娜。他说:“我想带着回忆和温暖一起上舞台!” 原来他要开个人演唱会。
一位来访者带着母亲生前的旧衣找到张娜。“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和母亲永远在一起。”把对妈妈的思念穿在身上,这个故事打动了很多人。
越来越多人带着旧衣找到张娜。有工作第一天穿的工装、离婚时穿的衣服、和从前恋人一起买的衣服……旧衣背后的故事常常令张娜动容。
边改衣服,边听故事。每个抱着衣服来的人,都不只为了衣服而来。有人想纪念,有人想忘却,老去的衣服上面件件挂着回忆的浆。这些小事带来的感动远远超出了最初的期待。
然而,每件衣服的设计都需要付出精力,更不要说清洗、消毒、制作、售卖,成本高昂得直追高端定制,可是量产却不现实,张娜只好把用品牌赚来的钱补贴到“再造衣银行”。
有一段时间,张娜不得不把主要精力放回自己的独立设计师品牌上,可是全心全意忙活赚钱的生活,总让她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尾巴骨总会冒冷汗。感觉从床到洗手间的路都非常漫长,恨不得整个人一头埋在被窝里不起来才好。”她感觉风风火火忙活的每一天都很艰难。“你是不是得了抑郁症?”朋友帮她分析,把焦虑和想要实现的东西写满了几大张纸。“怕面料出问题,怕品牌没有影响力,怕做不出好的设计……”她怕的东西太多了。她参加派对,大家都在举杯庆祝,可张娜脸上笑着,喉咙和后背却发紧。圣诞夜,满街热闹非凡,她却独自躲在电影院,看着小王子的孤独星球,眼泪忽然就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桥在哪里?出路在哪里?自己当初要当设计师,那个念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张娜开始从头梳理思绪。她从小就爱用家里的旧衣服做新装。把爸爸磨破了的大毛衣袖子剪下来,接到旧衬衫上,大几号的混搭毛衣配上陆战靴和牛仔裤,浓浓的朋克风。穿出去,同学都羡慕得要命。
张娜在她的工作室
“设计本身应该是快乐的事情呀!设计应该是让灵感漫溢的表达方式,而不该是阻断表达的堤坝。那些曾经垂暮的衣服经过自己的手不是都年轻了吗?”张娜将改造旧衣的种子又重新埋下,等待破土。
2016年10月,张娜被邀请参加一个绿色时尚主题的分享会,在那里她看到了林薇的陪嫁被面。被面是现在少见的老手艺,比翼鸟和合欢花是针法娴熟的湘绣,缎面布料摸上去发脆。“这是几十年前,父亲为了陪我风光大嫁,走遍了杭州、苏州,执意找到全国所有种类的代表绣品。我当时不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可父亲很快去世,再没有慢慢理解的机会了……”她小心翼翼地把被面裹了一层又一层。当张娜把一件翠绿色的旗袍展现在林薇面前时,她再也忍不住任自己眼泪横流。
这个故事让张娜觉得“有电流通过”,她再次决定把“再造衣银行”做下去。
一天下午,张娜正在工作室设计图纸,突然收到一个包裹。她疑惑地拆开包裹,里面除了某品牌的衣服,还有一封信。“张娜设计师,您好!我是一名在广州打工的打工仔。我的女朋友和别人好了,我非常痛苦。这些衣服都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买的,我现在每天看到它们真的很难过,我想请您帮我把它们重新设计成一件新的衣服,我想重生。”张娜看着信中的故事有种说不出的感动:“我竟然可以接触到他生活中最私密的部分,还能让他这么信任我,我真的觉得非常荣幸。”她把寄来的衣服重新设计成一款新的夹克,给那位失恋的异乡人寄了回去,她希望可以安慰那个失落的他。
当越来越多的人拜托张娜用旧衣服为他们重新设计一件新衣服时,她突然意识到这份工作可以给人带来疗愈感。“这些衣服可以疗愈,為他们保存一段过去很美好的记忆,也可以为他们创造更多美好的回忆。”同时,她也感受到了这种工作给自己带来的快乐。“情感始终是我们品牌最重要的一个基础,因为在这背后就是珍惜和尊重。”
如今,张娜的产品在上海、北京、深圳、广州以及珠海等21个城市均有买手门店。2018年10月,再造衣银行登陆2019春夏上海时装周太平湖秀场。张娜从都市中挖掘本源与循环再生的魅力,全方面使用环保材料,采用环保创新技术,给纺织产业带来了全新的变革。
未来,张娜希望将所倡导的环保理念以及“再造衣银行”经营得更好,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关注并爱上他们的设计。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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