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伦
我要请一朵花,做无氧呼吸
那火焰之上,轻柔的气流,定然
是它在换气。有一种无形
因它的圆润而有形。我看见那缓慢的运动
球状地上升。它嵌在低空的黑幕上
恍如一枚闪光的伤疤。洁净的
带有体温的,火焰一般的伤疤
点灯吧,孩子
你和灯的核心互换亮度;别害怕你的黯淡
一点火星即可替它充气,旋即撑开自己的空间
如同你打开自己的身体。我看见大量的暗物质
在逼仄的内圆里流动
你在旋转,你在制造黑夜里的漩涡
你越转越快,越像是在自证光明
你转得最快的时候近乎为飘
飘是我的平行线,是我的延展面
是我的转圜来到了更高的地方
你的轨迹曾经是我的不可能,是我的含混
和乱码。现在,你和我终于保持了一致
终于形成了生命中的错层,和叠韵
这个充满炎症的夜晚,身体里的黄金不断破碎
我来了,像一束默不着声的灯草
就这样孤独地爱上了命运
爱上了来不及撤退的墓碑
而你的骨架尚在成型,那柔韧的篾条,像是你的软骨
在我的掌心摩挲,滑动,抽搐,和破裂
我花光整个冬天来编织一个灯具,和你的模型
我最轻捷的手艺,是在你的每一个穴位上
打上死结。你就不会散开了,你就不会
在光和闪电的颤栗之下,松开自己的命门
我一遍一遍,替你缠上词语的细丝
而你,像一个斜躺着的甲骨文字,让我破译
让我找到你的每一处细部,用绕指柔
形成穿引,我的无名指摩擦起光
一个灵活而又偏执的你,成为了天幕之下
众多精灵中,唯一的孤独症患者
你是一盏不合群的灯,是我让你带有明显的缺陷
是我要把你和众多的光源区别开来
是我,要你,在升空的过程中
保持着倾斜的姿态。而灯草的火苗与我垂直
仿佛在纠正你的错觉。仿佛在让你
和辽阔的人世之上,达成惊险的平衡
我感激,火苗拉我一把,拉你一把
拉寂寞的河流一把。我們便都跌宕起伏
圣母也被我们点亮了
蚩尤也在我们命运的右侧,默哀和肃立
你以册页的形式,经历了经卷,如同经历诞生
你以褶皱的样子,还原了我,如同提示消失
火焰说:他的孩子们流离失所
天穹像是一个装着她们的口袋
上天原谅了千盏灯笼的喧嚣,和僭越
唯独对我的灯予以确认,称为本生灯
我因为制造光芒,而成为他神秘的嫡系
他可信赖的原生和首发
嗯,我是永夜之子,是不知名的遗弃
是无法理解的孤立和狷狂
我以波段的频率的方式,以磁场的方式
和诗歌交互,和时下的你构成重生
火中取花,便是在生命中抽取不属于自己的血液
我向你认错,我动了你的水土,采撷了野果两串
折断了树杈一根,那一串刺梨子,在秋风的胸脯上
刺伤了微醺的你。请原谅,我五百里来
专为破坏你宏大的寂静,抽象的画幅被我撒上涓涓的泉水
谢谢你啊,我在你的掌心里修炼,在你的心窝里偷吃
我的灵魂要求做人,而身骨要求成妖……我要继续
在火中取出光,取出摇曳,取出盛大,取出熄灭
取出所有春天的炭头。燃烧过,便会理解黑
释放过,便会理解尘世中的每一个匿名者
成为内焰,成为灯芯,便会理解外焰的迷离和崇拜
我的一生,会遇到无数映山红的伪装,火棘籽的幻影
刺糖罐的异名者,山樱花的重瞳,你和你们的
虚妄之反光。是的,当我在梦境的途中
恰好遇到一枚灯盏,拾起来,把玩,定然是其中
有一个你,在莫可名状的激情之后极速降落
来到陌生人的面前。我空出三条河床
来迎接这种巧合。你真的,就像随意的天体
而我,是你邂逅的大陆。当我在窘困的时候
突然获得意外的惊喜,获得警醒而又温情的光抵达
不由得产生奇妙的窒息。我身骨的撞针从不精确
击中的东西便是宿命。即便你存在一瞬
也是永恒。即便你因为过于通透,而光眼含砂
也是纯净。也是啊,我的近在咫尺的百步灯
我空出自己的胸廓,供你掌灯
空出诗歌的标题,供你占领
而我还在藤藤蔓蔓的人生里牵连不断
还在匍匐的姿态里,没有来得及抬头
在凌乱的步履里,拔出一个潦草的脚印
很难,很费力。所有过往都是一幅烙画
互相雕琢,互相灼伤
便是折损自己的生命,耗费自己的余生
我若幻想不死,你的光芒就是喷头里的蓝色火焰
我若信奉寂灭,你便是肉身灯
照亮别人,也照亮别人的祖国
用洁白的纸张,围成你的边疆
我幻想着,你在漫长的边境线上燃烧
火线蜿蜒曲折,围困着我无限的版图
我是你看得见的未知,和不可控的来势
华灯悬挂于每一个诗句的转承启合之处
照耀着精神缓释药品之下的原乡
只有小巷尽头,卡在枯树枝上的你
才是我汉语集合之后,最终的诗意回头
我穷尽所有铺陈和阐释,所有修辞和绝技
只为戛然而止的消弭。当我想说出什么
灯光就会化为篝火。当我要保留什么
无尽灯就会让我闭嘴。好的,我用拈花微笑
回答诸般困顿。也用休克,回答各种诋毁
孤灯的意义是永不绝望,群星为你明明灭灭
人间不允许两盏孤灯同时出现
独立之美不允许复制和模仿
死亡回答了永生的问题,绝交回答了友情的问题
我怀抱灯盏,回答了你的秘而不发
不问,不解释,不有所企图
尽善尽美,其实就是灯芯的热度慢慢回到常温
是所有颂辞慢慢变成适度的问候,或不问候
光芒陪伴黑夜,走过它骨头上的沙地
一捧清水将他的心脏,署名为:高山流水
若上弦月是光之罅隙山泉
则仲秋月是光之浩瀚海面
圆满和盈亏,都不是必须
通透与漫漶,都不是你的表情
一盏灯与一轮月的区别,仿若野心和平静的区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可为而不为之的区别
独善其身与心怀天下的区别
野花与火花的区别,我与我的不在的区别
我执灯,孤立危桥,高山崔巍在背
河流缓慢潜行。夜已经
包含了敌意,析出了深情
我在互相反对的内心,用一盏衰灯反对无数明灯
那些无效而又必然的折腾,既是幻灭,也是长明
你沿着光的前生行走,成为大地的知音
弹奏着竹鸡的咕咕声。而我,渐成落叶
像是一片片金属,对音乐知根知底
我是一个单纯的人,却有着绵延不断的痼疾
远不懂得照亮即为伤害
我很久,没有这样,放生一盏灯了
像是放生一帧自己,又一帧自己
接下来,我要放生许多灯,就像是放弃自己的一生
窗帘拉着大风奔跑,灯光吐着信子
微生物也在雀跃。跑着跑着
我的万年历停在你身体的节气上
或者停在一幅剪纸画的孔洞里
白露和寒露都被当成夜归人的新家
而空茫燃烧起来,就必然是风雪
汗水微微被翻新,来到锐角处
我们就是一个拨片的两面,是一个手指的无名
你是我滑动而又紧紧拽住的线索
我是你挣脱而又重回的把柄
我需要这样的力,这样的角度
将你轻轻一推,你就飞翔起来
向着后照河的走向而去,向着越来越辽阔的柔尘布面而去
我们停下来,光子和光子呼朋引伴
我们是一座小城的美妙,一个小镇的惊奇
你在天空横移,像是打开穹顶的发光按键
我转动头颅,四面成为我的八方
弹丸之地成为我的广袤幅员
你那么小,像是秒针尖挑起的火屑
而你背后的旷野沉寂无声,像是在张开黑色的纤维
吸附所有光洁的坠落者。终于,火掉进了心火
光融入了灵光。我在漫长的叙述中
找到白发皓首的准确位置,并标注为空白
是的,最幽微的光,住进来
无声无息,没有原形。恍如潜台词
住进我的戏剧史;恍如留白,找到我的卷云皴
天下貌似清白,动物和植物们各自成家立业
当一株被顶翻的小树爱上牛犊的痒
这各不相关的事物也会重新安排运程
灯光啊,你的花朵,曾经代表的是我钟爱的生灵
无论它们成为何种剪影,并被你引燃
我都相信这种关联,是我们日常的神话
也是我们自然的神话。所以我点灯
灯光和我是互相启示:一种危殆而又迷人的技藝
开始蓄势了。你看,那激荡,像在自造风力
也像在打开原始科技的进入之门
我满怀敬畏和眷恋,像一个从不害怕迷局的少年
我们渐渐把喧闹的黑夜,变幻成一场灯的散步
十指走岔路,紧扣着另一个生门
越来越快风生水起的是别处的歌声
那些洁白的光斑是我通讯录里放出的号码
熟悉而又陌生,简单而又复杂
一个数字呼应着一盏灯,在随意交叉和重组
我知道,那些通体灿烂的灯,是追逐着微弱的灯去的
那些迷乱的数字,是追逐着盲音去的
我的天空好小,小到服务区归零
众多漫游的灯盏,被光的自身局限
像是在,完成一场不可能的挽留
在灯光的眼里,我想像梵高一样与世隔绝
我拿着自己的灵魂当画卖
买家只有一个——紫色花
我在多处见过这种颜色的抽象,似乎隐含着
某种起点,和某种尽头
当灯光趋近,就会告知世界:初见即是永别
我也是这样把自己弄抽象的。我近乎狂热地
参与到灯光颜色变换的过程之中
当那些红变成那些蓝,那些蓝变成那些紫
那些紫变成那些黑,那些黑最后变成那些白
我所有的光谱循环,我所有的色谱轮回
我站在放生灯的原点,灵肉大挪移众多领域
重回,寂静,安详,无所谓爱恨
灯一批批在升起,无数个我站在别的断桥边
你们看,线条们的身材枯槁,与我相似
成就了谁的无限丰腴
陡峭的芒刺,解放了宽广的色彩
线条们高烧不止,我们节节败退
有一种光因为睡眠不足,在黑夜里晕眩
棒槌的击打,在太阳穴边
世界上再宽广不过的缎面,也被抽丝剥茧
剩下手腕处的主脉。探听:起伏不定
似无余力,将灯盏的漂移再来一次
牛角灯,你躺在那里,像一个孤独的括号
好吧,请让我填充
这童谣,这飘忽的歌声,这透明质地的笼罩
在灯光的策动下,花朵
注定要与一片前卫的斜坡作战
他们不是在土壤里垦荒
而是在花朵的脑细胞里,植入音乐
它的栅栏窸窸窣窣,围云裁衣
泥土里萌动的根芽,噗嗤噗嗤
他们在斜坡拾级而上,越来越多的野鸟隐入树丛
它们或许很快乐,或许很孤单
它们的前途,与我相互惊心动魄
我们越来越离群索居,把山谷
看成是自己的恩人,和拯救者
是的,这种赐予涵盖了漫长时段
脑休克,缺氧,唯独不缺少慌乱和爱
斜坡在山风中渐渐被格式化,单纯
如同婴儿般的梦呓,如同诱虫灯般绝美
这380的波长,等于谁的微笑
无需花朵佐证
寒光懂得被黑夜的沸点慢慢浸泡
我之存在,即为你之消失的青灯
你确乎已将时光留驻
我们的瞬间都会是凝固的。我不知道
那高于主峰的悬停是如何实现的
它为何会不动?至少有五分钟
你都在原地。在某一个流星经过的线路上
其中一个驿站里,住下来了
我在低处仰着头,看你小憩
喂马,饮星光。你像是被山巅托举着
也像是动弹变成了静寂,没人逼你
你如此不顾生之短暂,断然,要将一部分时间
分给我的追念。你其实一直在飘动
远远看去,却像是未动。一个发光点
就这样在我的视野极限,仿佛要刺穿我的瞳孔
我努力地搜索它,直到光点一闪
遽然消逝,这终极,让我久久地闭上眼睛
轻柔的乐声仿佛从昨天的角落而来
在今晚,被灯光的嘴唇吐出
我远离一条街道的鼓乐,另一条街道的
炸裂。我找到这条巷子连接的老桥
它横亘在众生的余音之处,似乎被断崖吸附
我将灯放置于古老的石墩之上
我就是满身枯草的隐居者了
就是满脸青苔的复古派了
耳蜗里隐隐的双人对唱,携带着电贝司
细碎的金属声,神经末梢也被捻起了
光芒和音乐有神奇的孪生关系,却面相迥异
关照人世时,也有不同的途径
进入身体的时候,灯光旋转了风泪眼
流行乐旋转了顺风耳。我视力不好
听力也成问题。每一点升腾的灯光
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显灵;每一声微弱的乐声
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还魂。所以我站在桥上
耳蜗不停地伸缩,眼皮不停地颤抖
拿笔来,让我勾画小城的鲜活心脏
有一个名字被眼光氧化
我把自己化成腼腆的铜器,上面溢出桐油
亮着闪烁的灯,盛装我的五百光年大梦
我那么轻率地说相信一切
不怀疑美好。我甚至相信这盏灯
会一直從古代亮到后世。带来先贤的信息
裹挟着先验的信息。我还相信
寥寥几笔就可以将光芒穷尽,线条不多
亦可描绘老迈。那时候灯火更是大盛
我置身于油灯左侧,动弹不得
我眼眸萎缩,聚焦之处人影憧憧
却怎么也看不清。后来所有灯盏都熄灭了
可我还没死,这多么让人害怕
原来所有光都转换到我的身体
离开的时候,我如同最大的光源
越是耀眼的事物越难以觉察,是的,灯就是
其实你也没有死。你活在我的额头上
我伸手一摸,满掌星辰
款款午夜的风,像一个卫士
将我身体的流毒查杀殆尽
聚光灯啊,有理由保护它的百里河山
我将在新一个轮回里
找到花朵上雕琢的纳米王国
这个时候,山灯就是我的星座
这混沌着的,是摩围山1600米的迷雾吗
我伸手就能抓住这高处的云图
像个朝觐者,找到寻宝的捷径
一盏灯,和另一盏灯的对撞,会激起多少雪
“正月十五雪打灯”啊,我静静地
修改一个动词,将“打”改为“扑”
又将“扑”改为“卷”
最后将“卷”改定为“欺”
“正月十五雪欺灯”啊,我轻轻地自语
旋即有更大的雪掀动灯盏,一个趔趄
光在雪地上滚动,苍天竟然摁不住
更高的山上,我准备了一颗休眠的心
等待一场焰火将它再一次烘焙
来来往往的人流真像大河啊,寒暄、询问、嬉闹
黑夜像是一部诗集,词语黑色的嘴唇亲吻着远处的龛灯
不,不……那独自亮着的不是这个夜晚的灯盏
而是一剂润滑油将停滞的诗行带入下一个回车
就这样走着走着脚印带起葱茏的黑发
重叠、幻化……我知道谁的光芒都不曾泯灭
众多的脸庞散去,脚下竟然没有丁点声音
恍惚的镜头里人们突然都像是水银灯的模样
那时光,还是那么近
把你的前额给我,这里仍然适合我纵马驰骋
白马的梦想,比我的春天走得更远
一笼草围过来,像一束人体纤维,被我轻轻扒开
手指上的眼珠穿透黑发里小宇宙般的夜晚
我就是你的灯座啊,为这个优雅的人生
留着圆心。你只需找到最柔软的地方
沉陷下去,即可将灵灯升起
去年的黄昏,透明如一杯柠檬水
我们被光线围困,渐渐不知所终
絮絮叨叨说话的人,与渐渐沉默的人
貌似同一个人。草原中央渐渐接近迷离
那眼眸依旧闪亮,像是一个人一生的遁迹之所
适合你我逃逸。后来他们终于消失
一段歌独自吟唱,人无恙,时间被光芒回收
一切顺其自然的事物,会有自己的出路
去年不远,无影灯在水杯里也泛起身影
包装得像是这个城市的一片睫毛
6这个数字,扩大一点
相当于我老家的一个干巢
一只鸟进去过,一朵花进去过
一盏灯将鸟巢照到高温
忽然就不记得数字符号的意义了
作为一种记录,它与标灯一样
是一种路过。当我们回头
它就成为雪灯了。没有归途
茫茫无迹可寻。天下无理可讲
灯光含水,必将被花朵殆尽
春秋大梦轮回上演——荞麦地黄了
大岭重新泛绿了,我所处的悬崖
所有的凹陷均为救生梯
不小心停留在上面的天灯,像我的一次攀爬
上不去,下不来,呼救无人响应
而我最终会顺势而下,一闭眼,命就活了
它只有腐烂在那里。我花了两年
看它的自失,竟然无动于衷
将灯光调暗一点,这个干巢
就像自己做了一个梦,羽毛也唱起了歌谣
枯槁的灯草和缺水的灵魂
缠绕在一起。这个夜晚
巢里逐渐温暖似乎就要燃烧
液体灯油一两,波光三钱
加上引火一束,这个工序就完成了一半
请伟大的时光将你一遍遍蒸馏
有一种微风,来自幽深的谷壑
一寸寸的山水,被反复席卷
灯光的头颅,捏得出水
我就是那个从火中救出数个湖泊的人
青龙湖、龙水湖、万足湖、芦渡湖
是一个个缩小的灯窝子
所谓溺爱,不就是一盏灯反复投身湖面么
投身多了,这些灯就成了谜灯
让人反复猜度,和吟唱
灯光的一串脚印,翻阅了花朵的广场
我在纹路的弧线上疾驰
花粉遍地,像是追身的雪末
脚下的隧道,古典与唯美牵手
将尊贵的气质,遗留在这座城市的心脏
灯下的影子,变幻体位
花朵和灯光,都有各自的破碎
有的银光乍泄,有的红外线扫描
還有的远距离出现,以光年的长度计算庸常情感
毫无胜算,却乐此不疲
没有人看好一个诗人的卑微身后
我身无大罪,却不得不面对汉语的决囚灯
是的,诗人是在齿缝里讨生活的一类人
他像一枚标签,粘贴上去
灯光因此晃荡,再也没有分开
有一种灯光是羞涩的,是光芒中的新妇
将它调亮,又调暗,色块从丰富到简约
渐渐与面前的一切交融,身骨上
结出两枚银色星辰,如同草原上的酥油灯
把他灰暗的皮肤照亮,发祥于乡村的脸庞
有着异样的辉煌。谁在轻轻哼着幸福的歌谣
那旋律曾经被时光锈断,此刻
却神奇焊接。这样的夜晚
羞涩不是蚂蚱的独创,连圣母也长出了翅膀
一片变幻的红,弥漫在小镇中央
随便一个悬挂的羊灯,也可令我
毫无征兆地心律失常。有人佯装无事
铁轨铺就的路面越来越粗砺
他们的步伐却似在滑翔
隐隐约约的答案,酷似语焉不详的嘴型
什么都不要探究。洪流般的车辆疾驰而去
一朵充电的云彩,温暖了整个城市的午夜
山峰晃动,风推举出了雪
山之麓,野鸟偷听到早春的情歌
远方,呜呜乱鸣
岑寂之后的音调,散成了十卷圣经
山河远,一个肉身照样拥有捷径
晚点的口语,搅乱了时光的秩序
和幽深的规则。我不得不调整金属的排列
和轨道的分岔。不得不将五条道路
合为一条。白银载我去远行
走马灯带我去捕获春天的诗
乡村倾心,都市倾城
暗物质上演了惊心动魄的穿越剧
云朵们、鸟儿们、野果子们
你们不是我的往事如烟,是我挪移而来的袖里乾坤
明明灭灭的我,已微恙
我的词语上爬满吞噬的口器
连凤凰都听清了他们卑微而隐秘的呼喊
丁丁丁丁,长夜长歌。谁的珍珠落进天空的玉盘
奔突而来,绝尘而去,震动了两平方米的微缩天堂
混乱的逻辑,像一条走岔的山路
我们的反射:流水走单骑
有蚱蜢背负着它的阳光,一步的距离
成为临界。它们极速坠落不绝于缕
灯盏啊,你有婉转的世界眼光
你的吠叫,铺天盖地。珍贵的你
也深谙我的百姓情怀
追逐,反追逐,你的军演
在温柔的布匹上提前
春风那个长啊!小镇接近180度漂移
你的骨朵一寸寸获得水银,我的微光渐渐成丹
煎灯吧,用微光炼我
而我的形式:珍珠、美酒和飘摇的炊烟
哪里配领取自己的灵魂
夜色渐渐弥漫,鱼灯的小腹上
欸乃一声山水绿,我的脖颈的舟
被你指骨的桨,牢牢掌控
探照,间歇性的灯光把湖面一次次扫描
水墨,一波三折,九枝灯足可在宣纸上亮起
银河也足够被我的小楷点染
你像一个卷轴缓缓铺开,又轻轻收拢
没有一种皴法可以再现当下辽阔的暗夜
活着的,都是不甚明了的白描
越简单越枯寂,而又越像是我秘密的度量衡
你焦炭的芯片,我垒石的心脏
黑,是你的深邃;碎花啊,是你的乱局
花朵印刷在纸面上,和灯光抵足而眠
和困苦的生命一起大迁徙
夜色的銀行里储满你脸颊上的天光
我的假寐中,黄金苏醒一遍,白银花腔一声
我知道,灯光也有照不亮的角落
毒在连线你和我,血在打败你和我
而今,你是半角的月亮
我是一弦的余音,不,上天管大悲大喜
我们,管好服刑的彼此
刑具还在身边,洞穿的肋骨一闪一闪
将地狱照亮,时间指向凌晨四点
孔明灯去了南阳,那在我怀里挣扎着的
仍然是一个小江南
黑云围城,幻灯来我的护城河里夜泊
叹息声,给我导航
我知道你要赶到我们的续集
修补我们错乱的语法
那时候,我青铜带锈
你流放到一页残破的诗经
我一辈子没有仇恨,只求去扉页
那汉字的繁体里安身立命
如此,前灯一撇,后灯一捺
仿佛一句解说词,站起来,又躺下
后来,我用熹微来报答所有善念
天地分开的时候,花灯圆润归来
如旭日喷薄,撑开混沌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