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戈金史诗学研究及其主要理论贡献

2019-05-24 17:14傲东白力格
内蒙古艺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江格尔程式史诗

傲东白力格

(西北民族大学 甘肃 兰州 730030)

一、引言

史诗是一种全球性的口头传统,几乎分布在世界各大洲。初步考察蒙古史诗超过800多篇(部),已有两百多年的研究历史。但是从普通史诗学角度去研究蒙古史诗传统是21世纪初的事情。朝戈金(2000)的《口传史诗文本的类型──以蒙古史诗为例》和与约翰·迈尔斯·弗里合作完成《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等两篇论文以及傲东白力格(2012)的《史诗演唱与史诗理论:从亚里士多德到洛德的史诗学简史》和《普通史诗学导论》两本专著开始关注普通史诗学的主题。①②③④

朝戈金是中国民间文学界中开启“哥白尼革命”著名学者。新中国成立到20世纪末期,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主要用钟敬文的研究纲领。这是一种在大量的搜集整理民间文学作品后,对这些书写文本的思想主题、艺术特色、修辞手法和书写文本的版本史等进行分析讨论的研究纲领。后来又进一步讨论口头作品与社会关系,地理分布、多民族的传承关系等问题,扩大民间文学的研究范围。但是在书写文本为基础的研究纲领格局仍然没有改变。但是朝戈金《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一书的出版第一次改变了钟敬文的书写文本为主的研究纲领,引进了美国非常流行的以口头文本为基础研究纲领,开启了蒙古史诗的口头传统研究的新航程。这种新的研究方法可以称为“朝戈金的口头文本研究纲领”。

朝戈金出版专著《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的同时,发表《从荷马到冉皮勒:反思国际史诗学术的范式转换》大力提倡用口头传统理论方法来研究蒙古史诗的口头传统。⑤在朝戈金专著的影响和号召下,研究蒙古史诗和其他民族史诗的很多年轻的专家开始加入这个科学共同体,逐渐形成中国口头传统理论派的强大阵容。于是2011年,朝戈金发表:《创立口头传统研究的“中国学派》一文,⑥勉励中国史诗学理论走向世界。

二、第一次提倡口头程式理论来研究蒙古史诗传统

朝戈金的史诗学研究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朝戈金对口头史诗研究工作是从1988年跟随卡尔·赖歇尔(Karl Reichl)去新疆做史诗田野调查开始。当年他也把芬兰学者劳里·杭柯的 《神话界定问题》一文译成中文发表在《民族文学研究》1988年第6期上。1989年8月28日至10月6日,他又跟随德国学者卡尔·赖歇尔去新疆做关于蒙古-突厥史诗的田野考察回来后,把《西德突厥学者卡尔·赖歇尔简介》一文发表在《民族文学研究》1990年第1期上。卡尔·赖歇尔第二次到中国访问中国社会科学院时少数民族文学研究所作了题为《中世纪英国叙事诗与突厥口头叙事诗程式化句法之比较》的学术报告。1990年,朝戈金还翻译卡尔·赖歇尔的论文《南斯拉夫和突厥英雄史诗中的平行式:程式化句法的诗学探索》并发表在《民族文学研究》1990第2期上。我们从朝戈金的博士学位论文《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内容中发现卡尔·赖歇尔的学术思想给他留下的深刻影响。

首届民俗学会暑期研修班(Folklore Fellows’ Summer School) 1991年7月29日至8月14日在芬兰举行,而第二届民俗学会暑期研修班1993年8月2日在芬兰土库市举办。朝戈金在《民族文学研究》1992年第1期上用《首届民俗学会暑期研究班在芬兰举行》标题向中国学术界比较详细地介绍了这些消息。1995年6月26日至7月8日,在芬兰北卡莱利亚省举办第三届国际民俗学会暑期研修班时,朝戈金亲自去参加这一次暑期班并认识了著名的学者约翰·迈尔斯·弗里(John Miles Foley)教授。回来后他又给《民族文学研究》撰写“第三届国际民俗学会暑期研修班简介——兼谈国外史诗理论”详细报道,国内民间文学界重点介绍了帕里-洛德理论。几年后2000年1月朝戈金把迈克尔·弗里的著作《口头诗学:帕里-洛德理论》翻译成中文并出版。这期间,朝戈金还翻译并发表了俄国学者符拉基米尔佐夫的《卫拉特蒙古英雄史诗》⑦中国诗人巴·布林贝赫的《蒙古英雄史诗中马文化及马形象的整一性》,⑧德国学者卡尔·赖歇尔的《南斯拉夫和突厥英雄史诗中的平行式:程式化句法的诗学探索》,⑨美国学者约翰·迈尔斯·弗里的《口头程式理论:口头传统研究概述》等论文。⑩1997年《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电子刊物上发表英语论文《蒙古口头史诗诗歌概述》等学术论文。⑪同时,还发表《口传史诗的田野作业问题──南斯拉夫和蒙古史诗田野作业评述》,⑫《口传史诗的误读:朝戈金访谈录》,⑬《“口头程式理论”与史诗“创编”问题》等学术论文。⑭

此外,还在国际会议和学术论坛上发表了《蒙古史诗》(美国哈佛大学内亚论坛,1996年4月1日),《中国蒙古史诗研究》(美国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1996年7月20日),《蒙古史诗〈江格尔〉》(美国密苏里大学口头传统研究中心,1999年4月2日)等学术报告。

三、蒙古史诗研究中首次区别“这首歌”和“一般歌”概念

朝戈金的代表著作《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不仅为蒙古史诗,还为中国各民族史诗研究开创了一次“深刻而全面的”革命,迅速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于是该书2000年获得“第四届中国社会科学院优秀科研成果二等奖”,2001年获国家民族图书奖优秀著作奖,2004年获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第二届学术著作奖评奖”专著一等奖。作者在该书的结尾写到:“诚然,对于一个需要长期研究的课题而言,本书所做的努力仅仅是一个开端。在田野作业及本书撰写过程中,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研究活形态史诗传统的严峻性和田野观察的紧迫性”。[1](243)

1995年以来在他的学术影响和号召下中国蒙古史诗研究者甚至整个中国民间文学界,才开始认识到口头传统的重要性,开始广泛使用朝戈金式的口头文本的研究纲领,突破了中国传统的单一的书写文本的研究纲领。所以,《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在中国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史诗学领域。本书结束了延续几千的单一的书写文本研究纲领,开启全新的口头文本的研究纲领,给中国民间文学界带来了一次“哥白尼式革命”。博士论文指导老师钟敬文先生为本书出版写长篇序言时非常赞赏朝戈金的研究纲领,他写到:“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学术,一个时代更有一个时代的学人”。[1](16)

本书如何成为一个时代的学术起点的呢?他在蒙古史诗研究中第一次区别这首歌和一般歌的区别。这样结束了以书写文本为基础研究蒙古史诗传统的几百年的研究纲领,提出这首歌之口头表演为对象的口头史诗研究理论。

后来,就像钟敬文先生预期的那样——以口头文本为研究纲领的一群年轻学者迅速脱颖而出,比如朝戈金、尹虎彬、巴莫曲布嫫、阿地里·居玛吐尔地、斯钦巴图、黄中祥、斯琴孟和、傲东白力格、旦布尔加甫、纳钦、吴刚、吴晓东、朱刚等中青年学者成为中国民间文学界的中流砥柱。郭翠潇研究还发现:“第一篇使用口头程式理论的学位论文出现在2000年,为朝戈金的博士论文《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的程式句法研究》。2000年至2010年论文数量呈现出逐渐上升的趋势,2011年经历了一个明显的扩增节点后开始缓慢下降,2017年出现明显下降。论文总量峰值出现在2011年,共18篇,这一年也是硕士论文的峰值年,数量为14篇;博士论文数量的峰值是6篇,出现在2010年和2016年。”[2]还有很多年轻人开始使用口头文本为基础的研究纲领,发表了很多关于各民族口头史诗的文章,从此口头传统的研究成为一个潮流。

此外,关于朝戈金的学术影响力研究也开始兴起,其中有钟敬文的(2001)《口传史诗诗学的几点思考:兼评朝戈金口传史诗诗学》,冯开文(2012)的《口头传统诗性智慧的探索者——朝戈金的口头诗学研究》,冯开文 张保(2012)的《新时期中国口头诗学研究与教学实践的诠释与思考》,王佑夫(2016)的《开创中国民族史诗研究新局面——论朝戈金口传史诗研究》,马克·本德尔(2017)的《中国学派的国际影响: 朝戈金对口头传统研究的贡献》等论文,从不同的角度对朝戈金的研究和贡献做了总结。

早在1995年,朝戈金对迈尔斯·弗里著作目录做介绍时对它就有一种强烈的期待。他写到:“通过弗里编撰的关于口头程式理论的著作目录和他所总结的这一理论的历史和方法,人们可以轻易了解这一学派的几乎全部方面,但千万别以为弗里著作的意义在于它们是拐杖,他对史诗结构的剖析和对歌手的全面总结,有相当强的学术性,对我国的史诗研究,至少是各良好的示范。”[3]实际上,朝戈金之后的研究工作就是实现这个愿望的过程。他整个学术经历的第一阶段(1988-2000)研究工作的重点放在用口头文本研究纲领来代替书写文本研究纲领上。为此,他采用蒙古族歌手坡·冉皮勒 (P. Arimpil)演唱的《江格尔》史诗录音文本中的一个诗章——“铁臂萨布尔”为基础个案,对整个江格尔史诗的程式句法进行了探讨。作者从对江格尔文献研究进行详细的述评后、对江格尔的史诗文本的类型与属性、文本与传统之间的关系、词语程式类型、程式化句法、程式类型、系统与功能等问题进行了详细的实证分析,澄清了江格尔演唱中很多史诗学规则并最后还对程式与口头传承、演唱与语境、学科前景等问题进行展望。对此钟敬文先生非常赞赏,他说:“史诗研究确实应该进入一个崭新的转型期了﹍我希望这种注重探索民间口头史诗的风气,迅速扩展起来,也希望我们的研究能够从蒙古史诗诗学扩展到各个民族的诗学”。[1](13-14)

事实证明钟敬文先生当年的预期是正确的。朝戈金的口头文本研究纲领对中国史诗界带来全新的革命,从此在他的号召下逐步形成一个口头史诗为研究纲领的科学共同体。朝戈金在《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科的概念、对象和范围》一文中“由于有不少民族是在进入本世纪之后才产生了自己的第一代书面文学作家,⑮而一个民族的文学从口头文学阶段进入书面文学阶段,是一个质的飞跃,这就给我们提出了一系列重大问题:文学进化过程中从口头到书面的突变是怎么样产生的?它们之间具有怎么样的关系?这种突变需要哪些内部的和外部的条件?会给一个民族的文学面貌带来怎么样的影响?”这些我们将看到早起的朝戈金也认为口头文学向书面文学进化的观点。这种它是书面文本为基础,研究民间文学的钟敬文研究纲领的主要基础。但是仅仅过了一年后在《民族文学研究》1999年第3期上发表的《口传史诗的田野作业问题──南斯拉夫和蒙古史诗田野作业评述》一文中开始重视口头文学的重要地位。他说“书写和文字是我们人类的一宗相当晚近的发明。口头文学创作和传播,在整个文学活动中也依然占据着主要的地位”。[4](43)这表明,他从早期的口头文学进化为更为高级的书面文学的线性进化论思想中摆脱出来,已经成为口头传统理论的号角手了。他本文的结尾写到:“只有有了比较齐备的综合调查成果,我们才可以说,我们对颇负盛名的蒙古英雄史诗的认识,是比较地全面和深入了。我们期待着这一天的早日到来。”[5](58)但是又过了一年,他出版了《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完成了这个新旧研究纲领的转型。

四、开始关注普通史诗学的理论与方法

如果说2000年出版的《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一书标志着中国的书面文本为基础的研究纲领被口头文本为基础的研究纲领所取代,那么他与约翰·迈尔斯·弗里合作发表的论文“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就标志着他已把目光投向了普通史诗学领域。

较早他在论文《口传史诗文本的类型──以蒙古史诗为例》中明确的指出:“印度史诗文本的形成过程和中世纪欧洲史诗文本的形成,也都有不同。”[5](58)显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不同的文化传统中,史诗文本定型方式是不同的。要想论及‘一切’史诗的文本既不适当也无可能。我们拟以蕴藏丰富、形式多样、研究长久的蒙古史诗为考察对象,以就教于方家”。[6]他在这一篇文章中把荷马史诗、印度史诗和蒙古史诗放在一起并结合荷马史诗文本形成方式,第一次以蒙古史诗为例,讨论口头史诗文本的现场录音整理本、印刷本、手抄本、口述记录本、转述本等五种典型形式及其它们的形成过程。但是论文主要以展示性的论述为主,缺乏严格的实证分析。我想这样问题可能源于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本文是朝戈金的博士学位论文中的一部分内容为基础改写的文章,所以保留了原著中的叙事风格。他的博士学位论文主要是实证研究江格尔的口头程式句法特点,而非普通史诗学的问题为目标。第二、当初朝戈金在描述蒙古史诗的五种文本形成过程时,他还没有有意识地发现普遍意义的史诗学问题。

后来2003年发表的论文《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中他非常明确地指出:在“我们的考察将跨越四个彼此在时间和空间上距离遥远的史诗传统” 基础上讨论一首诗、主题或典型场景、诗行、程式和语域等五个普遍意义的史诗学问题。所以“特别欢迎来自其他领域的学者对我们的研究做出回应,因为在寻求理解作为世界现象的口头史诗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7]这里朝戈金和弗里已经开始关注 “作为世界现象的口头史诗” 现象,这已经超越了以前的所有的研究成果的深度。朝戈金在研究史诗学的过程中用“作为世界现象的口头史诗”概念不仅是他个人思想的一次大飞跃,也是中国史诗学研究的一个转折点。从此朝戈金的史诗学研究目标不再仅仅局限在蒙古史诗的研究,而是投向了“寻求理解”世界性的史诗现象上。从此蒙古史诗传统不再是孤立的口头传统,而是成为全球性的史诗传统谱系体系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

如果说近代学者松巴堪布·益西班觉(1708—1788)当年提出格斯尔是历史人物,而非宗教故事的正确论断是蒙古史诗研究历史上的第一次飞跃,那么,200年后朝戈金认为蒙古史诗是世界性史诗现象组成部分的判断是蒙古史诗研究历史上的第二次飞跃。从此以后学者们研究蒙古史诗研究时倾向于把蒙古史诗当作普遍意义的世界性的史诗现象了。傲东白力格(2015)在论文《论全球史诗演唱传统的谱系分类体系》中把全球史诗传统分为汉藏语系史诗传统、印欧语系史诗传统、阿尔泰语系史诗传统、闪-含语史诗系史诗传统、尼日尔-刚果语系史诗传统、乌拉尔语系史诗传统、南亚语系史诗传统、南岛语系史诗传统、达罗毗荼语系史诗传统等九大模块。从此第一比较系统地论证了蒙古史诗是全球史诗传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77)

在2003年,朝戈金在与弗里合写的论文《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中,开始使用蒙古史诗等四大史诗传统为基础讨论普通史诗学理论问题。以前蒙古史诗研究者主要关注蒙古史诗特点,但是从朝戈金的这一篇文章开始,大家以蒙古史诗传统为案例讨论普通史诗学现象。

(一)首先朝戈金以《江格尔》史诗为例区别了这诗章(这一个诗章)与一部史诗(一个诗章)。以前大家研究蒙古史诗研究时把一个诗章(bÜlÜg)当作整个《江格尔》史诗的一部分或一个章节。但是实际田野调查中口头史诗演唱都是在具体场景中通过一次口头表演来完成的。这样,这一次的口头表演结束时这首歌故事也就结束了。所以这一次口头表演来完成的这诗章(ene bÜlÜg)本身就是这首歌(the song),是这一次口头表演活动本身。那么,我们称作一部史诗时指的是一般的歌(a song),而非指这首歌(the song),所以一部史诗(nege)是指的是通过书写完成的一部史诗,如《江格尔》或《格斯尔》等。在洛德(1960)的《故事的歌手》一书中第一次区别a song 和the song,以此为口头程式理论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础。⑯这首歌(the song)是某个具体史诗本身,它又是普遍意义的这首史诗。在《江格尔》史诗演唱过程中,这一个诗章是具体的“铁臂萨布尔”史诗本身,又是普遍意义的这首史诗。

(二)朝戈金用这诗章与另外这诗章之间的指涉关系构成史诗集群性质来再一次说明《江格尔》史诗的系列特点。这里所谓史诗集群是指所有的这首史诗或N多个这首史诗就构成了史诗集群。朝戈金认为蒙古史诗传统尤其是仁钦道尔吉说的“串连复合型史诗”和“并列复合型史诗”作品就是通过这诗章与另外的这诗章之间有指涉关系来创造和形成的蒙古史诗系列作品。如果仁钦道尔吉说在一百多部蒙古史诗作品的基础上归纳出了“串连复合型史诗”和“并列复合型史诗”概念,那么就进一步阐明了这些蒙古史诗类型和性质形成的原因。于是朝戈金认为蒙古族的《江格尔》史诗是通过这诗章每一次的口头表演构成的一种典型的史诗集群,它们之间存在相互指涉关系,可以用很多变异。

五、朝戈金的口头程式理论及其主要观点

《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是朝戈金的代表作。此书共九章构成,附录中收录冉皮勒(P. Arimpil)演唱的《江格尔》史诗中的“铁臂萨布尔”诗章的拉丁文拼写文本和中文译文。于是这一部作品出版意味着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纲领从眼睛看书写文本的研究纲领转化为用耳朵听声音文本的研究纲领。这个时期,虽然很多蒙古史诗研究关注口头表演和口头文本,但是仍然以书写文本为基础,口头史诗的创作方法和修辞手法。所以存在很多误区,朝戈金的书中非常明确的区别了很多容易混淆的学术概念,重申了几个重要口头史诗的研究原则。

(一)明确了蒙古口头史诗是歌手使用程式来创造的,所以搜集者整理的文本中没有标准版的文本。以前大家对口头史诗进行收集整理后,从书面文学的角度进行再加工,对口头史诗的书写文本进行增减、合成、美化和加工处理。但朝戈金在本书中引用的南斯拉夫史诗歌手阿多夫例子证明了口头史诗就“没有权威本或标准本”。他提到: “帕里一次让他出席另一位歌手姆敏的演唱,那首歌是阿多夫从未听过的。‘当演唱完毕,帕里转向阿多夫,问他是否立即唱出这同首歌,或者甚至可以比姆敏唱的还要好。先前演唱的姆敏则善意地接受了这个比试,轮他坐下来听演唱了。阿多夫当真就对着他的同行演唱起刚学来的歌了。最后,这个故事的学生版本,也就是阿多夫的首次演唱版本达到6313诗句,竟然是‘原作’长度的几乎三倍”,[1]后来“1951年洛德再一次访问了他,此时这位正在病中的演唱大师还是用了一周的时间,再一次演唱了这首史诗,这一次的长度是14000诗句。”[1]口头史诗《江格尔》本身究竟有多少诗章呢?这个问题只有歌手才知道。

(二)在蒙古史诗研究中首次区别了一个诗章和这一个诗章。这部分内容前面讨论过:以前受到作家文学的书面文本影响,蒙古史诗中的一个诗章是指有单独题名的某史诗作品,或者如整部《江格尔》等史诗集群,但现在成为这首歌(the song)了。

(三)朝戈金还明确了这诗章与另外这诗章之间存在传统指涉关系,从此就构成史诗集群。这种连续指涉关系就构成《江格尔》《格斯尔》等系列史诗作品。他说:“正是史诗文本间的互涉关联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史诗集群现象”。[1]

(四)口头表演是蒙古口头史诗的本质特点。朝戈金认为: “从理论上看,口传史诗诗学研究中的文本解析,应该建立在考察‘表演中的创造‘之中”。[1]“歌手的每一次表演,都是一次现场的‘创编’” “是史诗语言在冉皮勒的唇间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1]在蒙古史诗和中国民间文学研究中这些观点是一种全新的观点。

六、总结

朝戈金学术经历大致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88年跟随德国学者赖歇尔做史诗田野调查和发表介绍性文章。第二阶段从1995年至2000年期间主要翻译弗里作品并用口头文本为基础研究纲领来讨论口头史诗《江格尔》传统。第三阶段是2003年与弗里合作发表“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论文至今。这阶段关注以蒙古史诗传统等为基础讨论普通史诗学理论问题的同时致力于中国学派的建设工作。它的史诗学研究的主要理论贡献可以总结如下:

(一)口头程式理论介绍到中国各民族史诗研究当中,从此开启了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的“哥白尼革命”。他把以书写文本为基础,研究各民族史诗作品的钟敬文式的研究纲领转变成以口头表演为基础讨论各民族史诗传统的朝戈金式研究纲领,于是在中国一个全新的科学共同体正在崛起。

(二)蒙古史诗的口头表演为基础,进一步深入研究口头史诗理论相关问题。在朝戈金的研究和影响下,从此蒙古史诗研究进入了全新的阶段,有了全新的面貌。

1071 Value of contrast-enhanced ultrasound in differential diagnosis of pleural-based pulmonary tuberculosis and lung cancer

(三)把蒙古史诗传统与世界其他地方的史诗传统进行比较,关注普通史诗学理论问题。从此就像他导师钟敬文先生预言的那样,他开启了“一个时代的学术”,成为“一个时代的学人”。

注释:

①朝戈金.口传史诗文本的类型──以蒙古史诗为例[J].民族文学研究,2000.

②朝戈金.约翰·迈尔斯·弗里:“口头诗学五题:四大传统的比较研究[A].东方文学研究集刊(1)[C].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33-97页。

③傲东白力格.《史诗演唱与史诗理论: 从亚里士多德到洛德的史诗学简史》,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8月出版。

④傲东白力格.《普通史诗学导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3月出版。

⑤朝戈金.《从荷马到冉皮勒:反思国际史诗学术的范式转换》,《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学刊》(2008),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年,第1-39 页。

⑥朝戈金.《创立口头传统研究的“中国学派》,《中国社会科学报》2010-12-14,玉兰。

⑦符拉基米尔佐夫.《卫拉特蒙古英雄史诗》,朝戈金译,《民族文学研究》1993年第1期。

⑧巴·布林贝赫.《蒙古英雄史诗中马文化及马形象的整一性》朝戈金译,《民族文学研究》1992年第2期。

⑨卡尔·赖歇尔.《南斯拉夫和突厥英雄史诗中的平行式:程式化句法的诗学探索》朝戈金译,《民族文学研究》1990年第2期。

⑩约翰·迈尔斯·弗里.《口头程式理论:口头传统研究概述》朝戈金译,《民族文学研究》1997年第1期。

⑪Chao Gejin.Mongolian Oral Epic Poetry: An Overview, Oral Tradition Journal,12、2(1997):322-336

⑫朝戈金.《口传史诗的田野作业问题──南斯拉夫和蒙古史诗田野作业评述》,《民族文学研究》1999年第3期。

⑬廖明君.《口传史诗的误读:朝戈金访谈录》,《民族艺术》1999年第1期。

⑭朝戈金.《“口头程式理论”与史诗“创编”问题》,《中国民俗学年刊》1999卷。

⑮朝戈金.《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科的概念、对象和范围》,《民族文学研究》1998年第2期。

⑯朝戈金.《口头史诗诗学:冉皮勒〈江格尔〉程式句法研究》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00:75; 2000:75;朝戈金 200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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