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威之父”斯坦·李：动漫人生八十载

曹涵

2018年11月9日，漫威年终大作《毒液》登陆中国院线，当天就创下2.3亿元的票房。影片最后，已是96岁高龄的斯坦·李像在以往的漫威系列電影中一样，作为群演出现在主角身边，手里牵着一只狗，说了一句直白但又睿智的话：“不要放弃她，也不要放弃自己！”这个片段令人会心一笑。

但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三天，即2018年11月12日，这位亲手打造了《神奇四侠》《蜘蛛侠》《钢铁侠》《雷神》《绿巨人》《X战警》《奇异博士》和《超胆侠》等多个“超级英雄”漫画角色的老人撒手西去，让人悲痛惋惜。

从十六七岁涉入漫坛，到人生大幕降下，斯坦·李在动漫界叱咤风云80年。从此，荧屏尚有“超级英雄”，但人间再无“漫威之父”。

倾心文学，投身漫画

斯坦·李，原名斯坦利·马丁·利博，1922年12月28日出生于美国纽约曼哈顿的一个来自罗马尼亚的犹太移民家庭。斯坦·李的父亲是个裁缝，一家人挤住在一间只有20多平方米的小公寓里——每到晚上斯坦·李躺卧小床，而父母只能睡在折叠式睡椅上，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幸运的是，父亲喜欢领他朗读，也经常给他讲解电影，而且每晚临睡前会给他读《伊索寓言》或阿拉伯故事。这样的童年教育给斯坦·李的人生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漫威之父” 斯坦·李

1929年10月，一场由纽约华尔街股市崩溃引发的经济危机席卷美国进而波及整个世界，此后全球进入长达数年的大萧条时期。纽约的大街小巷当时传唱着一首儿歌：“梅隆拉响汽笛，胡佛敲起钟。华尔街发出信号，美国往地狱里冲。”当时斯坦·李正读小学，看到父母眉头紧锁，饭菜量日渐减少，他变得更加懂事，每天放学之后不再缠着父母，而是自觉地开始磕磕巴巴地阅读，不管是小报纸上的神秘冒险故事，还是莎士比亚、柯南道尔、埃德加·巴勒斯、马克·吐温的大部头小说，他都喜欢。天长日久，灵感和文思渐渐充盈和丰沛起来。

他开始幻想着有朝一日也写出一部伟大的小说。

中学时候，斯坦·李如一块慢慢显现真容的金子一样，开始展露出自己的才情来。他写的文章常被老师和同学夸赞，大家都称他是“小小大作家”。有一家报社多次在校园组织征文比赛，斯坦·李每次都能斩获头奖。不得已，这家报纸只好调整参赛者的年龄，以限制斯坦·李参赛。

此时的斯坦·李最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作家，他陆陆续续写出来的小说，也先后刊登在不同的报纸上，并引起强烈的反响。但不久后的一个机遇让他的梦想之车偏离了方向。

1939年，斯坦·李高中毕业。为了赚钱补贴家用，他在舅舅的介绍下，进入漫画书出版商马丁·古德曼的时代漫画公司做助理。

进入时代漫画公司之后，斯坦·李的主要工作就是为漫画师倒墨水、冲咖啡并收存和转递漫画书文稿，周薪是8美元。这在当时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在这里，他遇到了杰克·科比。

杰克·科比是一个极具才情的漫画师，创作了多部热销的漫画书，时任时代漫画公司主编。在和杰克·科比的接触中，斯坦·李慢慢地崇拜起这位热情豪放的兄长来，并在其指导下开始尝试撰写和编辑漫画故事。1941年，在创作出“美国队长”系列漫画的第一、二部后，因利润分成原因，杰克·科比跳槽至另一家漫画公司。马丁·古德曼怒不可遏却无可奈何，就急忙提拔斯坦·李任临时主编，并令斯坦·李尽快创作并推出“美国队长”系列漫画第三部，以防杰克·科比抢先下手。

此时，斯坦·李只有19岁，更是第一次主创漫画，心里没有底，但又推托不了，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任务。在闭门苦思了几天几夜后，他独辟蹊径，以当时如火如荼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为背景，酝酿创作了一个“美国队长挫败叛徒”的复仇故事。想不到，这部《美国队长3》漫画书一经推出，旋即热卖——这位披着星条旗的美国队长，被美国民众视为美国精神的象征。最后，该书创下了高达50万册的销量，马丁·古德曼因此发了一笔财。

有趣的是，由于担心会影响自己将来的文学创作，在印行《美国队长3》漫画书时，斯坦·李坚决不肯署自己的真实名字“斯坦利·马丁·利博”，而是信手署了一个“斯坦·李”的笔名。于是，“斯坦·李”这个名字从此出现在他创作的漫画书中。但那时斯坦·李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信手写下的这个名字，后来会影响整个美国漫画界并成就好莱坞的票房传奇。

妻子助力走上坦途

斯坦·李的作家梦想终结在时代漫画公司。此后，他被马丁·古德曼任命为主编兼艺术总监，重新组建团队，进行漫画创作。

初生牛犊不怕虎，血气方刚的斯坦·李为了回报马丁·古德曼的信任和托付，开始推行一套有别于当时以漫画师为主体的全新创作方式：在团队内，不分年龄、性别、职务，大家畅所欲言，一起掀起头脑风暴挖掘故事;然后，他编写故事大纲、创作人物角色，漫画师绘制人物并填写对话和说明文字……这种近乎“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在一定时期内为时代漫画公司推出了大量“短、平、快”的漫画书，并创造了不菲的经济效益。

1945年，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炮火的消停，全球进入和平重建时期。这时候，从战争中应运而生的超级英雄题材迅速衰落，而恐怖、犯罪、情爱等都市题材则日渐崛起。随着上述题材的肆意泛滥，美国社会各界开始对漫画书进行批判和抨击，认为严重冲击了主流思想并对青少年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最后就连联邦政府也出台了限制政策。于是，一夜之间，美国漫画产业跌入低谷，各地漫画公司纷纷破产倒闭。而时代漫画公司凭借先前积累的殷实财力苦苦支撑，先于1951年更名为“神奇”，又于1957年改名为“漫威”，企图契合公众认知从而脱离苦海，但是收效甚微。在此期间，斯坦·李几次想塑造全新的漫画角色，但马丁·古德曼害怕失败，始终不肯给予支持。

在这种困顿的局势下，斯坦·李度日如年，心底渐渐生出放弃的念头。但是，就在1961年11月，随着一部逆势创作的《神奇四侠》漫画书的热卖，他重新樹立并坚定了信心。

这还得从头说起。1947年，斯坦·李已经25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因为家境贫寒，此前谈过的几个女孩都告吹了。不久，斯坦·李与帽子店模特琼安相识相恋，并于当年12月5日携手步入婚姻殿堂。婚后，斯坦·李和琼安非常恩爱。1950年女儿琼安·塞莉娅·李出生后，温馨小家更是充满欢声笑语。

不过，在幸福美满之外，斯坦·李的事业正一步步陷入僵局：漫画市场不景气，公司老板不支持，前路在何方？久而久之，斯坦·李动摇了：与其在这儿苦挨，画一些不受人待见的漫画，不如回家写小说圆文学梦想。但就在斯坦·李准备辞职时，琼安体贴而理性地娓娓劝说道：“亲爱的，对于创作而言，重要的不是载体，而是故事内涵——现在，你不想干了，那为什么不在退出前创作一部让自己满意的漫画呢？”

斯坦·李接受了妻子的建议，决定按照自己的谋划和构思，创作一部全新角色的漫画。经过走访读者、酝酿思索、闭门疾书，历时数月，斯坦·李终于创作出了一部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漫画——《神奇四侠》。在这部漫画里，他大胆地塑造了4个会嫉妒、有暴躁脾气还担心自身安全，但最终依靠团结战胜了强大对手的“英雄”，正是这些不完美的性格，一下子拉近了“超级英雄”和普通人的距离。新书一上市就大卖，很快脱销，又数次加印。于是，在1961年这个寒冷的冬天里，斯坦·李和他的《神奇四侠》漫画像一团炭火热透了美国各地。每当回家听到女儿一脸神往且艳羡地说“好真实哦，跟其他漫画里个个完美的英雄一点儿都不一样”时，斯坦·李更是满心欢喜和自豪！

此后，文路贯通，斯坦·李抓到了漫画创作的灵感和精髓，一改过往的“超人打怪兽”惯例，有创意地融入饱含社会和时代特色的内容，比如美苏冷战等时事议题，从而使得漫画不再只是青少年的消遣读物，逐渐变得严肃、体面和丰富、活泼。于是，漫画读者群年龄逐渐上升，漫威漫画销量水涨船高，美国漫画风气焕然一新。对此，《洛杉矶时报》评论说：“他（指斯坦·李）推动了漫画界的革命！”而就是在这支“革命”的笔下，一部部经典漫画鱼贯而生，有《蜘蛛侠》《钢铁侠》《雷神》《绿巨人》《X战警》《奇异博士》《超胆侠》等。这一系列经典漫画，先后在全球70多个国家印刷发行，累计超过20亿册，为漫威漫画公司创造了巨额利润。如果说《神奇四侠》使漫威漫画度过危机继而满血复活，那么随后的《蜘蛛侠》《超胆侠》等则令漫威漫画家喻户晓并一举成为“美漫”行业巨头。在这个过程中，斯坦·李居功至伟，故而1972年时被推任为漫威漫画公司的发行人和董事长，并被尊称为“漫威之父”。

“英雄”的悲哀

《虎影侠》宣传海报

从20世纪70年代起，随着时代变革和技术进步，融合了影、音、像的影视产业异军突起并日渐成为全新的娱乐方式。在这种情势下，斯坦·李敏锐地将目光投向了漫威漫画的新未来——掘金好莱坞。但由于种种因素掣肘，斯坦·李进军影视业的计划屡屡搁浅。不仅如此，迫于多数漫威股东“变现”的压力，不得不出售了《美国队长》《蜘蛛侠》《绿巨人》等多部漫画作品的电影电视版权。

随着漫威电影的不断上线，斯坦·李所创作的漫威角色逐渐成为家喻户晓的银幕英雄。但斯坦·李并没有因此获得更多的利益。相反，由于种种原因，进入暮年的他遭遇了功成名就后的磨难和伤害。

从1975年起，当斯坦·李决意带领漫威进军好莱坞但求而不得时，他和公司的矛盾开始渐渐显现。比如他认为自己作为公司董事长却没有实质性的决策权，再如他不满自己创作的漫画作品的版权和改编权掌握在公司股东会手里，又如他觉得自己的应得收入被公司打了折扣。如是这般，在反复拉锯了20多年后，斯坦·李于1998年在保留名誉主席职衔的情况下离开了漫威公司。此后，他创立并开始全力经营自己的“斯坦·李传媒公司”，但由于种种原因仅仅维持三年就倒闭了。不久他又创建了“POW！娱乐公司”，试图东山再起。但就是在东山再起的路途上，年迈的斯坦·李和身边亲近的人屡屡发生“纠葛”。

他先是起诉漫威公司股东。2002年，在多次交涉无果的情况下，斯坦·李一纸诉状将漫威公司全体股东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根据早先签署的协议，他所参与创作的漫画角色如果被拍摄成电影或电视后，将获得公司所获利润的百分之十，但同年上映的《蜘蛛侠》全球票房高达8.2亿美元，竟没有给他一分钱的分成。然而，漫威公司股东辩称，虽然《蜘蛛侠》获得高票房收入，但是局限于以前的漫画角色转让合同，公司本身分的并不多，可以说除去成本后根本就没有利润可言，也就没法付给他所谓百分之十的利润。斯坦·李起诉到最高法院，经最高法院数次协调，总算在2005年获得了一千万美元的赔偿。此时，他已经83岁了。

接着，他被女儿琼安·塞莉娅·李虐待，因而起诉。2017年7月，斯坦·李在妻子琼安中风离世后，精神恍惚。此时，他唯一的女儿琼安·塞莉娅·李非但不尽心照料他，反而与他人合谋策划实施了“银行账户被盗刷”“性骚扰护士”“雇人入室抢劫”等多起刺激斯坦·李的“恶性事件”。与此同时，琼安·塞莉娅·李还解雇斯坦·李的代理律师，限制斯坦·李和助理会面，撤换斯坦·李的电话号码，监控斯坦·李的往来邮件，并威逼斯坦·李尽快将全部财产转移至自己名下。但凡斯坦·李不配合或不听从，琼安就歇斯底里地咆哮……用斯坦·李一位朋友的话说就是“情况糟糕到无法形容，斯坦·李就像是监狱里的一名犯人”。不得已，斯坦·李只好求助于媒体。《好莱坞报道者》的记者进行暗访，查实琼安·塞莉娅·李挥霍无度，之所以从精神和人身上对斯坦·李进行控制，就是想尽早获得斯坦·李的巨额财产。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彻底明白，琼安·塞莉娅·李先前在外人面前对斯坦·李表现出的亲昵和尊重，都是装出来的。最后，法院法官签署了一个限制令，禁止琼安·塞莉娅·李接近斯坦·李。此时，斯坦·李已95岁了。

还有就是他指控商业伙伴奥利瓦雷斯。2018年4月，斯坦·李以“诈骗和虐待老人”为由，将公司的商业伙伴奥利瓦雷斯告上了法庭，称其伙同公司其他高层人员利用他视力不好骗他签署了多项协议文件，并由此获得了他的姓名、社交账号、形象等无形资产的使用权。在诉状中，斯坦·李陈述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奥利瓦雷斯向斯坦·李的私人护士递送了一份伪造文件，称自己有权获取斯坦·李的血液样本，请护士帮忙抽取血液。护士同意了，接连抽取了“几瓶”斯坦·李的血液，以至于令斯坦·李“眩晕”了。获取血液后，奥利瓦雷斯命人将其稀释后制成DNA墨水签名附在斯坦·李创作的新印行的漫画中，分别以250美元和500美元标价出售……此等做法，背信弃义且心狠手辣，令人瞠目结舌。好在，斯坦·李及时发现并通过法律手段惩治了这名作恶之徒。但斯坦·李所受的欺骗蹂躏之苦，却是无法挽回并消除的。此时，他年近96岁。

如是这般，曾经创造了众多超级英雄的“英雄”，却在晚年屡遭身边人的伤害，身心之痛楚又有谁能深切体会？！

与中国的情与缘

斯坦·李与中国歌手邓紫棋

在中国，大多数人认识和熟悉斯坦·李是从2008年漫威电影登陆中国院线后开始的，但实际上斯坦·李早就与中国结缘。

斯坦·李与中国结缘最早可追溯至20世纪50年代初期。那时候，中国人民志愿军正和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朝鲜鏖战。一个偶然的机会，斯坦·李从一个因伤病回国的美军士兵夹带的物品中看到一幅中国的漫画传单，画的是受伤的美国大兵哭喊着“我要回家”，而装扮成圣诞老人的美国官员却将其拒之门外。这张漫画传单，寥寥数笔，透露出来的讽刺幽默意味十足。斯坦·李在佩服漫画作者之余，也对远在大洋彼岸的中国产生了认识和了解的渴望。然而，囿于当时的国际政治态势，他一直没有机会和途径接触中国。进入20世纪80年代，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逐步推进，中美两国的各种交往日益频繁。这时候，斯坦·李从留美学生和赴美交流团体那里了解到关于中国的许多情况。其中就包括近现代的漫画大师，像沈泊尘、丰子恺、丁悚、叶浅予、特伟、丁聪、华君武等，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和中国漫画界同人携手合作。

但因缘不具足，斯坦·李没能与他们合作。倒是在30年后，与中国的电影人有了合作。

2016年，中国的基美影业与漫威合作，打造第一个中国女英雄“虎影侠”形象。在酝酿构思中，确定的中国女英雄“虎影侠”由著名演员李冰冰出演。而在对接沟通后，斯坦·李也对李冰冰大加赞誉，说“李冰冰很漂亮，演技很好，是一位出色的演员，而且让人相信她真的具有超能力，是‘虎影侠的最合适人选”。消息传出，让人对斯坦·李首肯的《虎影侠》电影大为期待。

2017年5月，中国综合型文化产业集团承兴国际（系在港上市公司）收购斯坦·李创立的“POW！娱乐公司”，并指任斯坦·李为公司创意总监。5月11日，斯坦·李在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满怀信心地表示：“我们以后必然会加入更多中国元素，将创造中国英雄形象！”这位美国漫画界元老，在年过九旬之时，终于得以开始为中国观众奉献智慧和才情。

有趣的是，斯坦·李还与中国知名女歌手邓紫棋碰撞出了“火花”。2018年10月1日至3日，在中国首个“斯坦·李动漫宇宙展”上，邓紫棋极具爆发力的歌声打动了斯坦·李。于是，斯坦·李萌生奇特想法，想以邓紫棋为原型，打造一位来自中国的女超级英雄，并指令有关方面尽快着手“征集这个人物的名字”。邓紫棋欣喜不已。

2017年12月，斯坦·李到北京参加一个商业活动，抽空前往长城游玩。其时，他已95岁，但登起石阶来毫不逊色于年轻的后辈。尤其让人惊讶的是，他竟头戴一顶皮毛一体的雷锋帽，身穿一件綠色军大衣，朴素、平淡、“接地气”。而爬至一高处后，他还不忘拍照留念，以示“到了长城是好汉”。

2018年11月9日，漫威年终大作《毒液》登陆中国院线。在电影里，当斯坦·李扮演的牵狗老人对主角说“不要放弃她，也不要放弃自己”时，也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谁知三天后他就放弃了这个世界和他热爱的漫威英雄，驾鹤西去。

时空寂寥，万物无声。从此，唯有在过往影片中，方能再见斯坦·李了。

〔本刊责任编辑 钱璐璐〕

〔原载《名人传记》

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