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丙绪
一
出息娘转了向,从天刚亮走到快黄昏,不料又走进儿子居住的街道。她慌忙扭头往回走,蓦地看到人群中钻出一只狗。这是只叭儿狗,全身雪亮的白毛中夹杂着棕色花纹。
出息娘将拖在地上的用金色丝线编成的牵狗绳子在狗的脖子上绕了几圈,系好,撵狗回去。狗明亮的双眸似乎含着不舍的泪水,望着她直摇头。她快步往前走,想甩开狗,可是,狗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出息娘终于踏上了铁道旁的公路。听儿子说,顺着这条公路一直走,就能回到家乡。车一辆接一辆,来往如梭。她含泪祈求过几位司机师傅搭载她一程,但司机们见她牵着一条狗,都说:“你牵着这么名贵的狗,却无钱买回家的车票,谁信哪!”有的司机提出把狗给他或者便宜些卖给他,就让她搭车,她说:“这狗是俺儿媳、儿子的宝贝,俺这当娘的,不能这样办呀!”难道她只得讨着饭走回家吗?那不得猴年马月!
二
十年前,出息给父亲打电话说媳妇怀孕了,过几天就回家接娘过去。出息娘高兴地跟儿子通完话后,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说:“他爹,咱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可是,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长叹一声,坐在床沿上不言语。她晓得男人的心思——那年,她有事儿在娘家住了两个多月,回来后,男人明显瘦了,说:“你走了,房子空了,我的心也空了,吃独食,真没胃口!”于是,她拨通了儿子的手机:“出息啊,娘走了,不放心你爹呀,再说,你爹一辈子也没走出过农村,是不是让你爹也去见见世面?”这事,出息请示过媳妇,所以回答得干脆利索:“我爹吸烟,对孩子不利。”娘说:“这好说,不叫你爹在屋里吸!”出息说:“那也不行,他衣服、身上都有烟味。”娘说:“那,让你爹把烟戒了。”出息说:“戒烟,哪有那么容易。娘,这事以后再说吧!”
出息娘单漂到上海五年后,儿媳又生了个女孩。儿女双全,皆大欢喜。一天晚上,出息娘蹑手蹑脚地去卫生间,听到儿子跟媳妇说:“爹已戒烟三年了。你看,咱娘多累呀,腰弯了,头发也白了,我想让爹过来帮忙,你说行吗?”儿媳说:“公公和儿媳同在一个屋里住,不方便!你要胆敢让你爹来,我就故意占住卫生间不出来,让他待不了两天就走人!”出息娘木讷,有泪硬往肚里咽,她自我安慰道:为了下辈人,受累就受累吧!
出息娘从电话中听到男人的声音衰老了许多,似乎是病了。她一连几个晚上做噩梦,提出要回去,可儿媳仍不松口放行,说:“不行,孩子上学、去幼儿园都要接送,我们事多,等以后再说吧。孩子是你们家的孩子,你们当爷爷奶奶的,没钱出,难道也不想多出几年力气吗?”儿子说:“娘,梦是反的。你别闲操心,我打过电话,我爹好着呢,没事。”但是第二天,出息娘就出走了。她想,靠昨天买菜剩下的8元5角钱,能买不少馒头吃;路上车多,说些好话,司机们会捎她这个脚儿的。这个捎一程,那个捎一程,最多四五天就可以回到家,可没想到让这狗给拖累了!
三
出息娘沿着公路走啊走,走得两腿拖不动了,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旁。她将牵狗绳子捆在手腕上,头和背靠在石头上,把手巾盖在脸上遮住晚春温暖的阳光。
突然,出息娘听到狗叫,掀开手巾,睁眼一看,不由“啊”了一声。
“柱,怎么是你呢?”
石柱说:“怎么这么巧啊,我第一次送货跑上海,就遇到大娘了!我刚送完货,在街里逛,有人发给我一张纸,我一看,是张寻狗启事。好家伙,谁能送还这只狗,赏金给两万呢!我特别留神,希望能找到这只狗,即便没有发财运,能看看这么贵重的狗,也算有眼福啊!”他指着出息娘牵的狗说,“我看到这只狗像是要找的狗,就下了车。大娘,我以为寻狗人尤出息跟你儿子是同名同姓,难道就是你儿子吗?可怎么能让您老人家来找狗呢?”
“柱,说实话,你大爷身体怎样?”
“很好,没事。”石柱不傻,知道实话不该在这里说。
听了大娘的诉说,石柱很气愤,说:“走,大娘,我去给您要钱去!”
石柱让大娘和狗到路旁的一家饭店好吃好喝了一顿,然后开车又返了回去。
“石柱兄弟,哪阵风把你吹来了?”出息打开门,问。
“我是来送还狗的。”
“那太谢谢你了,太谢谢你了!”出息媳妇很激动,“狗在哪里呢?”
“必须一手交钱,一手交狗!听楼下人说,你娘也走失了。可怎么没有发寻人启事呢?难道娘还不如狗?”
“发了,怎能不發呢!不过上海这么多人,没发到你手里罢了。”出息撒谎说。
“我把你娘也找到了,你们给多少赏金?”
媳妇拉出息到卧室小声商量了一番,然后出来回话说:“石柱兄弟呀,出息说,你命苦,三岁就没了娘。我一听,鼻子一酸哪,就掉下泪来。这样吧,我们把娘卖给你,你把狗还给我们,虽然娘比狗身价贵千万倍,但是,念你和出息是乡亲,是邻居,是哥儿们,你就不必找给我们钱了,咱们就算两清了,行吗?”
“放你娘的狗屁!”石柱大吼一声,闯进卧室,左右开弓地两巴掌下去,扇得出息嘴鼻喷出血来……
〔责任编辑 袁小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