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巨平
与人声喧嚣、灯光旖旎的南京秦淮老门东相比,静处门东之东的周处读书台,显得十分落寞与萧瑟。
寻找周处读书台,颇为不易。薄暮冥冥,朋友带我在江宁路旁逼仄的小巷中穿行。曲径通幽,先是来到石观音庵。若非有门口的匾额和满墙的佛教宣传材料,谁也不会想到这里是梁武帝时期的萧帝寺旧址——如今只剩下这两间小屋和一尊石观音像。也因为这尊石像,逢初一、十五和佛教纪念日,平时紧闭的院门会开放半天,供附近的信众前来烧香,祷告许愿。
在历代的方志中,读书台被附丽在这座萧梁皇家寺院之后。朋友说,在最衰败的时候,人们寻觅读书台发思古幽情,总以石观音庵作为最好的地理参照。大概,自有读书台以来,人们对它的关注,从来就不如关注寺院这般殷勤和执著吧。
周处读书台隐匿在石观音庵的身后。门口梧桐掩映的门额上,“周处读书台”字迹模糊,斑驳的墙皮,显示出岁月的印记和历史的沧桑。与灰色的砖构相比,内侧门楣上的白色大理石文保牌,格外夺目,告诉人们这是一处西晋时期的文化遗址,距今已1700余年。
周处是吴晋人物,字子隐,西晋时因军功封为孝侯,读书台也被称作子隐台、孝侯台。周处生于宜兴,少时横行乡里,乡邻把他与南山虎、荆溪蛟一起称为“三害”。在除虎斩蛟、幡然醒悟后,周处到南京跟随陆云学习,这处城南高地成为他的读书处所。
小学课本里的《周处除三害》说的就是他的故事,周处也成为问题少年弃恶从善、教育成功的典型。
在宜兴,还有纪念周处的孝侯庙等遗存。1953年和1976年,因基本建设的需要,发掘了包括周处墓在内的6座家族墓,是当时一项重大的考古发现,对于研究江南门阀贵族的葬制具有重要意义。周处墓出土的铝制品,至今仍是科学界的一桩悬案。
读书台是一块高地,紧傍明城墙。在明代建城之前,站在台上四望,可谓“江山表里与陈迹概见,豁如也”,的确是一处适合登高啸咏、读书怡情的处所。
台地属雨花台延入城内的余脉,底层石呈赤色,名曰赤石矶。南唐建城时,将赤石矶一分为二,一部分在城外,一部分在城内。清人余宾硕在《金陵览古》中说,读书台“高接城巅,下俯赤石矶,左带芳园,高林秀木,翘楚竞茂;右凭南冈,丹岩霞驳,有若缋焉。夜观灯塔,近在目前。城中万户千门连甍鳞次,眉睫相承,一览悉尽。”可以想见其时周边环境的优美和惬意,与现今的杂乱、破败、萧条的情状何啻天壤。
读书台与周处的关联,始于何时,已難详考。就像南京等地留存的昭明太子读书台,与其说是先贤真正的读书场所,倒不如说是后世读书人寄予了理想和希望,埋下一颗文教的种子,激励着一代代士子树志彰名,建功立业。
历代词人骚客,凡有登台,必加咏颂,留下较多的诗章。清朝以来,读书台逐渐成为周氏的世业,建有祭祀周处的享祠,并一度成为周氏子弟在江宁的试馆。现存的享祠正殿东墙上,镶嵌有光绪二十二年任道镕撰文的《重建晋平西将军周孝侯读书台记》碑刻,记述了重建始末。
民国时期成立的宜兴同乡会,会址也设立在读书台内。1947年黄裳先生在南京专程造访读书台,院内有假山、怪石孤松,非常清疏,其时的享祠正殿和厢房已经设立成新式学堂了——童稚端坐,书声朗朗,一如千年前的回响。
出得院门,夜色笼罩着读书台,黑黢黢一片。昏黄的路灯照映着周边墙上大大的拆字,微风拂过,梧桐树叶沙沙作响,只是这声中,何时能再和着朗朗书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