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劳燕》是加籍华裔作家张翎以抗战时期美国援华海军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故事以“月湖”为小说叙事的空间,通过亡灵视角,讲述了一个名叫姚归燕的女孩坎坷曲折的一生。小说在战争叙事方面有不凡表现,特别是小说的叙事结构和人物关系的设置,在增强艺术和升华主题的同时也为战争小说的写作提供了一次有意义的尝试。
作为海外华文文学的代表作家,对故乡温州的追忆与书写、对女性命运疼痛的撕裂与关照,一直是张翎二十多年小说创作的中心点。2017年张翎推出的长篇小说《劳燕》亦是如此,温州的“月湖”(指:玉壶)构成了小说叙事的空间,“劳燕(A Single Swallow)”(指:姚归燕)波折起伏的命运构成了小说叙事的主体,再以美国援华海军故事作为辅线,构建起了一部直抵读者灵魂深处的抗战小说,并努力地在战争的废墟上构筑着人性的温情。与其过往小说相比,《劳燕》在主题、技巧、语言、结构等方面形成了其独有的特质,就《劳燕》的结构而言,在叙事结构和人物设置的严密布局下,牵引出了“劳燕”生不逢时的生命历程,从而塑造出了一只不向时代、不向命运低头的“劳燕”。
《劳燕》的“中心人物”没有像张翎以往的小说一样,既是故事的发声者,又是故事的叙述者。作为贯穿《劳燕》战争故事始末的主角,姚归燕没有发出主体声音,她失语了,她的生命密码都复活于别人的话语言说之中,不管他者的叙述给她的生命赋予了怎样的想象、重塑与阐释,张翎都没有让她站出来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娓娓道来,没有让她站出来将她对他人的直接看法充分表达。姚归燕的失语,凸显出了男性话语对女性生命活力的抹杀、篡改与消融。
如果《劳燕》要全面展现美国援华海军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那么对战争场面的铺排必不可少,而且故事的“中心人物”和发声者一定是美军士官,例如美国海军中国事务团的一等军械师伊恩·佛格森。而将故事如此讲述是张翎不愿看到也不能接受的,在她看来“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女人走开。灾难不能,病痛不能,战争也不能,因为女人是住在男人心里的。只要男人活着,男人还有心,女人是永远无法真正离开的”①。为给战争增添一点色彩,于是在战争的废墟上,张翎插上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姚归燕,并将这朵花置于故事的中心位置,给无情的战争带来了一丝温暖、一丝讽刺、一丝拷问,而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成了姚归燕生命底色的背景。
当然,如果让处于“中心人物”位置的姚归燕继续作为战争故事叙述话语的主体,就势必会消减美国援华海军在小说中的存在价值,也会减弱战争残酷性和战士血性的展现,毕竟作为战争的参与者才是最有发言权的。为了平衡故事主体与叙述主体的不平衡性,张翎将串联故事所有人物的姚归燕从“中心人物”位置拉到了叙述的边缘达到失语状态,而将战争的参与人员从人物设置的边缘拉到叙述的中心位置达到发声的状态。于是在叙述位置的转换中,作者将战争拉到了故事的“台前”,而将姚归燕的故事置于“幕后”。
姚归燕的失语在小说叙述中表现有二:一是张翎有意而为之,二是姚归燕有意而为之。两者的相互配合,加剧了姚归燕的故事与读者之间的“距离”,让其命途多舛的经历呈现出陌生化效果,从而达到拷问人性、爱情、亲情和时代的多重目的。
一方面,为了让姚归燕达到失语状态,张翎让姚归燕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来讲述她的故事,三个人给姚归燕赋予了三个不同的名字,即“阿燕”(刘兆虎)、“斯塔拉”(比利)以及“温德”(伊恩)。三个名字对应着姚归燕生命的三个侧面,也展现出了三个不同生命状态下的姚归燕,若把它们隔离开来看,它们是三个截然不同的板块,很难想象它们同属姚归燕,而当把它们拼在一起时,又几乎找不到它们之间的接缝,它们是水乳交融、浑然天成的联合体,它们是忍辱负重、温暖慈悲的姚归燕。
在姚归燕的三个名字里,伴随其一生的“阿燕”带给她的是终其一生的不幸,“斯塔拉”和“温德”虽然仅仅存在两年多,却焕发出了其生命内部的活力与激情,让她感受到了绝望之后的希望,耻辱之后的尊重,绝情之后的爱情。
阿燕在“四十一步村”的不幸是由刘兆虎怀着深深的内疚与忏悔讲述的,因为这一切的不幸可以说都缘起于他。在去“月湖”之前,阿燕在短暂的时间里遭受了父母双亡,被日本兵强奸,被同村人羞辱,这一切都没有让阿燕倒下,在昏睡不醒的死亡边缘,她依旧用喑哑的嗓音呼唤着亲人的名字,除了挚爱的“阿妈”,还有那个最让她爱的放不下的刘兆虎。等到在月湖再见时,刘兆虎一系列冷漠的回应,让阿燕将那扇一直为他开着的门重重地关上了,至此也进一步将阿燕爱情的不幸推向了绝望的边缘。阿燕后来回到“四十一步村”的不幸更是因刘兆虎而起,为了营救作为“反革命”的刘兆虎,阿燕费尽心机,不惜冒杀头之险,为此她付出了自己的脸皮、鲜血、裤腰带。
作为阿燕挚爱的人,可以说刘兆虎始终没有真正走进过阿燕的内心,他始终不能忘记阿燕被强奸的耻辱,始终没有把阿燕当作爱人去对待,他只把阿燕对他的爱情看作同情,把对他的关心看作怜惜,把对他的无私看作仗义,他对自己人性的拷问仅仅停留在了诉说的表面,没有痛定思痛的反思,此时阿燕的失语更是对刘兆虎人性的鞭挞。
月湖生活虽然是短促即逝的两年多,但从牧师比利和军官伊恩的回忆来看,月湖留给“斯塔拉”和“温德”的是一生最美好的回忆。牧师比利记忆里的斯塔拉在来到月湖之后,学会了直面耻辱,因为“突然有一天,斯塔拉就懂得了直面耻辱。她站立,转身,把自己迎头撞上去,这才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耻辱原来是个空壳子,只要戳破一个洞眼,它就瘪了气”②。同时也学会了医术,有了一样独善其身的本事,而且随着医术的渐长,不断地赢得了当地人的尊敬。在伊恩的记忆里,只有他静静地欣赏了温德正在绽放的青春,而他又给了她爱的力量和爱的希望。
可事实并非如此,两个男人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仅仅只看到了“斯塔拉”的坚强、“温德”的温柔,却忽略了姚归燕的坚强外壳下那脆弱的身躯。致使在比利和伊恩离开之后,在姚归燕的心里,月湖生活带给她的是人生更大的不幸,不幸源自比利一去不复返的失言,也来自伊恩那个没有听完她最后一句话的转身。阿燕的失语就是对这两个美国男人自以为拯救了一个中国女孩的无情反击,他人美好记忆的背后可能隐藏的却是主人公巨大的悲伤。
另一方面姚归燕的失语是她自己有意而为之。在三个男人还原姚归燕一生的过程中,有许多时间点的讲述是空白的,对于这些留白,姚归燕选择了回避,因为她不想将自己多舛的命运撕裂开来给人看,因此也就留下了叙述的悬念。
把亡灵作为小说的叙述者去讲述已经死去人的故事在中外文学作品中并不少见。《劳燕》讲述的美国援华海军故事已经过去整整七十年,要想再现七十年前月湖的故事,亡灵视角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在张翎看来,“活人是无法掌控自己的日子的,而死人则不然。灵魂不再受时间空间和突发事件的限制,灵魂的世界没有边界。千山万水十年百年的距离,对灵魂来说,都不过是一念之间”。③
“劳燕”的故事开始于牧师比利、学员刘兆虎、军官伊恩三个“亡灵”在月湖七十年后相约的重聚,对于三个“亡灵”来说,时间并不是讲述的限制,而成了他们随意游离的空间,所以在讲述姚归燕的生命经历时,不是追忆,而仅仅是时空的转换,姚归燕故事的每一帧都是以在场、实时、真实的口吻讲述,消除了故事的随意虚构,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
姚归燕是一个已消失的生命个体,如果选择姚归燕的后人视角或者他者的第三人称视角去追忆,往往会存在捕风捉影之嫌,而如果选择与她同时代且与她有着密切联系的“亡灵”去见证,就提高了姚归燕故事的连续性和完整性,让故事更加扣人心弦。
选择刘兆虎作为阿燕在“四十一步村”的讲述者,是因为刘兆虎从阿燕一生下来就认得她,而且在相处的过程中,阿燕的坚强与冷静给刘兆虎留下了一辈子的至深印象,特别是在其父被日军炸死后,十四岁的阿燕以惊人般的能耐张罗完了茶园的事并支撑起了涣散的家。多年后,为了藏匿作为逃兵的刘兆虎,为了拯救病入膏肓的刘兆虎,阿燕以处事不惊、做事不乱的冷静心理化解了一切的不幸。刘兆虎的讲述也算是给自己赢得了一次赎罪的机会,一辈子他都在榨取着阿燕的情义,自己却以自私回报,阿燕人性的闪光处始终是对他人性幽暗处的拷问。
牧师比利是斯塔拉在月湖的忠实记录者,不仅仅因为他自始至终见证了斯塔拉学会直面耻辱,更是因为斯塔拉就是牧师比利从死亡的边缘救回来的。如果没有牧师比利的讲述,没有人会那样详细地知晓斯塔拉被强暴后的惨状,以及后来抢救斯塔拉的每一个步骤。虽然故事发生在七十二年前,但愤怒、哀伤、怜悯的情绪在牧师比利的讲述中依然存在,而且这一段故事是从他的“心里爬出来,爬到喉咙口,爬到舌尖,在爬进聆听者的耳道,穿过耳膜,沿着头颅第八根听觉神经,抵达大脑的时候”,沿途留下了无数鲜血淋漓的创口。④牧师比利把战争带给一个小女孩血淋淋的疼与痛展现在了人们的面前,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滴着血,都充满了对战争恶魔的诅咒,这些感觉如若不是亲历者的直接感受,其他人是永远无法想象出来的。
从战争的创伤中走出来,温德在月湖再次感受到爱情的温馨是军官伊恩的闯入,对于这段“有果无终”的恋爱,伊恩是最有发言权的。伊恩第一次见到斯塔拉就深深地痴迷,并给斯塔拉赋予了新的名字“温德”。后来由于两人的狗慢慢地有了更多的接触,从陌生变得越来越熟稔,伊恩总会时不时地去温德那里,用口哨给温德吹“杨基都德”的小调,教温德说一些忍俊不禁、插科打诨的英语句子,以及后来伊恩离开月湖时,最后一次见温德的情景,这些都是私密的经历,只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其中的波澜。
在上面三个“亡灵”之外,还有两个狗的“亡灵”,它们分别是伊恩的“幽灵”和斯塔拉的“蜜莉”,作为两条整日伴随主人左右的“朋友”,张翎将它们引入,是因为动物亡灵以其独特新颖的观察视角窥探到了许多主人的秘密,填补了人物亡灵讲述中没有观察到的细节,毕竟有时候它们是事件发生的唯一目击者。
军官伊恩是如何把温德从爱情绝望的深渊中唤醒的,伊恩在讲述中没有透露,牧师比利也知之甚少,而这一秘密最终是幽灵在与蜜莉的对话中讲出的,这也让一个平时威严严肃的军官表现出可爱柔情的一面。有时伊恩会把幽灵作为可以完全信任的朋友,心里无法释怀的幽怨都会向幽灵倾诉,包括他与前女友的恋爱史,而这些伊恩都从未对刘兆虎和比利讲述过。
三个男人讲述了姚归燕的三个侧面,不过对于姚归燕在月湖的一些隐秘细节的观察,则是由蜜莉来完成的。当伊恩腿部受伤在教堂让牧师比利抢救时,温德一系列非正常的举动尽收蜜莉眼底,当没有麻药的缝合让伊恩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号,蜜莉发现这时“温德在门外蹲了下来,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是手掌不够厚实,那些声响还是从指缝和毛孔里钻进来,在她的耳膜上锉下了一片片肉屑”⑤。面对高烧不退的伊恩,温德一边用碎布缝了一个小布人,用巫术来驱除病魔,一边则在墙角跪下,双手合十,向伊恩信仰的耶和华祷告。这些表现与那个为“鼻涕虫”缝合头颅,能为产妇下剪刀的沉着冷静的姚归燕完全不同,这是对爱人担心而失去理智的直接反映。姚归燕一生只字未提月湖的一切,蜜莉的讲述也算是姚归燕一次内心情感的流露。
作为战争小说,《劳燕》的内容总会碰触到历史的神经末梢,将亡灵作为叙事主体,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蜕去了政治意识对本真历史的遮蔽,较大程度地保证了故事的“纯度”,因为在亡灵的眼里,政治就是刷在历史墙上一层层覆盖的口号,与时间的长度相比没有任何意义。作为一个深受政治意识影响的生命个体,刘兆虎在讲述离开月湖后的生活时,将政治运动对自己的影响尽可能还原了出来,对于一个亡灵来说,没有什么可以顾忌的,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真实地讲述才是他的职责所在。
《劳燕》的故事以讲述姚归燕经历为主线,同时又以多条辅线并行,从而构成了小说的“多向交叉”叙事,也让原本简单的人物设置随着故事的相互交融表现出丰富而复杂的态势。
当姚归燕为故事的中心人物时,学员刘兆虎、牧师比利、军官伊恩从三个侧面用第一人称的口吻见证了姚归燕的一生,此时姚归燕与三个男人构成了一个以姚归燕为中心的放射状人物关系且每一对关系之间未有任何交集。阿燕与刘兆虎的关系比较复杂,从“四十一步村”最初的兄妹关系、爱人关系,到月湖时期的陌生人关系,再到后来的爱人关系,关系的不停转变揭示了战争给两个不幸的生命个体带来的创伤感和无助感。月湖的两年多,斯塔拉与牧师比利始终保持着帮助与被帮助的关系、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主人与仆人的关系、师父与徒弟的关系,牧师比利原想慢慢地跨越到爱人关系,却被斯塔拉巧妙地拒绝了。与牧师比利缺失的爱人关系,温德从军官伊恩这里得到了弥补,伊恩给了她爱的浪漫、爱的甜美,以及爱的痛苦。
当然,三个男人与姚归燕的关系不会出现交叉,除了时间原因,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当面对这一个正值青春的女孩时,对女孩的私心构成了三个男人的敌对关系,这一点主要发生在四人齐聚月湖期间。阿燕初来月湖时,对刘兆虎的爱情依旧充满期待,彻底死心是她认为自己被日本兵强奸的事是由刘兆虎在月湖传开的。而牧师比利从一开始就知道刘兆虎是无辜的,因为这个流言的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的厨子,一开始隐瞒实情是为了兑现他对厨子许下的诺言,后来有无数次可以告诉斯塔拉的机会,但他的私心战胜了理智,因为他发现自己无法抑制地爱上了斯塔拉。牧师比利尽管知道斯塔拉并不爱他,但他并不在乎,斯塔拉对刘兆虎的爱已经消失殆尽,对伊恩的爱也会随着伊恩的离开而消失,他知道“在战争飓风扫过的废墟里,斯塔拉最终可以依靠的人只能是我(牧师比利),哪怕经过了刘兆虎,哪怕经过了伊恩”⑥。所以当军官伊恩计划要带走温德时,牧师比利仅仅是告诫,而没有实际帮助他,他从心底里不想让伊恩带走那颗照耀着自己的星星。后来牧师比利去世,一切计划都乱了,他的私心不但没有给斯塔拉带来希望,反而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作为一个拯救人灵魂的牧师,比利犯了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若把月湖训练营作为故事发生的中心点,军官伊恩、学员刘兆虎、牧师比利三人之间保持着战争中互相信赖的战友关系。军官伊恩在漫长的生命中一直把“战友”这个称谓像东方少女的贞洁一样保存着,不轻易送人,他只把这个称谓留给在战争中与自己同生共死的人。伊恩跨越鲜明的等级鸿沟把刘兆虎看作彼此守护的战友,源自每一次外出任务,所有的等级都毫无意义,两人的生命都悬于同一根脆弱的绳索上,任何一方的闪失都会给另外一方带来死亡的威胁。战友间的信赖让伊恩看到刘兆虎被队长一次次地排挤的情况下,单独帮助刘兆虎提高格斗技巧并战胜了队长,让他重新找回了自信。牧师比利本不是训练营的成员,没有与伊恩他们一起参加过任何一次战斗,但伊恩依旧把比利叫作“战友”,这是因为比利总会利用自己身份之便从各式各样的人那里捕捉到各种信息,为训练营的情报官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提升了训练营行动的可靠性,这样一位出色的“情报员”,虽不是“战友”却胜似“战友”。
此外,三个亡灵又是密友关系,在追忆月湖生活时,每个人的讲述都是“你的故事里有了我,我的故事里有了你”⑦。抗战胜利时,伊恩把私藏的威士忌拿出来与刘兆虎、比利一起享用,三个人敞开心扉地谈着战后各自的计划,没有丝毫的遮掩,还定下约定,不论谁先死,死后每年都要在这个日子里到月湖等候其他两个人,再痛饮一回,再共同追忆过往的生活。为此,牧师比利足足等待了七十年,刘兆虎等候了五十二年,而伊恩也在死去的那一刻就匆匆赶到月湖赴约。
“记忆有生命,能活过一代又一代人。记忆也有神经,记忆能感受到疼。”⑧与朱新春《飞虎队》用宏大叙事描写抗日援华空军不同,《劳燕》一书在对战争、人性、创伤和救赎思考的过程中,张翎用亡灵视角穿透了七十余年的时空间隔,用一只失语无声的“劳燕”剖析揭露战争的残酷,用交织的人物关系拷问复杂人性的嬗变,在多元结构布局中完成了一次战争故事讲述的有意义尝试,原来战争故事也可以这样讲,而且还可以讲得这么细腻唯美、悦耳动听。
注释:
①⑧张翎:《通往玉壶的路》,《名作欣赏》2018年第1期。
②③④⑤⑥⑦张翎:《劳燕》,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76、7、76、251、251、28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