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江海
不愿孩子成为小大人
1898年,丰子恺出生在浙江桐乡石门镇,在他出生前上面已有六个姐姐。因为家里从事染坊生意,丰子恺几乎是在颜料堆里长大的,五六岁时便开始用颜料到处涂涂画画。丰子恺九岁时,父亲因肺病过世,全家的重担都落在了母亲身上。之后,丰子恺转入一所私塾上学,课间休息时间,他常常给同学们画像,还画得有模有样。老师发现他的绘画才能后,鼓励他给学校画一幅彩色孔子像。丰子恺接了活儿,几天后便不负所托,他笔下的孔子像颇有几分庄严肃穆的圣人气派,自此也有了“小画家”的称号。
1914年,丰子恺考入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在这里,丰子恺结识了对他此生影响最大的两位老师——李叔同和夏丐尊,从这两位老师那里,丰子恺学会了三样东西——文学、绘画和音乐。1919年从学校毕业后,丰子恺与同学一起在上海创办了上海专科师范学校,并亲任图画老师。也就是在这一年,他和妻子徐力民喜结连理。婚后,徐力民专心在家相夫教子。1920年,丰子恺的长女丰陈宝出生。
1921年,丰子恺机缘巧合远赴日本学习绘画和英语,回国后首次在《我们的七月》刊物上发表画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随后又陆续发表了多篇新作,其简洁明了却立意悠远的绘画风格,一时间在国内引发极大反响,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漫画这一新事物。
1932年,日本发动“一·二八”事变,丰子恺被迫从上海回到了老家,他用自己多年积攒的稿费,在家乡石门镇建起了一所房子,取名“缘缘堂”,在这里潛心创作。此时,他身边已有六个子女——丰陈宝、丰宛音、丰华瞻、丰元草、丰一吟和丰宁欣(丰子恺大姐之女,一直跟随丰子恺长大),其中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才三岁。家有六个孩子,丰子恺却从来没觉得闹腾,只要有空,他就会陪着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和他们一起“开发”新游戏,孩子们也都喜欢跟他亲近。
在缘缘堂,丰子恺专门空出一间房子做图书屋,每天晚上领着孩子们一起在书屋里看书。丰子恺从来不要求孩子们去读那些难懂的史书,在他家里最多的就是小人书,看得起劲时,丰子恺还会把一些名人故事或名著以故事的形式说给孩子们听。在我们的印象中,图书屋里应该是安静的,但实际上这里常常传出银铃般的笑声,只要和孩子们在一起,丰子恺从来都不摆架子,孩子们的童言童语在他看来比任何妙语都有趣。
一次,家门口来了个卖小鸡的商贩,一路走一路吆喝:“卖小鸡仔喽,卖小鸡仔喽!”年幼的丰元草听到后,拉着爸爸的衣袖说:“我要买小鸡!”说完就往门外跑。等到丰子恺赶到时,几个孩子早已挑选好各自喜欢的小鸡,就等着他来付钱了。商贩见孩子们都想要,突然坐地起价,要价比平时高出不少。丰子恺想要还价,便故意对孩子们说:“待会还有人来卖,这家太贵了,我们买下一家。”他本想拉着孩子们先走开,以便迫使商贩降价,哪知孩子们根本不配合他,一听说不买全都大哭起来。商贩见状态度更坚决了,少一分都不肯卖。虽说不缺这点钱,但丰子恺硬是把几个孩子拉回了家,事后他解释道:“我很想告诉孩子们,看见好的嘴上不可说好,想要的嘴上不可说要。可想想还是算了吧,我不忍心把大人的思维灌输给孩子,他们应该抱有孩子世界的美好和童真。”
漂泊十年,快乐为伴
1937年,由丰子恺编成的《漫画日本侵华史》出版。也就在这一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丰子恺带着全家十余口逃难,临行前全家人清点行李,发现除了几张用不得的公司银行存票外,仅剩下数十元现金。正在这时,六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有!”说完,他们把每年生日丰子恺给自己的红包统统打开,数一数竟然有四百多元,一下子解了全家人的燃眉之急。这件事让丰子恺颇为感慨,他说:“看样子只有珍惜眼前的一切,不管是钱、人或事,才能得到福报。”
之后,丰子恺一家人先是躲到了萍乡,借住在朋友家。不久,老家传来消息,缘缘堂被炸毁了。得知这件事后,丰子恺伤心了很久,但作为一家之主,他必须顾及全家人的喜怒哀乐。看着几个孩子跟着大人一起受尽苦累,丰子恺特别心疼,为了驱散战争带来的恐惧,丰子恺尽自己所能给孩子创造惊喜。
1938年春,丰子恺来到武汉,从事抗日救亡宣传。1938年4月6日台儿庄大捷,丰子恺高兴不已,回家便画了一幅大树画,并题诗:“大树被斩伐,生机并不绝。春来怒抽条,气象何蓬勃。”他曾对好友宋云彬、傅彬然说:“我虽没能真的投笔从戎,但我相信以笔代枪,凭我五寸不烂之笔,努力从事文艺宣传,可以使民众加深对暴寇的痛恨。军民一心,同仇敌忾,抗战必能胜利。”
离开武汉后,全家人又辗转去了桂林、遵义等地。眼见着孩子们渐渐长大,却没有固定的学校可读书,丰子恺十分烦恼,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教。除了教诗词外,丰子恺还教孩子们写作,他先给孩子们讲一段故事,讲完后再要求他们凭记忆写下来,这种方法不仅能锻炼孩子们的记忆力,还能看出每个人的表达能力。除此之外,丰子恺有时也会出命题作文。
一次,丰子恺竟然让几个孩子写一篇麻将说明书。孩子们听后哈哈大笑,父亲怎么会出这样的命题作文呢?丰子恺解释道:“你们不要小看中国麻将,它可是一种复杂又好玩的游戏,不亚于外国的扑克。至于赌博性,要看人们如何对待它,扑克不也可以用来赌博吗?至于要你们写说明书,那是因为写说明书和写作文不同,写说明书要换一副科学的头脑,要写得一看就懂并能应用。如今,扑克有很多种说明书可教人如何玩耍,而麻将从来没有。奇怪的是麻将一学就会,世代相传全靠口授,甚至还有在一旁看会的。”在父亲的周全下,逃难生活虽然苦,但从不缺少生活的乐趣。此后丰家孩子面对苦难总能保持从容不迫的个性,也是在那时候养成的。
和七个子女“约法六章”
1938年,丰子恺又有了小儿子丰新枚。第二年,丰子恺被聘为浙江大学讲师、副教授,1942年又担任重庆国立艺专教授兼教务主任。1945年8月10日,丰子恺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非常振奋,一连画了很多幅《八月十日之夜》分送给亲友。邻居们上门讨酒喝,丰子恺高兴地拿出自己珍藏的茅台酒请他们喝,一直闹到后半夜人群才散去。
1946年9月25日,在外漂泊十年后,丰子恺携全家人再次回到上海。老家的缘缘堂早已被烧毁,无处可去,只能暂住他处。虽然是租来的房子,不过总算有了个家,丰子恺又开始潜心创作,不久便出版了画册《子恺漫画选》。
1947年,丰子恺刚好五十岁,此時儿女们都已长大,他便提出要与儿女们“约法六章”,大致内容如下:
年逾五十,齿落发白,家无恒产,人无恒寿,自今日起,与诸儿约法如下:
(一)父母供给子女,至大学毕业为止。大学毕业后,子女各自独立生活,并无供养父母之义务,父母亦更无供给子女之义务。
(二)大学毕业后,倘能考取官费留学或近于官费之自费留学,父母仍供给其不足之费用,至返日为止。
(三)子女婚嫁,一切自主自理,父母无代谋之义务。
(四)子女独立之后,生活有余而供养父母,或父母生活有余而供给子女,皆属友谊性质,绝非义务。
(五)子女独立之后,以与父母分居为原则。双方同意而同居者,皆属邻谊性质,绝非义务。
(六)父母双亡后,倘有遗产,除父母遗嘱指定者外,由子女平分受得。
这种不靠父母、自力更生的家风深深影响了丰家每一个人,据丰子恺的孙子丰羽回忆,刚参加工作的第一个月,他就在父亲丰新枚的要求下从家里搬了出来。
1949年后,丰子恺出任上海中国画院院长、上海文学艺术联合会副主席等职。几年后,丰子恺用多年的积蓄购置了位于上海黄浦区陕西南路的一幢三层小楼。在新家二楼的阳台中间有一个梯形凸口,在此天窗可从不同角度观日出日落,丰子恺为其取名“日月楼”,室内还挂着他当时与马一浮先生合作书写的对联:日月楼中日月长,星河界里星河转。
这之后的一段安稳的时光也是丰子恺创作的鼎盛时期,他不但翻译了俄文版《猎人笔记》和日文版《源氏物语》,还写下了《缘缘堂随笔》和《续笔》等文章,出版了《丰子恺画集》和《子恺儿童漫画》,并完成了《护身画集》第五、六集。
随着孙辈们的降临,丰子恺做了爷爷和外公。在小辈们的印象中,他们最爱去的地方就是日月楼。据宋雪君回忆,那时一放寒暑假,他就会和其他兄弟姐妹去外公家小住,因为外公家不但地方大,还有吃不完的零食。而最吸引孩子们的是外公很喜欢带他们去书店,在那里无论他们选什么,外公都会付款。那段时间,宋雪君几乎把所有好看的小人书都看了,而且这些书大多都是外公买给他的。
1975年9月15日,一代大师丰子恺病逝于上海华山医院。丰子恺病逝后,其家人以调房形式搬出了日月楼。1983年,丰子恺之妻徐力民去世。父母过世以后,子女们从未放松在学术上的追求,他们始终牢记父亲教给他们的那句箴言:“人来到这个世界,不仅仅是为了吃饭。”
丰子恺 中国现代漫画家、书法家、散文家、翻译家、美术教育家和音乐教育家,被誉为“中国漫画第一人”,其自创的子恺漫画饱含着浓浓的天真和童趣,而这种绘画风格与他本人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近日,笔者专访了丰子恺的外孙宋雪君,在他的口中,外祖父丰子恺一直以来最重视的并不是孩子取得多大的成绩,而是孩子是否快乐。丰子恺认为一个人只有对生活感到快乐,才会对未来产生无限期待,可等到孩子们长大成人,他又板起面孔让孩子们一个个从家里搬出去住,并声明“无供给子女之义务”,甚至在他五十岁时还和七个子女来了个“约法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