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茉莉
我们不是恋人,不是亲人,而是在一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是在锻造一场过命的战友关系。
最近,晚上失眠,白天萎靡恍惚。我想这一切,应该跟老公何平脱不了干系。
跟何平结婚不过五年,却像过了二十年,平淡、麻木。
偶尔纠缠在一起,也无非是身体的那点欲望。激情早就没了,不过是件不可省略的任务吧。
我常想,我跟何平的爱情是不是消失了,变成了所谓的“亲情”。
书房里有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在空旷的午夜突兀地响起。何平用微信电脑端,聊得不亦乐乎。
何平的聊友是男是女,内容是何等尺度,我一点都不在意,更无心起身去查看。
他不像别的已婚男人,喜欢流连在外,这点虚拟空间的自由还是要给的,不然,两个人都累。
原本相安无事,我看风花雪月的小说,何平守着电脑,爱情荡然无存,亲情适时滋生,日子不好也不坏。
但一件突至的绯闻,让我措手不及。
何平是事业单位的一个科长,半年前,科室里调来一个女的——陶小桃,二十七岁,虽不是天生丽质,但可以看得出,属于后天勤奋型。
何平夜夜在微信勤奋码字的动力,就是陶小桃。
人事调整,何平从科长熬成了副部长。按单位编制,升了半级,空出来的科长位置,手下科员虎视眈眈。
何平作为前任,他的推荐至关重要。
例会上公布人事名单,陶小桃以为凭自己跟何平的关系,科长的位置应该是她的。
没想到,最后科长的位置旁落他人,心高气傲的漂亮女人,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她一不做二不休,在单位网页上公布了跟何平的聊天记录。
何平一直顺风顺水惯了,哪经历过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架不住外面那点流言飞语和内心的煎熬,病倒了。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当时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往头上涌。
回到家,我摔了能摔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像个委屈的孩子。
我以为自己的宽容,能跟何平培养出“亲情”,在他们暧昧挑逗的聊天记录面前,这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我要离婚!
看到躺在医院输液的何平,我的心空空的,止不住地掉泪。
明明是和我隔了一层的男人,明明是我铁了心要分手的男人,可是那种热辣辣扎在心底的疼痛,让我知道,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我想割舍,就可以转身离开的。
拿到孕检报告时,是知道何平绯闻的第三天。
午餐时,我闻到同事带来的油煎带鱼,呕吐不止。我以前挺喜欢吃带鱼的,这是怎么了?
同事是个过来人,她意味深长地瞟了瞟我的肚子说:“你去医院查查吧,肯定是有了。”听了这话,我像个木头人一样,呆了。
孕检报告上鲜红的+号,像一枚炸弹在我头顶轰响,这个孩子如果早来几天,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跟何平结婚五年,我一直没避孕,竟然一次也没怀孕过。
我先是偷偷看书,又暗地里吃中药调理,最后拉下脸两人一起去了医院,医生说,我们都没有毛病,耐心等等。
婆婆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常在我面前说:“何平是独子,要是没个一男半女的,怕对不住何平早早撒手去世的爸。”
我唯唯诺诺地答:“妈,我一定努力。”
无数次半夜在噩梦中被何平摇醒,头发眼泪早糊了一脸,何平心疼地搂着我说:“没孩子有没孩子的过法,咱就这么过一辈子。”
何平跟他妈大吵了一架,他妈再也不跟我提孩子的事了。
想起这些往事,我深深地看了何平一眼,才几天,他就有了厚厚的眼袋,脸色也很难看。
我拉起他的手放在我肚子上说:“喂,别偷懒装病啊,你可是要当爸爸的人了,赶紧起来给我赚奶粉钱去。”
何平回去上班的第一天,我穿着孕妇裙平底鞋,出现在何平单位。有熟人问我宝宝的事,我就热情地叙述,还说何平要当爸爸都乐疯了。
半个月后,不知道是人们善于忘记,还是我的抛头露面起了作用,再也
没人对陶小桃那件事说三道四了。
关上家门,我跟何平是井水不犯河水,我在卧室,他在书房,形同陌路。
我抛弃了尊严和骄傲,跟他人前表演恩爱,不过是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或者,更是出于一种身为已婚女子的本能。
可是,我又无法忘记他的背叛,跟何平同一个屋檐下如同两条平行线。
妊娠反应,我一次次频繁呕吐时,何平默默给我端水拿话梅。
夜里我想吃酸辣白菜,急得在厨房打转,他知道后,边穿衣服边出门。
一个小时后,他回来,保鲜盒里是热腾腾的酸辣白菜,他找了好几个饭店,才买到这一盘酸辣白菜。
我夹了一筷子放到嘴里,就是心里惦记的那种味道。一抬头,何平笑了,像中了彩票。我突然觉得,何平就像一个差点就失去联系的老朋友。
我跟何平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分居着,我的脑海里不时会蹦出一些他跟陶小桃在微信上的暧昧言辞,脑海里不停地幻化出各种他们亲热的场面,心依旧深深浅浅地疼。
倒是陶小桃,不甘上个回合败下阵来,想尽办法跟何平的上司攀上了远亲。何平跟上司的关系,日益紧张。
明里暗里,何平都太过直白,上司终于在例会上发了话,要把何平这样有才干的年轻干部,派到最实用的地方去。
于是,何平从福利好、工作清闲的单位,平级调动到了一个郊区的三流中学当一把手。
何平他妈跟所有亲朋好友都觉得,何平应该去领导家走动走动,说不定还有转机。
何平却是铁了心,一门心思想换个地方重新来过,既是要争口气,也是真的想趁年轻,折腾出些名堂。
直到午夜十二点,我才等到了何平的开门声。何平灰头士脸地进门,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那件前天就上身的浅灰色衬衣,早就皱巴了。
我依旧是这次调动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谁都怕我动了胎气。可我听了后,倒从心底里冷笑三声:何平,你也有今天!看你还敢不敢去招惹外面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
今晚我是准备等何平回来,给他撂两句狠话听听,一来替自己出气,二来替肚子里的宝宝,好好训训他。
可看到他这样一副落魄相,我满肚子准备好的刻薄话,早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何平的身影,覆盖在我头顶,半天吐出一句:“老婆,对不起。”
有泪淌在我脸上,我一惊,何平流泪了,这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流泪。
两个人都闷在那里,谁也吐不出一个字。
突然,我的肚子清晰有力地动了一下,我兴奋地一把抓住何平大叫:“他动了,动了,他狠狠踢了我一脚!”
何平惊喜而语无伦次地问:“是吗?是真的吗?不会吧?”他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我肚子上,仔细倾听。
忘了有多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如此靠近过。我下意识地,把手指穿进他浓密的黑发里,突然醒悟,这就是我不能错过的幸福。
没人再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我把何平的被子抱回卧室,同时告诉他,我看好他,他一定能在那个三流中学里大展拳脚。
过了妊娠反应期,我能正常上班,收拾家务、做饭。何平妈也释了前嫌,赶过来帮我们买菜、洗衣服,陪我一起到广场散步。
何平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外出学习先进经验,大胆精简办公程序以提高效率,扩充设施招聘人才,竟然很快就有了不俗的成绩。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我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我现在习惯每天抚摸着肚子,跟宝宝说话,说我们的家,说每天发生的事,说他的爸爸。
虽然何平在家的时间比从前少了,但是我们之间的对白反而多了。现在的我们,有了患难之后的交情。
何平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他们中学今年中招的成绩排名,比去年提高了七个名次,何平受到了全系统的通报表扬。
看到何平出现在市电视台的新闻里,我也为他高兴。
正笑得灿烂,我突然觉得后腰阵阵发紧,肚皮也往一块儿抽缩着下坠,这种异样的疼痛,把我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拨了何平的手机。
到了医院,何平忙进忙出,我躺在待产室里,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漂在一片汪洋上。
哪怕是听到何平在门外的脚步声,他跟护士的交谈声,都让我觉得是巨大的安慰。
此刻,我只想何平能陪在我身边,我才能有勇气面对这陌生而疼痛的一切。
进产房,上产床,呼气吸气,不能喊疼,但是真的很疼。何平穿着消毒过的白大褂,守着我,给我擦汗、喂水,跟我说往事。
何平说:“老婆,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我艰难地说:“是元旦那场演出。”
何平摇摇头:“在那之前,我就见过你。一个雨天,我骑车走在你身后,只顾看你,忘了脚下的水坑,泥点溅了你一裙子。”
又是一阵阵痛来袭,我疼得只差把牙床咬碎,何平伸出胳膊说:“别咬坏了牙,我们的宝宝不能有个丑妈妈,咬我的胳膊吧。”他把胳膊横进了我的嘴里。
剧烈的疼痛淹没了我,我条件反射地大叫一声,紧接着深深咬下去。
阵痛过去,我看到何平手臂上一圈红,我大叫:“快闪一边去,不然我不生了。”
何平抓牢我的手:“宝宝知道爸爸爱妈妈,他也会学爸爸一样爱妈妈的。”
我挣扎着问他:“你知道我对你最失望的事是什么吗?”
何平答:“是陶小桃吧。”
我摇摇头:“是我跟你说着话,你竟然打起呼噜;是我从头到脚穿了新衣,你都没看出来;是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你却不回来。”
何平喃喃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医生扯了扯何平的衣袖,胎儿心跳超过正常值了,要剖腹产,让他签字。我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冲何平嚷:“一定要保孩子。”
何平捏了捏我的脸,冲我笑:“你不能提前逃跑。”
阳光洋洋洒洒地照进产房里,粉嫩的儿子睡在我旁边,何平手忙脚乱地跟护士学包襁褓,而我刚输了一袋血。
血浆从何平的血管里被很粗的针头抽出,再注入我的血管里,这是何平再三坚持的。
他说,幸好他跟我的血型一样,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们从前经历过的,和以后将要一起经历的,便有了最牢固的默契。
我点点头,没有拒绝。
他的话让我觉得,我们不是恋人,不是亲人,而是在一起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是在锻造一场过命的战友关系。
经历过这些起起落落,我们也多了个身份,为人父母。
想透了一件事,爱情终有一天会在婚姻里消失,跟所爱的人结成亲情,也是一种不太牢靠、容易迷失的关系。
我希望跟他在婚姻里结下交情,在岁月里同进共退,互相掩护,彼此扶持,一起笑一起疼,这,应该是过命的交情吧。
这才是每个女人都渴望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