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安
摘 要:日本民族受其所处地理环境影响,痴迷于以植物为对象来表达内心的审美感受,形成了别具一格的“植物美学观”。这一美学观是日本美学的起源,成为日本文化形态的美的原型,在文学、艺术创作及色彩观中都有所体现。
关键词:日本;古典文学;植物美学;起源
日本是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国,地形狭长,南北走向。大部分面积属于温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四季分明,温和湿润,适宜植物生长。四分之三的日本国土面积都被森林覆盖,植物种类繁多,触目皆是绿色,四季都是美景。“日本的气候风景,真可以自豪为世界乐土。”[1]
在岛国美丽自然环境恩惠下的日本人,深爱着大自然,对植物怀有一种特别的亲和之情,他们认为一棵树木、一片嫩叶都是和人一样是有生命的存在。在日本的古代神话和原始宗教神道里,甚至把山川草木奉为神明。他们在四季时令转换中感悟自然之美,伴随植物的飞花落叶、随季荣枯,在植物的生命中体验无常孤寂之感,并升华到对人生的哲学思考。正如戴季陶在其《日本论》中所说:“海国山地当中,溪谷冈陵,起伏变幻,随处都成一个小小丘壑,随地都足供人们赏玩。而这些山水,都是优雅精致,好像刻意离琢成功一样,这样明媚的风光,对于她的国民,当然成为一种美育。”[2]川端康成也指出:“是日本的花草树木、山川海滨、四季景象孕育了日本人的精神和生活,艺术和宗教。”[3]
一位日本学者曾说过:“日本文化形态是由植物的美学支撑的”。[4]美学大师今道友信也指出:“审美意识的基本语词中最重要的概念都来自植物的”,“诸如静寂、余情、冷寂等,也大多与植物由秋到冬的状态有关。”[5]
在日本汉诗、和歌、物语、日记、随笔等众多古典文学体裁中,他们在四季交替的自然之美中咏叹自然,完成其美学感悟。在“日本的《诗经》”——最早的和歌集《万叶集》中,共出现了约160余种植物,描写植物的和歌多达1700首。其中如山上忆良的著名的《秋之七草歌》:
秋の野に 咲きたる花を 指折り かき数ふれば 七種の花
山上忆良《万叶集》卷八 1537
萩の花 尾花葛花 なでしこの花 をみなへし また藤袴朝 顔の花
山上忆良《万叶集》卷八 1538
他将遍开秋野的花草屈指数来,这七种花草(萩、芒、葛、瞿麦、女郎花、桔梗和牵牛花),至今仍是秋天自然风物的代表。《万叶集》中的歌人们在花草丛中叹古今、悟人生、寄相思,开创了日本“物哀”文学的美学范畴。
54卷的《源氏物语》,25卷的卷名是从植物而来。有“帚木”“杨桐”“松风”“柏木”等葱翠欲滴的绿木;有“末摘花”“夕颜”“藤花”“紫草”“兰草”“早蕨”“柯根”等惹人垂怜的野花野草。这些卷名反复出现,暗示了主人公的命运。这些植物在这里不仅是大自然的一份子,更是融入了作者感情的意象,具有象征意义。在《源氏物语》中,夕颜这个植物意象最具有代表性。夕颜花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是美丽柔弱、生命短暂的象征。开在破屋墙根的夕颜花引起源氏公子的怜爱:“可怜啊!这是薄命花。给我摘一朵来吧”,于是墙内名叫夕颜的薄命女子登场了,她美丽单纯又懦弱,最终死于源氏情人的嫉妒诅咒中,墙根的夕颜花和墙内女主人公的形象完美重叠。
在日本随笔文学始祖——《枕草子》中,对自然风物的描写散落在各章节,随处可见交织的季节感。江户时代俳谐大师松尾芭蕉,因其草庵前种有芭蕉而得俳号,以植物命名。芭蕉提倡“以四季为友”,擅长意境美、动静结合的“幽雅”俳风。如:
花の雲鐘は上野か浅草か
一片春樱云渺渺,钟鸣上野抑浅草。虽没有直接描写樱花,却通过钟声的烘托,使人仿若置于樱花的海洋中,诗中有画,美不胜收。
再如:
菊の香 奈良には古き仏たち
奈良秋菊溢香馨,古佛满堂寺庙深。将菊香与佛味融合在一起,令人心旷神怡,闲寂风雅。
这种对植物的亲和感也影响到日本的艺术创作,通过比喻、象征等方式上升到了艺术理论范畴。中世能乐大师世阿弥在其能艺论《风姿花传》中,以“花”为喻来形容演员的表现魅力,“花”这一用语使用次数高达137次之多。世阿弥认为不管是含苞待放之花,还是凋零枯萎之花,都应有与之相对应的能艺表演者所追随的艺术境界,以此来阐述其艺术思想。在《五音曲》中世阿弥又把松树比作贺曲,樱花比作幽曲,红叶比作恋曲,冬天的树木比作哀曲,杉树比作阑曲,以这种比喻来表达艺术的趣味。
在茶道、花道、庭院等艺术中,植物美学观也体现其中。在茶道中茶室内设有插花,插花选时令花木,视四季而不同;茶室内挂水墨画,多以山川树木为主,茶食的选择也颇讲究,根据时节有3月的草饼、4月的樱花饼、8月的红瞿麦、11月的银杏饼等。茶室前庭植松、竹,缀苔藓,酝酿出一种如身在大自然的境界氛围。在花道的创作中更是展现了对花草木的珍视爱惜之情,并不是简单的摘下来装饰一番,而是要成为一种艺术的创造,通过花草木的摆放、搭配,器具的选择,努力展现出一个小自然,要体现出自然的风姿,使人们感受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并从中感悟生命的意义。在庭园营造中,将花、草、木经过巧妙设计摆放成大自然的“缩景”,也渗透着这种植物审美观。精心种在石缝和山石边的草,修剪的如同西方艺术雕塑般的树,人工与自然融为一体,力求在有限的空间再现大自然的生命之美。
日本人在色彩美的喜爱上也深受植物美学观的影响,“自古以来日本人就喜爱、欣赏简素、清淡之色,崇尚自然事物及植物生命的原色,崇尚水的清纯无色。”[6]他们喜爱大自然的原色——青色,据正宗敦夫在《<万叶集>总索引》中的统计,“青”字出现的次数达80次,居日本古代白、青、黑、赤色彩的第二位。[7]这说明了“青”在日本人审美意识中的重要性。在日语中“青”是一种非常广泛的色彩,包括从青、绿、蓝至灰。日本当代著名画家东山魁夷的审美观就代表了日本民族的审美特性,“东山魁夷所追求的色彩和线的美,是传承自古以来日本人的色彩的审美情趣,即色彩的素淡性和线的单纯性。他最常使用的传统色,是青色——群青和绿青,晕色——朦胧的群灰色,以及和谐的绿色。”[8]他甚至曾专门撰文《青色的世界》,探讨青色在日本人意识中的重要性。在日本的动画电影中,如宫崎骏的作品中绿色是他的主色调,碧水、蓝天、绿树、田园诗般的风光,清新自然的美学风格打动了无数人的灵魂。日本民族喜好青色,正是他们热爱自然和植物山川的体现,这一色彩审美观在陶器、屏风、工艺品等中也以青色、綠色和蓝色也有体现。
[参考文献]
[1]戴季陶、蒋百里.日本论与日本人[M].北京: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13: 192.
[2]戴季陶.日本论[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4:182.
[3]川端康成.川端康成文集[M].东京:岩波书店,1985:263.
[4]叶渭渠.日本古代文学思潮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38.
[5]今道友信,蒋寅等译.东方的美学[M].上海:三联出版社,1991:191.
[6]邱紫华.东方美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1130.
[7]邱紫华,王文戈.日本美学范畴的文化阐释[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40(1):62.
[8]叶渭渠,唐月梅.日本人的美意识[M].北京:开明书店,1993:84.
(作者单位:济宁医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