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帆
明朝末年,浙江总督郭大人的夫人诞下一女,取名“琉璃”。
琉璃自小喜琴,尤擅琵琶。再加上郭府本就是书香门第,养尊处优。十九岁时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口若朱红,眉蹙春山,眼颦秋水,整个人宛如含苞待放的牡丹。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琵琶更是弹得出神入化。
一家人的生活本平静。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因触怒奸相严嵩,郭府招至祸端,落个满门抄斩,琉璃因当时离家幸免于难。数日后归来,府院疮痍,物什四散,殷红的鲜血染透枯叶,满城的告示更是触目惊心。如此种种,琉璃的心真如光秃的枝干般残败,无力。
为躲避官兵,琉璃只得抱着琵琶,坐船四处漂泊。这日,琉璃来到青楼前,在门前停驻许久后,拖着娇躯,缓缓走进去。
老鸨捏捏琉璃纤细的手,知道是棵摇钱树,又见琉璃满面愁容,不解地问道:“姑娘为何来此?”
“活命而已,只会弹些小曲儿,求妈妈收留。”琉璃黯然地回道。
老鸨鼠一样的眼睛咕噜咕噜不停转,明白这样的女孩不能粗使唤,笑着说道:“好说,你这样的宝贝儿妈妈可不敢怠慢。”说完便开始给琉璃安排。
来这里寻欢的大多腰缠万贯,本就终岁闻声,但凡是听过琉璃琵琶的,无一不是拍手叫绝。每次演奏时,随着琉璃那细似葱根的手指在弦上轻轻地跳动,听客就像进入幽深静谧的山谷,又像进入残阳如血的戈壁沙场。有人说听到水声潺潺回响,鸟语莺莺绕耳,时而婉转,时而径直。也有人说听到铁骑铮铮,刀枪剑鸣,时而悲壮,时而苍凉。待曲终,听客的神儿仍在琴上,良久方醒。
时间一长,琉璃的名气就像溪流的水,流到千家万户。许多豪绅为听一曲不惜一掷千金,上门提亲的媒婆更是不计其数,每每听完豪绅媒婆夸耀完曲子后,琉璃总是轻轻一叹,收下红绡后便转身回到闺房。这令许多豪绅公子很是懊恼,完后更是对琉璃充满期许,一趟趟地迈着门槛,求其芳心。老鸨刚开始不满琉璃拒客,后来见琉璃怡人,青楼每天的生意奇好,日进斗金,也就对琉璃不闻不问。
转眼间,琉璃的曲儿已在青楼里绕了五年,这期间众人对琴声的描绘愈加地神,甚至有人说听着听着还见到了嫦娥。每到夜深人静,琉璃抚摸着琵琶,总在叹气。像是一直寻找着什么,又像是一直期待着什么。
这天,琉璃像平日一样演奏完,正欲走时,一个年轻人拦住她。
望着膀宽腰圆、身挎尖刀的来人,琉璃从容问道:“公子有何意,为何不让奴家去?”
年轻人缓缓说道:“小姐误会,我只是听小姐的曲声有话,这才前来。”
琉璃一听,桃杏一样的眼中荡漾出些许欣喜,却仍故作镇静地问道:“什么话?”
“容我斗胆猜测,小姐的琵琶声轻慢舒缓,像一个未经事的少女对爱情充满向往,却又百般犹豫,直到能懂自己的人出现,以身相许。”
琉璃娇羞地低下头:“公子是第一个听出话的人。”话音未落,年轻人的手已经挽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想一辈子听你的琵琶,可好?”琉璃的脸红了,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给琉璃赎身后,年轻人带着她来到自己位于城郊的家,屋子虽不大,倒也干净明亮。白天,年轻人陪着琉璃在院子里奏乐说笑,卿卿我我。到了夜晚,琉璃梳妆打扮,年轻人在一旁别簪画眉,点唇抚髻,这样的生活真是神仙都羡慕。令琉璃好奇的是,家里虽无地产,也无商铺,可银子好像总也花不完,每每问起,年轻人总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后来,年轻人在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连几天都不回来。琉璃一人独守空房,那孤独与思念犹如丝线一根根缠绕在心头,磨得琉璃日渐消瘦,琵琶也荒废了。
这日,琉璃解衣欲睡,忽地窗外人影晃动,出门寻去,却无半个人影,只得回房。黑影见琉璃未觉察,从房上跳下来,朝房间慢慢移动,手里的匕首摇摇晃晃,难以决定。
“进来吧,我知是你。”琉璃轻轻说道。
黑影顫一下,随后推门而入,赫然是年轻人。
“为何害我?”琉璃幽怨地问道。
年轻人示出一物,是严嵩的侍卫特有的腰牌。
“家母在严嵩的手里,如若不然,我情愿永远这样,和你共度余生!”年轻人痛苦地闭上眼,不敢正视琉璃。
“终是逃不过命呀……”琉璃的双眼溢满绝望。
年轻人不解,“那日你明知我要害你,为何还要随我而去?”
琉璃双手缓缓托起琵琶,沙哑地说道:“谁让懂我的是你呢?罢,这一曲弹完,你便可以动手。”
年轻人默然。琉璃的指尖动了,霎时屋内竟有几分凉意,转瞬便冷得刺骨。年轻人忍不住瑟瑟发抖,依稀中竟看到琉璃的身体慢慢地像雪花一样飘散而逝,大惊,望向屋外,酷暑的六月早已白雪皑皑,院子里盛开的花草全谢,只有几只盘旋的苍鹰仰天长啸,声音久久回响。
曲声戛然而止,年轻人猛然回过神来,发现人事依旧,才觉是梦。再看琉璃,已不见身影,唯有琵琶静静地躺在地上,上面的弦已全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