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先勇
很多年前,我的左邻是一位意大利老人。老人嗜好园艺,园中遍植榆柳银杏,桃李枇杷。这些树秋冬落叶,十一月,树上的叶子开始枯黄,片片坠地,直到园中只剩空枝,结束一季盛夏的繁华。老人每日晨昏,定时在园中耙扫落叶。他患有心疾,胸前长年绑着一副仪器,然而老人生性乐观,烟酒不忌。他挥动手中的竹耙,虎虎生风。
老人珍惜落叶,每一片都不舍得遗弃。他把那些落叶集在一角,堆积成山,造就了一座红黑褐色相间的落叶冢。冬雨过后,落叶腐烂,污泥相和,渐渐化成营养丰富的有机肥。春天来临,老人将他亲手制造的腐叶土,大量施于园中果树下。每年七八月间,满园的桃李果实累累,老人甚为得意。那些年,我也品尝了不少老人的肥桃甜李。腐叶土滋养出来的果实,味道格外鲜美。
龚定庵的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落花落叶,谁曰无情。人間有情,万物才得欣欣向荣。老人病逝,邻舍数易其主,新主不谙耕植,落叶任其飘零,园中桃李乏人照料,而今已不结果。
(月亮狗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树犹如此》一书,李晓林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