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长贵,1937年2月生,山东聊城人,1961,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求是杂志社编审。曾于1967年1月9日至1968年1月9日担任江青第一任专职秘书,后被江青诬陷为“坐探”,在秦城监狱被关押七年半,并在湖南西洞庭农场劳改近五年,1979年平反,1980年重回红旗杂志社(1988年改名求是杂志社)工作。
1967年1月至1968年1月,我正好给江青做了一年的秘书。有人问我:“后来怎么失宠了?”其实,我从来就没有被“宠”过。
女演员的一封信
1967年年底的一天,我收到一封从中央文革小组“办信组”转给江青的信。信是北京一个电影制片厂的一位女演员写来的。信很长,有十几页,上万字。我因为忙,不断地收发文件和接电话,对这封信,不是一次看完,而是分几次看完的。信中,这位女演员讲了她的从艺经历,说她也曾经叫“江青”这个名字,解放后就改了;又说,她有一些存款,愿意作为党费交给组织;再说到她在“文革”中受到的冲击,以及赞扬江青等等。
這个女演员写信来无非是希望江青为她说句话,以减轻或免除她正在受到的冲击。可我以为写信的人会和江青有什么关系,怕处理错了,负不起责任,于是在信上附了一张条子送去。我是这样写的:“江青同志:这封信中有您的名字。”意思是说,这人是不是与您有什么关系——当然,这是我误会了。这位写信人以及她写的内容和江青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灭顶之灾由此就降到我头上。
第二天,江青派人把我叫到会议室,当着戚本禹、姚文元的面,板着脸,把信往桌子上一摔,厉声责问我:“为什么要把这封信送给我?目的是什么?”我吓呆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低头一看,原来是这封信不该送给她。我胆怯地说:“我怕来信人和您有什么关系……”江青怒气冲冲地说:“无知!无知就要犯错误,就要犯罪。你不知道我到延安后就没动过窝?你拿郭沫若的《洪波曲》来看看!”
在江青严厉斥责后,我确实借了郭沫若的《洪波曲》看。《洪波曲》上说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文艺界的一部分人去了武汉、重庆,一部分人去了延安。江青就是属于去延安的,但上面并没讲到她的名字。
尽管江青严厉地斥责,但我心中无鬼,所以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仍然照常工作,可江青对我的态度却变了,一个星期不按铃叫我,也不叫我送文件、发文件。这期间,恰好杨银禄又回老家奔丧了。1968年1月8日晚,杨银禄奔丧归来,第二天上午我即领着杨去见江青(杨还未单独见过江青)。我报告说:“江青同志,杨银禄同志回来了。”江青没好气地大声说:“他回来了,你还上来干什么?你马上把文件清点给杨银禄同志。”我只得没趣地离开了江青办公室。
就在这一天,我向杨银禄移交了江青的所有文件。晚上八九点钟,陈伯达、汪东兴找我谈话。陈伯达说:“你是搞文字工作的,还是回办事组工作吧。”汪东兴说:“不忙。要例行一下手续,这是工作人员离开首长身边时的规矩。”汪东兴让我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把我送到钓鱼台警卫连连部。在路上,汪东兴很和蔼地对我说:“你没事,你的档案我都看过,你是我挑来的。”我也很坦然,认为自己既没历史问题,也没现行问题,表示不怕例行手续。送到警卫连连部,汪东兴就走了。
从此,汪东兴再也不来了,直到“文革”后汪东兴告诉我:江青后来不让他管我的事了。
沦为“阶下囚”的日子
1968年1月9日,我沦为“阶下囚”,这一天对我来说终生难忘:一年前,我随戚本禹来到江青身边时也是1月9日。
在警卫连开始几天,虽被看管,但并不知道自己要反省,就开始读《毛选》和历史书,心想不叫当秘书,就回去搞我的历史研究嘛。反正当秘书也不是我要来的,而是组织上分派的。
大概是我被隔离的第三天晚上,陈伯达和姚文元、谢富治来了。陈伯达问:“你在干什么?”我说:“在看书。”陈伯达操着浓重的福建口音说:“你还看什么书啊,要深刻检查自己的问题。”接着又慢慢地说,“王力、关锋、戚本禹都是坏人……”把这三个人连在一起并称“坏人”,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时姚文元立即指着我补上一句:“你就是王、关、戚安插在首长身边的钉子!”我一听这话,脑袋炸了,这不把我看成“特务”了吗?
当时,我还没有想到会坐牢,心想,我这样一个小干部究竟犯了什么事,竟然惊动党、政、军三方这样重要的人来找我?我只觉得头在嗡嗡作响,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谢富治对我说:“江青同志对你不错嘛,你应该有什么问题就交代什么问题……”我也没怎么听清,只模模糊糊觉得他是劝我老实交代问题,我连连点头说:“好,好,我有什么就交代什么。”接着,陈伯达又让我按照他的口授,给我妻子写了一封信:“××:我因公出差,把一些文件忘在家里了,现派人来取回。你们住的地方,按照组织的安排搬到XX……”
第二天,我被告知:“给你换个地方。”这一换,我就被换到秦城监狱去了。
监狱是残酷的。列宁在沙皇的监狱里能写书;共产党人在国民党监狱里也能写书,如方志敏就写了《可爱的中国》。而我被关起来,开始书、报都不给看,每天只能呆呆地坐着。
为了打发时间,我就翻来覆去数床头暖气罩上的孔儿,1、2、3、4、5……我后来找到一种消磨时间的办法,就是反复背诵熟悉的毛泽东诗词以及唐诗宋词,同时自己也学着做诗——也许不能叫诗,只能叫顺口溜,因为我不懂平仄格律。这顺口溜我做了很多,我把毛泽东的《实践论》《矛盾论》都编成了顺口溜。
关于《矛盾论》的顺口溜有一万多字,可现在不记得了;关于《实践论》的有两千多字,因为出监狱后追记下来,现在还保存着,如开头几句:“人的思想哪里来?马列主义有言申,不是天公凭空造,亦非脑中自相蕴……”如果当时把这些顺口溜都记录下来,也许还有点意思呢。
在秦城监狱待了七年多,我最渴望的是提审,因为提审可以与人对话。1975年5月22日,专案组来到监狱,突然对我宣布:“党中央和毛主席决定释放你,送你到湖南某农场劳动,等待结论。”这个决定对我连念了两遍。当时,我特别高兴,也不管到遥远而陌生的湖南某农场劳改是什么滋味,因为我终于可以跨出牢笼了。
在农场生活近五年后,我的案子方才被转到中组部,中组部又把案子转到红旗杂志社。1979年9月,红旗杂志社党委终于给我“彻底平反”。并决定将我调回红旗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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