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非鸟
哼着调儿的老根叔,从阿毛家出来时,手里已提了一鸟笼,里头有只尖细长喙的百灵。
真没想到, 竟在这遇上了它——瞧那有点歪的左翅。两年前在林子里的捕鸟网里,根叔救出它时便受了伤。
老根叔其实一直闹心烦。他说打从进城起,就没睡过个安稳觉。
白天儿子儿媳上班,孙子上学,老伴整天窝在厨房忙乎。老根叔看电视说心烦,随城里人下棋打拳又没兴趣,天天出去东逛西逛,回来总说没劲。
哪样才得劲?不就惦记乡下那点萝卜白菜么?
那天,老伴正嘟哝他,窗外就传来婉转的鸟啼。老根叔触电似的,扔掉手里择的青菜,从马扎上弹起来。
隔壁阿毛的阳台,挂着一溜鸟笼,十来只鸟儿在蹦来跳去。婉转的鸟叫,让他想起乡下。天刚鱼肚白,他必定醒来——院里老枣树上,那只花褐羽毛的百灵开始唱了。他扛起锄头往地里去,哒哒的脚步,又惊动了旁边林子,扑簌簌飞起一群鸟儿,或站在电线杆上,或落在地里,啁啁啾啾地叫唤。忍不住,他去了阿毛家。
这下好了!老根叔喜笑颜开。老伴皱起眉。他瞟了眼老伴说,你懂个球?
遛鳥、喂食、修喙、剪爪……根叔忙得不亦乐乎。爷爷成鸟人啰!连小孙子都咯咯笑。
这天,只因接了个村里电话,恍惚的老根叔竟忘了关笼门,百灵就刷地钻了出来,箭一般窜出防盗网。
鬼电话!还有你没人情的东西,真是……老根叔懊丧极了。
听说老根叔的百灵溜了,阿毛小眼一眯,噢了声:叔,你与鸟无缘呐!那鸟如今能卖个这价哩!阿毛叉开手指晃了晃,说,叔——还再来只不?
不养了!他没好气回了句。阿毛咧嘴一笑,提起鸟笼大摇大摆走了。
阿毛阳台的普通竹鸟笼,换成了豪华的房式鸟笼——行情好,得给它们体验下高档洋房了,阿毛一脸嬉笑。
呸!啥洋房,人都住不起呢!再者,再换也是窄笼子,它们还能美上天?老根叔最不中意听这话。如今楼盘都建到乡下了,儿子却说房价仍涨得厉害,一年工资也买不下一个卫生间呢。
对面阳台上鸟儿们,依然每天热闹叫着。老根叔透过防盗网瞅着,就有点出神。
孙子一阵风跑过来。爷爷,老师说我的作文好,给了满分呢!你听——清晨,当隔壁唧啾的鸟鸣穿过房间,爷爷就笑了,仿佛听懂了它的说话……孙子摇头晃脑念了起来。去!好什么?他突然沉下脸,小孙子便呜呜哭了起来。
老根叔买了株胳膊粗的月桂,种在楼下荒芜的花池,很快茂盛起来。
果然,那只长嘴百灵回来了,在枝头蹦跳,清越地啼鸣。阿毛阳台上的鸟儿,也欢快地一唱一和。
老根叔撮了几声口哨,百灵竟扭过头,也朝他唧啾几声,似乎说啥话。他侧耳听着,脸上绽开了笑容。
一天,出去散步的老根叔,不知从哪拎回条流浪猫。尽管老伴不乐意,他还是执拗拴在阳台上。
鸟!我的鸟儿呀!
天刚露白,哭丧着脸的阿毛呆站在阳台上——鸟笼子七歪八斜全倒了,鸟儿一只不剩!
莫非野猫……老伴嘀咕着,又惊诧起来:咦,猫呢?老根叔狡黠地瞟了她一眼,是只野猫,还能不跑?
最早来的是长嘴百灵,就落在枝杈间,亮出钢琴般清脆悦耳的歌喉。好几只画眉、黄雀也轻盈飞来了,啁啾鸣啭……见老根叔过来,反叫得更欢。
这是我的鸟!阿毛两眼通红,气冲冲地提着捕鸟网走过来。
鸟们惊恐四散。
老根叔大步跨出,叉开两腿站在路中央,瞪眼大喝:你敢动!
叔,这是我笼子里逃出去的!
胡说!外面鸟儿千千万,都是你家的?叫它能应?他脸色铁青浓眉竖起——手里还捏着根竹杆,身体微颤。阿毛一愣,又瞅了眼惊飞的鸟儿,嘟囔了几句,便气鼓鼓走开了。
阿毛的阳台静了下来。只有几只不知趣的鹦鹉,防盗网前蹦跳着,寻着昔日的笼子。不久,听说阿毛在外头租了店面,招牌叫“鸟的世界”,又挂上了各种玩赏鸟,还兼卖鸟笼、笼钩、笼罩、食罐等各式配件。隔几天,这小子就骑上摩托带着网到野外捕鸟。
不知为何,这只百灵好几天都没出现,画眉黄雀们也不见回来。老根叔坐在楼下,望着月桂发呆。
昨晚,他梦见了长嘴百灵,叽喳地说:圈了地的国际养生城项目,停了呢——那毁了的林子又长起来了,小院里老枣树也冒了新芽。
他一阵激动,猛吸了几口烟,就听到阳台上老伴大声叫唤,哎,他爹,拆迁办又来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