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家从霍克海默、马尔库塞到哈贝马斯都提出了科学技术是一种意识形态的批判理论,哈贝马斯对这一批判视域进行了发展。霍克海默与马尔库塞把目光聚焦在了社会生产的经济领域,而哈贝马斯则却把批判的视域转移到了作为文化交流背景的生活世界。通过对生活世界中技术理性的批判,哈贝马斯力图建立新的交往理性来重构生活世界,这在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发展的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哈贝马斯;生活世界;意识形态批判
在《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一文中,哈贝马斯继承了前法兰克福学派(特指霍克海默与马尔库塞)对科学技术意识形态的批判。他指出在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当中,科学技术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它不仅为统治者的合法性进行论证,同样还作为一种“无形的武器”镇压着被统治阶级的解放。需要进行区分的是,早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的视域集中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生产活动,而哈贝马斯却是把批判的视域转移到了生活世界之中。生活世界批判视域的转移是建立在哈贝马斯对资本主义社会结构新变化认识的基础之上,这使得意识形态批判的“武器”更加地锋利,在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
一、哈贝马斯对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视域的发展
(一)早期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视域
20 世纪初,随着工业资本主义生产力的不断发展,生产机械化、流水化成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新特征。在这种生产方式之下,参与生产的劳动者逐渐沦为“机器的一部分”,表面稳定的社会环境之下却隐藏着深层次的社会矛盾。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掌门人霍克海默对这一社会现象进行了批判与反思。他发现了引起这一社会现象背后的根源——科学技术,他认为人之所以被资本主义生产活动所支配,却没有任何反抗的行动,本质上是因为科学技术扮演了意识形态的角色。他提出:“科学之所以是意识形态,是因为它保留着一种阻碍人们发现社会危机真正原因的形式,……所有掩盖对立面为基础的社会真实本质的人的行为方式,皆为意识形态的”霍克海默把批判的视域聚焦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生产活动之中, 他发现迅速进步的科学技术已经不仅仅在生产活动之中对人进行着支配,与此同时它还束缚着人的思想,为统治者镇压着被统治阶级。马尔库塞的批判视域依旧在生产活动领域,但他对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性作了更进一步的诠释。他指出,科学技术之所以是意识形态,是因为科学技术拥有和意识形态一样的功能,它通过生产活动将人奴役起来,让越来越精确的生产设备对参与生产的人们进行掌控。人就像“流水线上的一个原子”,主体意识的自主性、批判性完全被剥夺,参与生产活动的人们沦为“单向度的人”。可以看出,早期法兰克福学派意识形态批判的视域是在经济领域,针对的是科学技术所导致的生产劳动物化现象。
(二)哈贝马斯的意识形态批判视域
哈贝马斯根据资本主义社会的新变化,将批判的视域转入了生活世界。他指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出现了两种新的变化,一是国家加强了对经济的干预,二是科学和技术不断发展成为第一生产力。在此背景之下,社会结构发生了巨大的转变。经济领域与文化领域进行分离并和政治领域结合在一块,哈贝马斯称之为“系统”,而分化出去的文化领域被称为“生活世界”。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科学技术转化为权力和资本表现为系统运行的逻辑,并通过系统对生活不断的压迫对生活世界的理性进行侵蚀,造成了生活世界交往行为的扭曲,也称为“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哈贝马斯根据当代社会结构的变化,将批判的视域转入了生活世界之中,他认为“科学技术并非一开始就具有进行政治统治的意识形态功能;只有随着科技进步,使技术理性渗透进社会生活的整体领域中去,起支配作用时,成为社会生活方式时,科学技术才转化为具有意识形态的功能”。他批判在以科学和技术作为意识形态的统治下,以“目的—手段—关系”为特征的“工具理性”取代了以通过语言符号交往而达成主体间理解一致为特征的“交往理性”的“生活世界殖民化”现象,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这是对法兰克福意识形态批判理论视域的进一步拓展。
二、哈贝马斯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的内涵
(一)生活世界的三重维度——意识形态批判视域的构建
生活世界概念首先由现象学的创始人胡塞尔提出,哈贝马斯赋予了它不同的意义。在《交往行为理论》中他指出:“我把文化称之为知识储存,当交往参与者相互关于一个世界上某种事物获得理解时,我们就按照知识储存来加以解释。
我把社会称之为合法的秩序,交往参与者通过这些合法的秩序,把他们的成员调节为社会集团,并从而巩固联合。我把个性理解为使一个主体在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方面具有的权限,就是说,使一个主体能够参与理解过程,并从而能论断自己的同一性。”在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理论中,文化、社会、个性这三个生活世界的子系统是贯穿在交往行为当中的理解过程、协调行为过程以及社会化过程,是“产生并维持生活世界各种成分的,是有效知识和稳定性、群体协同的稳定性,以及有能力的行为者的出现”由此,生活世界的涵义阐释为三个维度:一是生活世界包含着文化传统的预设,这种文化传统是具体的、现实的、包含着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在这种共有的文化传统之下,更容易形成一致的意见,达到有效的交往目的;二是生活世界发挥着规范的功能,它要求其中的每个成员都要按照它所规定的“有效性规则”来进行交往与商谈,每个成员都需要遵守它所规定的制度秩序、法律规范以及“错综复杂而井然有序的实践应用”;三是生活世界要求个人交具备理性交往与商谈的基本能力,能够通过通过有效的语言表达与其他成员进行商谈并以达成一致性的依据为最终目的。
需要强调的是,不能把哈贝马斯的生活世界概念理解成由单独的个体所组成的一个组织、集体。从理性交往行为的角度来看,它是作为交往活动的信念背景而发挥作用的。它是在日常的交往行为当中,由文化再生产、社会整合以及社会成员互相作用的产物,它既为交往行为提供知识储备,又因为交往行为对三个子系统的作用而不断更新着自己的内容,它是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它既存储着预设的文化传统和共识来使异议、分歧、误解发生的可能性最小化,又讓新的交往行为取得的共识作为新鲜血液来丰富和补充自己。
(二)被系统殖民化的生活世界——哈贝马斯意识形态批判的对象
哈贝马斯在分析当代资本主义现代性危机时,使用了“系统”和“生活世界”两个概念,通过分析二者之间的动态联系,得出了资本主义危机的“病症”—— “生活世界的殖民化”,而殖民化的生活世界正是哈贝马斯的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所针对批判的对象。
系统指的是以权力和资本作为运行逻辑(也就是工具理性)的社会领域。资本和权力一方面形成了资本主义经济运行的内在机制,一方面又成了国家行政管理机构的运行机制。系统运行的一切活动都以工具理性作为内在依据,以资本和权力作为媒介进行生产和再生产,其结果是工具理性的不断扩张,以至于渗透到生活世界。哈贝马斯本身并不发对系统以工具理性作为运行逻辑。他认为社会结构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变得越来越复杂,人口流动性加大,社会越来越难以整合,而系统通过工具理性此时就起到了一种“社会整合”的作用,这种情况下就可以减轻社会交往的负担。哈贝马斯真正反对的是系统中的工具理性对于生活世界的侵蚀,因为生活世界必须以交往理性来进行运行。
从社会结构演变的历史来看,系统本身就是生活世界的一部分,系统的运行离不开生活世界提供的“养分”。哈贝马斯把理性行为分成两种:一是体现在现代经济和行政系统中的工具理性行为;二是在生活世界中的交往理性行为,他指出交往行为必须优先于工具行为,系统必须是基于生活世界的正常交往而进行有效运行的。然而,当科学技术成为意识形态,工具理性成为人们价值理念唯一的取向时,系统和生活世界却以相悖的方式进行运行,系统不仅不依赖与生活世界而独立运行,并且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来侵蚀、甚至取代生活世界。取得独立发展自主权的系统凭借着权力与资本所赋予的先天优势,将工具理性渗透进生活世界并取代了原先交往理性的地位,在生活世界中发挥着运行的主导作用,生活世界沦为系统的“殖民地”。
随着“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一方面作为主导机制的金钱和权力从生活世界中分离出来,资本主义的经济运行和行政管理系统脱离了交往商谈的控制,民主的控制与监管不再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工具理性渗入到生活世界,工具理性不断侵蚀着生活世界中的文化传统、社会秩序、个性结构。文化传统已经不再成为一种储存的共识基础,人们在相互沟通、理解客观世界时,更多地依赖于自己的理性思维(工具理性),传统和权威文化对行为的制约越来越小,“人的自我物化代替了人对社会生活世界所作的文化上既定的自我理解”;在社会秩序上,旧的制度、法律规范逐渐被以工具理性为中心的思想的“新规则”所代替,社会的行为规范越来越遵循技术规则。在处理与自然的关系方面,社会遵循的是主体对客体征服与控制规则。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既定目标的达成与技术路线的最优选择取代了人与人之间沟通理解;在个性结构方面,人们更多的是用一种作为唯一标准的“目的——手段——关系”来进行理性思考,理性思考缺乏了一种反思与批判的维度,个人越来越被吸收进一个异化的社会总体,逐步丧失了批判性思维能力。人们越来越感到无助和缺乏社会归属感,开始不愿为自身行为以及社会现象负责,道德开始沦丧。
哈贝马斯对科学技术本身是肯定的。他强调,正是由于科学水平的进步才使得社会应对外部环境压力时的控制能力越来越强,社会系统才能维持稳定。哈贝马斯真正批判的是科学技术作为意识形态造成的病态社会现象——生活世界殖民化。现代性社会的发展应该建立在自由平等的理性对话的基础上,而科学技术作为意识形态把一切的政治问题都变成了技术问题,哈贝马斯对理性的重建就是把现代性社会的发展拉回到以交往理性为基础的生活世界地平线上。
三、哈贝马斯意识形态批判的旨趣——重建交往理性
“武器的批判”的核心在于能够针对问题提出解决途径,否则批判就成为了一种空谈。哈贝马斯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相较于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另一处优势就在于,他不单单是对意识形态进行批判,而且能够对殖民化的生活世界进行重构。他指出,重构生活世界的关键在于在生活世界重建交往理性。这是一次从法兰克福意识形态批判从“意识批判”向“语言批判”的转向,是意识形态向生活世界的回归,也是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视域下的意识形态批判的旨趣。
哈贝马斯指出,生活世界是交往行为的先验背景和信念储存库,要完成交往行为模式的建立首先要对生活世界进行重建,使生活世界合理化。而要实现生活世界的合理化,主要从构成生活世界的三个子系统文化、社会、个人主三条路径出发:在文化方面,一方面是构建以交往理性为评判标准的社会文化价值体系,让现代文化更多地向经典与传统回归,形成能让公众有更多共识与认同的文化预设背景。另一方面,平衡社会对物质与精神的追求,尊重和发展多元文化,形成丰富、多样的世界文化体系,形成百花齐放的文化大环境;在社会方面,要平衡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关系,平衡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使二者和谐共存。通过建立平等的对话机制达成公共的一致意见来制定社会的制度、法律规则,避免让技术规则成为制定规则的唯一标准。;在个人方面,要提高交往资质,是公众都能具有通过语言符号作为交往媒介,通过商谈达成一致意见的交往行为能力。扫除沟通障碍,建立主体间性的自由,使每个人都能从别人身上来认识自己,把自然界当成另外一个主体来认识。恢复人的批判与反思的能力,不只是考虑技术问题,不只一味地追求目标与结果,而是更多地考虑过程的合理性,更多地对事件本身进行反思。
重建生活世界与交往理性,也就是让与生活世界疏离的意识形态重新回到生活世界的地平线上,这是现代性对意识形态批判作出的新要求。作为科学技术的意识形态之所以能让工具理性侵入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是因为生活世界在科学技术的强大话语权之下被掩盖,为人们所遗忘,生活世界与意识形态二者相互疏远,工具理性取代了交往理性。而“意识形态理论只有回归‘生活世界,……才能在现代性语境中返本开新,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时代精神的精华。”哈贝马斯对生活世界和交往理性进行重建,其本质上也是让意识形态回归生活世界,使之成为一个社会全体成员的精神共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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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课题号:kYCX18_1319。
作者简介:周泊然(1993.09- ),男,江苏東台人,在读研究生,南京财经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