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化歌剧的创始人梅诺蒂的生平与歌剧作品(四)

2019-05-11 03:26张洪模
音乐生活 2019年4期
关键词:马尔科神父耶稣

■张洪模

反宗教信仰问题是梅诺蒂创作思想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课题,不知为什么我查遍所有关于梅诺蒂的创作的评论都讳莫如深,是不是认为谈论会亵读了神明?

宗教信仰与理性的矛盾是梅诺蒂一生萦绕在脑际的问题。他写道:“确切地讲,我不是一个信教的人,但是宗教问题还是萦绕在我的脑际。童年和少年时代受激烈到白热化的虔诚精神的熏陶,已经彻底把我的心灵烤焦得麻木不仁,我已经失去了信仰,但这种丧失使我心神不定。”

在梅诺蒂思想中,宗教与理性是并存的,但却是截然分离的,这可能是受他的管风琴女教师的影响。她是一个狂热的教徒,有幻觉,在医院治愈后自杀了。使他的宗教影响矛盾更深一步的是一位地方上的教士唐·黎莫尔第。梅诺蒂回忆道:“他是镇上很有权势的人物。也是那种对天文喜欢到发狂程度、关心机械和进步事物的另类异才。可是他却受困扰,他的房子里到处都有“女人是恶魔”或“女人不洁”的标语。一位上了年纪的农妇是他的仆人。但是他忍受不了她的出现。为了不看见她,他订了一套联系的规矩,她必须把饭放在桌子上马上走掉,然后他才来进餐。

他不细心倾听教徒的忏悔,而是把最常见人们的罪恶列出一个表格,发给教徒,让教徒自己画押,而不是去听教徒亲口诉说所犯的罪恶。当梅诺蒂发现他热衷于天文异象的神秘,而在做弥撒时,竟允许神父怂恿的教区的孩子们在圣坛上跳有异教色彩的歌舞。看来,他不过是一个不得已以神父为职业的凡人。

梅诺蒂的第一部探讨对宗教思想动摇的歌剧是《岛国之神》,采用正歌剧的形式,提出“是人依神而生,还是神依人而生?”的命题。该剧于1942年在大都会歌剧院演出,以失败告终。有的评论家认为是由于以前他的歌剧使人们已经熟悉的幽默诙谐的梅诺蒂,忽然正襟危坐谈经论道起来,感觉不适应。也有人认为是专注了发挥剧本和音乐的才华,忽视了观众。我觉得这部歌剧的意义在于:圣经上说是先有了上帝,上帝创造了人,所以他在剧中提出的这个看似鸡生蛋,蛋生鸡式的命题,实际上已经是对教义的大胆质疑。

梅诺蒂在乐剧《布里斯克街的圣女》中最深入地探讨了宗教信仰问题,宗教不论对它是否信仰,对人都有影响。他描绘他对这种现象的亲身体验:“当我着手写《圣女》剧的时候,情绪激动不安,急不可耐地想找回我的信仰,我去找帕德靳·皮奥(皮特拉勒齐纳的神父),他是卡普契纳地方的僧侣,身上有耶稣被钉十字架的血迹的所谓‘圣痕’。教会对这类号召力高的人怀有戒心。于是把他藏在一个小村子里,以为老百姓会把他忘掉,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成千上万的老百姓蜂拥到这个小村来找这位神父。”

梅诺蒂约定拜会了这位神父:“我们走进教堂,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体验,教堂里挤满了人,有一种可怕的病态的气氛。奇怪就在于当神父从司事室出来,气氛突然变了,他的出现净化了气氛。他诵弥撒时,慢吞吞地,用了一个小时,人人起立,都陷入恍惚状态,因为他在弥撒中间会走神,伸开他的双臂说:“Dominusvobiscum”(上帝与你们在一起,保佑你们),这时你会看见他的双手的手心和手背上的圣痕,弥撒结束后,我独自一人走出教堂,我是这样全神贯注和受那么多矛盾的心情的冲击,所以感到非常沮丧。最终,我去见神父。他问我:“你信奉教会吗?”我说:“我是害怕我不信奉教会。”“那么你认为是谁降福于你,使你有这么大的才能呢?”我回答说:“我不是说我不信奉上帝,我只是说我不信奉教会。”他端详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那你为什么来找我?我信奉教会,如果你不信奉教会,那你一定认为我是白痴了。”他的话有几分说对了,当然,他要高明得多了。然而我是想让他说出,为什么我来找他。不论从哪方面来看,神父都使我大失所望,只要他伸出双臂来拥抱我,我就会立刻回到教会的怀抱。我觉得我有点需要这么做,不过,我觉得我的确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圣徒。

梅诺蒂在生活中遇到两种神父的典型,前者是凡心未泯,早晚会逾越教规,后者是号召力超越了教会的权限。梅诺蒂继续探索以某种方式解决他的对宗教的怀疑与心灵直觉之间的问题。乐剧《布列克街的圣女》是他最深入地钻研宗教信仰对虔诚的人和不虔诚的人双方的影响。剧中的人物是把内心的矛盾拟人化了。剧的梗概如下:纽约城里被称为“意大利小区”的意大利移民社区布列克街。一群信徒等待卧病在床的安妮娜出来,希望她身带圣痕,看到幻象,好医治他们的疾病。安妮娜终于从卧室里出来,她已经幻觉她身在耶稣被钉十字架的现场,看见士兵、看见圣母玛利亚,感受到耶稣疼痛到极点。她醒过来以后晕倒了,展示了她手心上的圣痕(耶稣受刑的伤痕)。安妮娜的哥哥米歇尔突然闯进来,怒喊着把众人赶走了。

五月。安妮娜和她的好友卡梅拉在户外正在为参加即将举行的金纳罗(那不勒斯岛的守护神)节日行列的男孩打扮。卡梅拉忽然哭了,她告诉阿妮娜说,虽然她与阿妮娜曾经一同发誓过当修女,但是她现在恋爱了,而且准备结婚。使她感到意外的是,安妮娜不但不责备她,而且为她感到高兴,并且告诉她,自己也在准备婚嫁,做耶稣的新娘。玛丽娅·克罗娜跑来,带来坏消息:米歇尔处境危险,邻人们要报复他不许安妮娜参加节日行列。米歇尔来了,他说他要带安妮娜离开所有这些人们胡编乱造的东西,到一个充满人间互爱的地方。安妮娜对耶稣的爱其实是对男人的爱,而耶稣不是男人,他什么都不是。邻人们追打米歇尔,把他捆绑在围栏里,然后把受惊吓的“小圣女”带到他们的行列中去了。米歇尔的恋人黛丝德丽娅赶来了,她给米歇尔松绑,热吻了他。

九月。卡梅拉和萨尔瓦托的婚礼。人们喝喜酒,唱祝贺新娘的歌。米歇尔也被邀请来参加,但遇到黛丝德丽娅的纠缠,她是街坊四邻中唯一未被邀请的人。她知道由于她和米歇尔未结婚先同居,人们称她是婊子,但是她发现人们却非常欢迎她的恋人米歇尔参加婚礼,于是求米歇尔维护她,为她力争同他一起参加婚礼。米歇尔答应了,然而却遭到新郎萨尔瓦托和客人们的坚决反对。神父唐·马尔科劝米歇尔看在安妮娜的面上别闹事,黛丝德丽娅唠叨着:“无理取闹,竟胡说,米歇尔不帮她,是因为爱上了安妮娜,她现在明白了,他不愿同她结婚了”。米歇尔被她纠缠得心烦意乱,对她说出这样不三不四的话,一时气愤,竟拔剑把她剌死,当他醒悟过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让阿妮娜为死在她的怀里的黛丝德丽娅祈祷,自己脱身逃掉。

过了几天以后,唐·马尔科应安妮娜的请求,找到藏匿的米歇尔,安排他与安妮娜在地下铁的一个报摊旁见了面。安妮娜对他说,她活不了几天了,所以马上就要当修女了。米歇尔对她说,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她,她走这一步,是不认她这个哥哥了。她说,她希望能拯救他的灵魂,但救不了他的生命。米歇尔满肚子抱怨地生气走了。

一个星期以后,阿妮娜躺在床上等待教会特许履行圣誓的证书。卡梅拉来把自己的结婚礼服赠给她,好让她以新娘的身分去见耶稣。证书来了,于是唐·马尔科主持仪式。阿妮娜行礼如仪,进圣餐:食面包(据说是耶稣的肉),饮葡萄酒(耶稣的血),当在削发仪式中被剪下象征与红尘最后牵连的青丝时,她本能地流下了眼泪,这毕竟是与她所眷恋的世界诀别啊!米歇尔匆忙赶来,想求她别走这一步,但已经来不及了。安妮娜倒在地,气绝身亡,卡梅拉抱起她的遗体,唐·马尔科把一只耶稣的结婚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梅诺蒂把安妮娜塑造成虔诚信仰的化身。她有耶稣受难的圣痕,被镇上的信徒们认为她可以医治他们的病痛和拯救他们的苦难。她天性纯朴,宽厚待人,真诚地深信可以成为耶稣的新娘,一直到临终,她都认为这是她的使命。梅诺蒂说他非常敬重这种虔诚的坚贞的情感,但他不具有,甚至不理解这种情感。

梅诺蒂用弦乐四重奏优美的旋律刻画安妮娜的温柔虔诚,塑造了一个贯穿整部歌剧的光彩照人的形象,而在第一幕她的长达八个半分钟的幻觉的场面,则构成一段歌声与管弦乐情景交融的“说唱音乐”。

安妮娜的主题逐渐减弱,乐队的乐器依次地进入,合唱队的女低音声部开始领唱所有声部的卡农曲,以无伴奏的同节奏的唱句“身处纯洁无瑕的天使中间”结束合唱。由于这一场许多情景都不是呈现在舞台上的具象,而是安妮娜的幻觉,所以只能采用说唱的形式来表现,突然全乐队以fortissimo 的力度闯入,铜管和打击乐轰鸣。这是开始说唱安妮娜的幻觉前,提请听众注意的拍击“醒木”声。于是她开始她的幻觉:“唉,心爱的耶稣,你让我少受些苦痛吧。这苦痛对于一个虚弱的人真是太大了”。在简约的乐队伴奏下唱出下行的旋律,在一个长时间的停留后,她唱出无伴奏的宣叙调:“这是什么地方?都是些什么人?”。梅诺蒂用宣叙调加进咏叹调的手法表现好像亲临磔刑(凌迟)现场的安妮娜的体验。这样使唱词说得非常清楚的情节立刻转为她对情节反应的情绪的咏叹。这样,虽然舞台上没有展现事件的实况,但通过安妮娜所说的情节和她对她所反应的情绪的抒发,使观众切身感受,从而使她的形象栩栩如生,更加动人。

乐队刻画了安妮娜从心情波动的困惑转为身在如醉如狂的看热闹的群众前挤后拥中感到的恐惧。用乐队描绘她处境的背景。

“有人在哭泣”,她看见在暴徒后面,身处妇女中间的耶稣的母亲玛利亚痛苦欲绝。她让妇女们把玛利亚送回家,免得看见儿子受矛枪和铁钉伤害的惨状的煎熬,“母亲知道耶稣的死将把人们的灵魂引进天堂,但毕竟他是她的亲骨肉啊!”

她描述了她看见扛着十字架的耶稣在士兵的押送下上路。她唱出了:“现在我看见了!真可怕!悲痛啊!让人心疼啊!”。她看见耶稣跌倒被鞭打不禁尖声喊叫,乐队加以陪衬;当耶稣重新挺立时,乐队加以安抚,歌唱与乐队交叉得绘声绘影。

打击乐敲起进行曲的节奏,安妮娜唱道:“刽子手抡起沉重的大铁锤”,当将铁钉打进耶稣的手心(也是她的手心)时,她尖声唱到高音C,然后急转而下,打击乐组(包括钢条琴—即砧琴)齐鸣,说明铁钉打进入耶稣的手心,她的脉搏也随着震动了一下。她随着恐惧和痛苦的缓解,逐渐从幻象中苏醒过来。

她的哥哥米歇尔是条硬汉子,愤世嫉俗,对宗教信仰必抱怀疑态度。他抵制迷信,认为是思想单纯(如他妹妹)或存心不良,企图操纵和投机利用(如神父唐·马尔科和四邻的“信徒”)形成的一出闹剧。“乡巴佬!吸血虫!迷信的疯子!全都快点出去,离开这儿!非要让我叫警察来吗?出去!出去!”。他把众人赶走后,控制了情绪,转过身来与神父理论。他不是简单地脾气暴躁的年青人,而是为了自主、秩序、安宁,而与一个看不见的可疑的力量斗争,这个力量由一种他不明白的势力操纵,正在危害他的亲人和家园。

他与唐·马尔科的对话,通过在简单的器乐伴奏的背景下,由两人唱的宣叙调和咏叙调展现:

米歇尔:你,神父,怎么还不走?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这里不需要你。

唐·马尔卡:我只在有人叫我时,我才来的。你的妹妹需要我。

米歇尔:她需要的是大夫而不是神父和蜡烛!如果我们有钱,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富人除了想的是医院,不会有幻觉。

唐·马尔科:你这么爱她,却不信任她!

米歇尔:我太爱她了,但不了解她。一个病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这是病得弱不禁风的身体的头脑简单的想象。

唐·马尔科:谁怎么能知道上帝会在哪里找到他的圣徒呢。

米歇尔:他的圣徒?别再迷信了。看看造就你的圣徒的是些什么人吧。他们礼拜上帝是由于失败。他们期望奇迹是为了忘掉贫困,想弥补他们的亏空!可是我不认输,我心不服!神父啊,你告诉我,你相信这种事吗?这是上帝的旨意还是有病的脑子的错觉?

唐·马尔科:一个传教士不是判断而是引导。我不说我相信这件事,但是她相信,所以必须来引导。

米歇尔:如果必须有人来引导的话,那应该由我来引导,因为我是她的哥哥。

唐·马尔科:这样说来,我们的想法是完全一致的。

米歇尔:我警告你,神父,离开我们,因为我要一个人引导我的妹妹,我要把她从你的狂热中解救出来。

唐·马尔科:唉,可怜的米歇尔,你的对手不是我,是上帝啊!

第二幕中,米歇尔面对不允许黛丝德丽娅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唱了一首咏叹调:“我知道,你们全都讨厌我,从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一直讨厌我,因为我从来不讨人喜欢,而是喜欢刨根问底。”接下来勾起他心中对那些入美国国籍的人的不满:“他们已经是(意大利的)局外人,是外国人,是在美国得到假仁假义地施点小恩小惠而背叛了自己尊严的祖先。”咏叹调赞美意大利的绵绣山河,然后不时地被两小节的问话宣叙调“我的家乡在哪里?”打断。最后以弦乐和管乐的fortisssimo表现出从郁积的乡愁的块垒爆发出的澎湃的心潮结束。

合唱在前几幕中担当表现狂暴、罪恶、自私、目无法纪、报复的群众的角色。在最后一幕中,合唱紧扣歌剧标题“圣女”,高唱庄严的《哈里路亚》(赞美上帝),宣告信仰力量的强大,以两个青年的悲惨的结局收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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