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
车灯拉近村庄,卧于雪地的人形瞬间闪逝。
暴风雪在野地吼叫,撕扯途经小屋。
主人匿于幕后,唯有视野登台。
三点钟方向,疲倦涂抹着密林
如同风雪涂抹后视镜中的世界。
理智打滑,昏迷一度钳制记忆。
我驾车飞驶在下班回乡的中途
家一如他乡——越来越远。
初夏黄昏的乌云阵坍塌。
太阳葬礼中脱身的光束
从晚景手电筒发出。
阴云密集。嘶鸣的灰黑马群
顷刻已完成寰宇旅行。
等待雨落的人独坐街亭
瞻望天际电闪撕裂,在阴冷的傍晚
他瞥见自己明亮的一角。
太阳已跌入山隘。
一湖青黑的泉水背负沙山的
巨大阴影,纹丝不动。
楼阁看守阴郁的泉水
将夕照从额头缓缓抹去。
我们想象楼阁一样,看守湖水
我们是缓慢爬动的蚂蚁
在沙坡排泄蛛丝马迹。
游人滑沙。呼声丈量坡长。
一个个橡皮人擦拭被沙书写的误解
(被终日涂改的鸣沙山!)
我们把自己点成山头的痣
终究消解于星月放射的激光。
车里,人们因天气而阴郁
人人呆看窗外,像在回忆前尘
(雨水在玻璃上繁殖菌落。)
耳机里,音乐隔绝出一个世界
而视线言不由衷,看前路灯闪
出租车顶,广告字幕滑动如黄丝带
翻腾的水泡——奶头反哺天空
车轮神性的抛洒,水珠历尽轮回。
众伞提着灵魂在路口拥堵。等待。
人语稍歇。萧萧树叶逐渐平息。
火车的绿色巨龙撕破云天
车身颤抖像桌上磕牙的杯盘。
火车擒住轨!呼吸是火焰。a
车轮在铁轨上研磨时光粉末
留下白刃,以葆戈壁之新。
火车驶过,大地倾倒。
戈壁上,石頭开始滚动,纷纷纵身
跃入轨道的火炕,接受滚烫。
木杈倒立在黄昏照壁,翻检一日
最后的天光。在树叶的密谈中愈益听到
物,在时令中发芽
在磨损秃滑中形象清晰。
秋虫嘤嘤。黄昏之树抖擞浑身的金币
而木杈更加孤独
更加怀念田野的繁忙
白天勾兑光影如水,夜晚搅动麦香
之杯。大地无声的召唤
使它越发孤独,铆钉松动脱出
裂隙遍布,展露内心,
再次听到树中年轮急切的旋转。
锅炉在铁锅下苦练开口音闭口音
苟且的火焰偶获翻身
却依旧驯服,舔舐焦黑的锅底。
我吃锅底灰,我喝墨水
我把大腹便便的书由白读到黑
我读黑暗之书。我终日写着黑色著作。
涂写丰饶的锅底,以火舌批驳钢铁。
顾客读着玻璃之书上沐浴的凤凰
亿万次屈膝亿万次昂首亿万次抵抗……
夜间无人走动,
心提着灯盏巡视。
猫推门。堆积如山的玉米
磕碰着牙齿,空咬嘴唇。
风翻挂钱,读取年月书写的楔形文字。
远方持久爆破的车灯——
宇宙深处绚烂的能量反应堆。
一条被光斑甩亮的地平线。
突然出现的满天星斗熠熠闪耀
埃奎明伞状体笼络四野。
夜的水母缓缓浮动。
它将来临。拥挤的办公室腾开地方
订书机蹄铁
敲着记忆秩序册。
翻过一页。现在是钟——嘈杂的
市声之钟敲着脑袋,
心灵方寸的拳头挥舞宇宙
与之对抗。
宁静是诗的处所。喧嚣退潮后
一切开始具有活力。
飘浮起来宣读自身的文件
像圣谕说道权力。
笔躺着,躺着,文字获得独立
黑色意志力透纸背。
雷霆已歇,电话机温驯地睡卧。
碎纸机里语词破絮沉淀。
充满谬误的书写!
蓄积阳光的金色矿苗正在奋力生长
森林众树拿光影说事
松柏淌甘甜的树脂。昆虫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