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教坛的女侠

陈卓

她站在黑板前，瘦瘦小小。她看着落座的同学，偶尔眼神会飘出很远。

我是特别喜欢她的，出于对同类的那种亲近。

她在我心里是个女侠，她和一般的老师不一样。

她的一些癖好在我看来蛮酷的。她上课的幻灯片的背景永远是黑色的——夜的颜色，而字是白的，黑底白字，很分明，配的图片很高级很有禅意。她喜欢在深夜工作，觉得深夜的自己才是真的自己。她像一个昼伏夜出的大侠，但是不小心入了教师行业，于是只能昼出夜出了。

我高一时就做了她的学生，那时候她是我的班主任，她对我们的好不是有距离感的长辈的那种好，而更像是朋友一样，自然的纯粹的亲近的好。我们一起为一些事发愁，一起踏着放学的铃声走出校门，一起讨论自己的奇思妙想。我清晰地记得那时我们班充斥着浓厚的人文气息，虽不是人人能诵唐诗三百首，但人人都怀抱着对文学的兴趣。我们班有些另类，窗边的花瓶是一个丑丑的腌酸菜的中号坛子，里面的花在不停变化，有时是向日葵，有时是郁金香，都是她在早上插的；我们班运动会入场式的主题是“千古文人侠客梦”，服装是飘逸的侠客服，人人戴斗笠，白纱掩面；分班那天，她写信给我们，自己佯装潇洒地去开会，留我们在教室哭得稀里哗啦，她在信里称我们是她的“广陵散”。

我的许多知识都是在认识她之后获得的，高中的语文课更像是一个新纪元。能把课堂变成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是不易的，她做到了。语文的教授本就应润物细无声，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接受熏陶。她在语文教学方面是努力的，也极其灵动，有天赋。她教我们带着审美与思想去看课文，她说文章也是有呼吸有灵魂的。我们也很乐意去接受她说的，也渐渐明白：语文是无用之大用。小小的她站在讲台前，可以聚集整间教室的目光，我可以用“英姿飒爽”来形容讲课时候的她。

她喜欢国内文学多一点，有很浓的古典气息。喜欢给我们讲《唐传奇》，一遍又一遍。我记住了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长发飘飘的红拂逃离杨素府的身影；我记住了聂隐娘像鸟一样栖息在梁上，等待刺杀表哥的场景；同时我也记住了侯孝贤导演拍《刺客聂隐娘》时“等风等云等鸟来”的匠心。我觉得她身体里住着一个侠女，她向往江湖。她还钟爱鬼狐神妖的传说，也悄悄敬畏“抬头三尺有神明”的古訓，会对世俗的功利感到无奈，也对学生实实在在地负责。

她有很多怪理论。比如肉性发达的人，灵性就萎缩。所以我猜想她一直不让自己胖，保持瘦削小巧，散发着文学工作者该有的灵动。又比如给班级草木浇水的活一律派给男生做，她说，多浇水，来世她（植物们）会还你一世的眼泪。

某一晚的夜自修结束，我看见她穿黑风衣的背影踽踽地行走在月色下，就觉得那是一个女侠在拖着自己沉甸甸的灵魂独步江湖。

这位女侠披上斗篷，把自己藏在了教师队伍里，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