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无缘无故的暴力

云燕

他是天生小暴徒

小虎今年11岁，是一名小学五年级男生。在学校，老师和同学都不叫他“小虎”，而叫他“老虎”，因为他长得高大健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而且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骂同学，甚至连校体育队的六年级男生都不敢惹他。因为小虎有明显的暴力倾向，在班主任的一再要求下，小虎在其妈妈赵女士的陪同下找到我咨询。

赵女士对我说：“其实我们早就应该来了，这两年，我接到老师和家长的投訴无数，小虎在学校不是打骂同学，就是摔坏公物，甚至攻击老师，哎呀，真是让我操碎了心！”她告诉我，小虎在学校至少把三名同学打得骨折，一次小臂骨折，两次肋骨骨折，还有一名高年级男生被小虎打得额头缝了7针，至于打掉牙齿则是家常便饭。

我问：“小虎学过武术吗？怎么如此威猛？”

赵女士极不情愿地说：“他爸爸年轻时是拳击运动员，早早退役了，但仍参加业余拳击运动。小虎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着爸爸打沙袋，当然练得暴力无比，没摸过拳击手套的孩子，哪里是他的对手。有一次他在体育课上发飙，连体育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去年，学校组织足球比赛，每个班组一个队进行联赛。您猜怎么着？别的班集体找校长，要求不允许小虎参加，否则他们都弃权——都害怕小虎在球场上发脾气。您看，这孩子在学校的名声有多臭！”

我问：“什么时候发现小虎有暴力倾向的？”

“唉！”赵女士长叹一声，说，“我感觉，这个小祖宗天生就是一个小暴徒！没满月的时候，我给他哺乳，他经常把我咬得哇哇叫！没长牙都这么狠，您说这是什么魔障投胎？不用猜，一定是他继承了爸爸的暴力基因！唉，现在想来真后悔，当年觉得找个练拳击的有安全感，哪知道有这么多麻烦。”

我问：“小虎在家的表现怎么样？也这么暴力吗？”

赵女士撇撇嘴，说：“他经常趁我不在场的时候欺负他妹妹！他妹妹今年还不到3岁啊，他怎么下得去手？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中途去厨房拿汤匙。刚进厨房就听到背后有奇怪的声音，悄悄通过门缝观察，我看到小虎正用手把妹妹的脸往盘子里按！这家伙，只有在他爸爸面前才乖一点。不过，真的发起脾气来，他六亲不认，所以没少挨爸爸的打。”

种瓜得瓜不稀奇

通过与小虎两次面对面交流，以及对他周围重要关系人的访谈，我和助手对其暴力倾向的源头进行了拉网式筛查，结果发现有以下4个方面的原因：

1.个人因素。小虎性格暴躁，情绪不稳定，行事冲动，反应迅速，具有典型的胆汁质气质。通过量表测试，小虎智力正常，但坚持性和自制力较差，所以学习成绩不理想。人际关系方面，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小虎都没有关系亲密的人，所以有孤独无助感。情商方面，小虎具有明显的自卑倾向，但他好胜心强，性格倔强，缺乏同情心、内疚感和责任感，甚至以攻击他人为乐。

2.家庭因素。小虎生活在一个缺乏爱的家庭中。他的父母喜欢女孩，小虎生下来就不被宠爱，有时成为父母的撒气筒，莫名招来一顿打。无形中，小虎学会了用暴力宣泄负面情绪，上学之前就以爱打人闻名幼儿园。妹妹出生后，看到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小虎在心理上产生了挫折感和自卑感，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心理失衡感、失落感越来越强。为摆脱心理的不平衡，他开始趁其父母不在家时打骂妹妹，甚至与父母发生激烈冲突，通过攻击获得暂时心理的平衡。此时，他的攻击性已呈病态。

3.学校因素。小虎学习成绩欠佳，加上平时爱打架惹事，因而在班级里没威望、没朋友，长期受冷落。同学和老师往往想当然地指责小虎，使小虎蒙受许多不白之冤。有时老师不能一视同仁，对小虎要求过严，动辄惩罚，从而引发其强烈的不满情绪，借攻击同学来发泄负面情绪，希望获得承认和尊重。

4.社会因素。小虎所在的学校发生过几次校园欺凌案件，虽然小虎没有参与施暴，但他兴灾乐祸，嘲笑被欺负的同学是“怂包”“活该被欺负”，说明他信奉暴力至上的丛林法则。小虎经常跟随爸爸出入拳馆，耳濡目染争强斗狠、胜者为王的场面，由于认知能力较弱，他认为体格强壮、勇敢就应该被尊重，就应该有特权。在他的房间里，墙上贴的、门后挂的都是泰森、李连杰、甄子丹、吴京秀肌肉的海报，说明崇尚暴力的社会风气对小虎有潜移默化的负面影响。

“总之，”我总结道，“小虎从小遭受父母的暴力教育，缺少温暖和关怀，在学校又饱受轻视和歧视，使他产生了较强的自卑感和挫折感。他内心充满愤怒，于是敌视一切，并以侵犯行为来宣泄负面情绪，寻求自尊和自信。看，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暴力。小虎哪里是天生的小暴徒，明明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自然结果。”

面对大量证据和严密的分析，赵女士无言以对。她羞愧地承认自己的过失，请求我对小虎进行心理辅导，帮助他改掉崇尚暴力的坏习惯。

重建自我价值观

根据小虎的具体情况，我为他制订了为期6个月的心理辅导方案，主要有以下内容：

第一，通过沟通，帮助家长改变旧有观念，形成正确的儿童观和教育观，努力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

首先，我不客气地对赵女士说：“孩子不是父母的附属品，他是一个具有独立人格、尊严和价值的人，有获得平等和尊重的权利，任何歧视、挖苦都将给孩子幼小的心灵打上扭曲的烙印。严重的不满和挫败感甚至导致其形成反社会人格。因此，对以前的不当行为，您和丈夫要深刻反省，坚决不要让悲剧重演。”

其次，我告诉小虎的爸爸刘先生：“渴望父母的关爱是孩子正常的心理需要，缺失爱，孩子会产生失落感和无助感，这种消极情绪在不公平感的诱发下，由于孩子调节心理平衡的技能不足，极易导致孩子出现攻击行为，并从中获得愉快感和满足感。所以，除了打拳，请教小虎一些别的，比如公平和善意。此外，您的言行举止是小虎模仿的榜样，小虎的暴力倾向，其实是您教的，所以，要帮助他改掉爱打人的毛病，您要先做出正确的榜样。”

赵女士和刘先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们开始学习如何改善亲子关系，如何营造家庭气氛，如何满足孩子的心理需要，虽然笨拙，见效却很快，因为那是小虎渴望的。

第二，争取班主任的支持，帮助小虎重建和谐的人际关系。

学校是孩子完成社会化的重要场所，只有在与同伴融洽、良好的交往中，才能促使孩子顺利地完成社会化。小虎的班主任积极配合我的工作，通过各种班團队活动，让小虎与同学有良好互动，消除隔阂，构建其良好的同伴关系。一段时间以后，小虎在学校的暴力行为大为减少，小虎有了来自同学的认同和尊重，开始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攻击行为，因为他不想再次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第三，帮助小虎建立积极的自我价值观。

心理学的研究表明，积极的自我观念是孩子发展的强大动力，过低地评估自我，将使孩子缺乏自信，逃避发展，甚至破罐破摔。因此，我运用接纳与关注等技术，尽可能地引导小虎挖掘并欣赏自身的闪光点，帮助他建立起“我能行”“我也不错”“在某些方面我也很棒”等正确的观念，以增强其自信心，减弱其挫败感。同时，指导班主任创造条件，运用迁移、降低难度等方式，让其获得成功感，强化其对自身价值的确认，从而以建设性的活动阻止其因自卑、受轻视与挫折所导致的用攻击来获取自尊与威信的行为出现。

第四，用理性情绪疗法，帮助小虎建立起正确的信念。

不合理的信念是心理障碍、情绪和行为问题的症结。因此，只有改变其不合理的信念，重新建立一个积极的合理的观念，才能改变其不良情绪和不适应行为。我让小虎先把攻击行为所能带来的“好结果”一一列举出来。然后通过质疑、辩论等方法，让其认识到攻击并不能为他带来预测的好结果，如获得认可、提升自尊、赢得权威等，从而使其放弃不合理的想法。同时通过探讨，使他理智地认识到，只有通过正常的途径，如集体活动、学习活动、体育活动、友好的交往、真诚的互助等，才能表现和实现自身的价值，获得大家的好评及尊重。此外，还适时地指导其理性地分析暴力性影视作品的危害性，促其自觉地远离不良传媒的影响。

第五，运用行为矫治法，纠正其不适应行为。

小虎的暴力行为是通过学习、形成条件反射而获得的，同样也可以通过学习、反复训练来改变或消除。针对他的特点，我采取两种方法：

1.奖励法。在辅导过程中，针对小虎情绪易冲动、易激惹、体验强度大等特点，我指导他掌握一些科学、有效地控制情绪及消除不良情绪的方法，如适度宣泄法、自我暗示克制法和注意力转移法等，并通过创设情景反复练习，以奖励的形式强化其形成处理情绪的正确方法和行为。

2.厌恶疗法。训练过程中，我引导小虎通过想象，感受攻击性行为所带来的种种不快，经过反复的呈现和训练，使痛苦、厌恶感与攻击性行为之间形成一个新的条件反射，促使其为避免不愉快刺激的出现而自觉地阻止、消退攻击性行为。

经过半年的辅导，小虎的暴力行为大大减少，能与他人和平共处，有时还能给别人力所能及的帮助，这显示辅导已经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但行为矫治需要一个长期的过程，必须以“大目标、小步子”渐进的方式，使心理问题不断得到改善，所以，我要求赵女士要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不断强化小虎的适应性行为，以巩固矫治效果。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