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开心生而为人,但没有选择

2019-05-09 09:20
南方周末 2019-05-09
关键词:黎巴嫩难民孩子

南方周末记者 李邑兰

《何以为家》创造了一系列“奇迹”。

2019年劳动节假期,在中午、傍晚等并不热门的时间段,北京、上海等城市的影院里,会有满场观众观看这部阿拉伯语对白,没有大明星,片中全是非职业演员的黎巴嫩电影。截止到5月7日午间,上映九天的《何以为家》收获了1.85亿元票房。

鉴于《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收割了这个档期的绝大部分票房,《何以为家》能突出重围就更令人瞩目。影片全球首映是在2018年5月的戛纳电影节,首映结束时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掌声持续15分钟。它随后毫无悬念地拿下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也获得了奥斯卡金像奖的最佳外语片提名。

《何以为家》在中国上映晚了一年,但仍然能收获票房与口碑的双重佳绩,让不少电影人看到了希望:真正的好故事是超越语言的,它与明星阵容、排片时段都关系不大。

“他们就像 城市的背景板”

《何以为家》到底讲了什么故事,如此吸引人?用导演娜丁·拉巴基自己的话说:“这是关于一个小男孩控诉他的父母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给他生命的故事。他实际上不仅仅在控诉他的父母,也在控诉整个社会系统,因为他的父母实际上也是系统的受害者。”

电影的中文译名把主题讲得很直白:小男孩赞恩是叙利亚难民,他四处寻找称得上“家”的地方,但总是失望而归。英文片名直译为《迦百农》,有更多隐喻。传说耶稣在家乡拿撒勒不受欢迎,就前往迦百农,不少神迹在那里发生。但迦百农早就成为废墟,遭到遗弃;片中那群黎巴嫩贫民窟的孩子,也如同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促使黎巴嫩女导演拉巴基拍摄这个题材的,是一张2015年在全球广泛传播的照片。三岁的叙利亚小难民阿兰·库尔迪在逃往欧洲途中,不幸于土耳其海滩遇难。这张令人心碎的照片促使国际社会对难民问题更为重视。

拉巴基生活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小难民在城市中随处可见。“他们就像这座城市的背景板。”拉巴基曾对媒体形容。她展开了长达三年的街头调研。

“我根本不用费力寻找就能看到他们,他们可以说无处不在。每个孩子都感觉很无力、很无助。我很想走进这些孩子的大脑里,去理解他们遭遇了什么。我总在担心,当你转身离开,这些孩子会永远消失在你的视线里。我总在想,谁是他们的父母?他们在想什么?”拉巴基说。

拉巴基做了大量采访,发现99%的孩子都不想待在自己家。她问:你开心被生出来吗?孩子们的回答如出一辙:“你知道,我不开心,但我没有选择。”这些最终构成片中赞恩控诉父母时反复的诘问:“为什么你们给了我生命却不好好照顾我?如果你们不能给我爱,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界来?”

“赞恩”是小演员的本名,他是选角导演在贝鲁特的一个贫民窟里发现的。那时他还在打零工,没上过学,基本不认字。影片里呈现的苦难,很多与赞恩本人的生活重叠。幸运的是,与影片中被父母拳打脚踢、恶语相向不同,现实里的赞恩受到父母的疼爱。

叙利亚内战八年多,约100万难民涌入了经济并不发达的邻国黎巴嫩。该国人口仅有四百余万,也曾长期遭受内战之苦。影片里的孩子全是真正的小难民。除了男主角赞恩,饰演妹妹萨哈的小女孩塞德拉·伊扎姆也是叙利亚难民,导演组发现她时,她正在贝鲁特街头兜售口香糖。赞恩离家出走后结识了年仅一岁的小弟弟约纳斯,其扮演者实际上是个小女孩,拍摄期间,她的亲生父母面临被黎巴嫩政府驱逐出境的困境。

《何以为家》拍摄半年多,累计素材超过500小时,剪辑花了一年半。很多时间,拉巴基都要用于给这些非职业演员讲戏,让他们真正理解她在做什么。“对我来说,真实故事、真实事件和真实体验对这部影片是至关重要的。”拉巴基说。

稍纵即逝的童年欢乐

“演戏很简单。”

戛纳电影节的《何以为家》新闻发布会上,被记者问及第一次演戏的体验时,赞恩回答得非常简洁。的确,对他来说,这不应该叫演戏,而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衣食无着、无家可归的状态,在他的生活里太常见了。

只是电影把生活的残酷呈现得更直接。赞恩的“家”是一座破败的混凝土建筑,巴掌大的地方重重叠叠睡着他的父母和几个嗷嗷待哺的小孩。父母仍在生育,但根本负担不起抚养孩子的费用。赞恩和兄弟姐妹一出生就是“黑户”,拿不到身份证,没资格获得护照,无法去学校上学,紧急情况下甚至无法在医院获得救助。

12岁的赞恩具有远超过年龄的成熟老成,甚至令观众产生些许不适。他在床单上发现一块血迹,很快就明白妹妹萨哈初潮来临。他把妹妹偷偷带到厕所,脱下背心,叮嘱她赶紧塞到私处,但绝对不能告诉父母。因为这意味着妹妹是女人而不是女孩了,可以被父母卖给别人当“童养媳”,毫无自主余地。

但妹妹还是被父母逼迫嫁人,只从杂货店换来几只鸡、一些钱。绝望之下,赞恩选择离家出走。

无家可归的赞恩只剩一点钱,却没有购买食物,而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在这些儿童游乐设施中,他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童年欢乐。

在游乐园的餐厅里,赞恩遇见了同为“黑户”的女工拉希尔,接下来还有拉希尔一岁的儿子约纳斯。一个临时家庭组建起来,但温暖仍旧是片刻的。因为没有身份,拉希尔被警察带走,剩下赞恩和约纳斯相依为命。

人物坠入更严重的困境时,拉巴基偏偏给他们大量的幽默。为了让自己和约纳斯活下去,赞恩穷尽一切办法。他抢来邻居孩子的滑板,把铁锅放上去,为约纳斯组装了一辆简陋的“婴儿车”。他拉着滑稽的“婴儿车”,带约纳斯奔波着挣钱维生。《纽约时报》将《何以为家》列入2018年度最佳电影,关键就在于赞恩的坚忍与乐观。“拉巴基始终没有忘记,人们即使是在最绝望的时刻,也会保持的活力、勇气和幽默。”《纽约时报》评论道。

影片第三段,生活终于难以为继,赞恩不慎将约纳斯卖给黑心商人。对方许诺送他去瑞典,那是难民心中的世外桃源,但前提是赞恩提交自己的身份证。他回到原生家庭,准备拿走自己的身份证明,却意外知悉妹妹萨哈去世的消息。愤怒不已的赞恩提着尖刀刺伤了她的杂货商丈夫,因此被关进少年监狱。在律师支持下,他将父母告上了法庭。

《何以为家》获得了世界范围的好评,拉巴基辗转各地与观众们见面,倾听他们诉说。她说:“这是一个全球的故事。我不仅仅在讲述黎巴嫩的孩子们的故事,我也在讲全球连基本权利都得不到保障的孩子们。比如,在墨西哥边境,那些被迫与父母分离的孩子们;在巴西,那些生活在贫民窟的孩子们。当然,在黎巴嫩,这种情况更加明显和普遍。”

影片结尾相对光明。在现实生活中,小男孩赞恩的故事则堪称美好。电影上映后,各界反响热烈,联合国难民署帮助赞恩一家搬到挪威生活。事实上,全世界的难民能得到重新安置的,还不到1%。如今,赞恩和兄弟姐妹在挪威上学,全家住在挪威的海边小镇,开窗就能看见海。“这一切美好得像童话故事一样。”拉巴基说。这也是电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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