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对子女一生的奉献都是爱。它如蜡烛,能然烧自己,为你照亮前方的路;如流水,滋润着你的心田;如阳光,照耀着给你温暖……可母亲走了,想想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母亲的疼爱了,一阵深入骨髓的痛袭上心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痛过之后,母亲的音容笑貌和无私、无怨、无悔的大爱,就像老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母亲是一位勤劳、善良的农家妇女。她性格温柔,柔中带刚,是那种处事不惊、拿得起放得下、很有主见的人。8个孩子中,3个都因先后得天花医治无效而夭折。一次次骨肉分离、阴阳两隔的打击,几乎令人精神崩溃,但母亲都坚强地挺了过来。
母亲不识字,知识却很丰富,经常说出很有哲理的话。这都源于她小时候喜欢看戏、听书,英雄人物和历史故事牢记于心;成长中耳闻目睹人情世故,不断积累人生经验;成亲后听我父亲讲外面的奇文轶事,间接地见了世面;每当春节,父亲总要买些年画,《岳飞抗金兵》《桃园三结义》《西厢记》等,一组一组,贴得满墙都是。母亲没事时就看墙上的连环画,看着看着就悟出了其中的意思,不经意间增长了知识,也满足了些许渴望。
母亲没上过学,深知没有文化的苦衷。她说,如今世道变了,條件好了,不能让孩子走我的老路,一定让他们上学读书。然而上学是需要费用的,我们姐弟三人学杂费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母亲说不用愁,常言道:“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只要人勤快,就会有办法。每到春夏之际,母亲就让我们姐弟三人,放学后、星期天去草甸子割青草、挖野菜。青草喂兔子,野菜给猪吃。秋天庄稼成熟后,因为地多劳力少,都是粗犷式的收割,难免有遗漏。母亲就让我们去捡拾遗漏的庄稼,然后打成颗粒,填补冬季饲料不足。一年下来,卖兔子的钱,解决了我们三人的学杂费。两头肥猪,一头卖钱用于生活日常开支,另一头杀了自家吃肉。
母亲对我们学习抓得很紧,不管家里有什么事,都不允许我们请假旷课。要是谁有个头疼脑热,就让谁吃点药片抗抗,坚持上学。每天吃过晚饭,母亲就看着我们写作业,规定做错的题罚做五遍。我和弟弟的作业,必须经过高我两届的三姐检查。有一次,我粗心大意算错了两道算术题,三姐检查发现后,心疼我被罚,就悄悄地改。不成想让盯梢的母亲发现了,不仅罚我重做五遍,还把三姐骂了一顿,罚她多干活。从此,我再不敢马虎。在母亲的督促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年级前三。小学毕业考初中,全校两个班86人,考上5人,升学率6%,其中有我。
母亲虽为女人,但深明大义。经常教育我们做人要正派,要坚强,男儿要志在四方报效祖国。我20岁那年,部队来接兵,我要报名参军,年过花甲的父亲有些不舍。他情绪低落,话语减少,旱烟倒抽得勤。母亲就奚落他说:“男子汉大丈夫,一点都不担事。当年给我讲英雄救国故事时的激情气概,都丢到爪洼国去了。如今是国家用人之际,孩子当兵,往大里说是响应号召报效祖国。往小里说,让他出去经经风雨,见见世面,历练历练,丰富人生阅历,多好的事。你还推三阻四不让去,真没劲!”在母亲的极力支持下,我走进军营。之后,鸿雁传书往来不断。每封家书都是母亲口述,弟弟代笔。母亲总是教育我: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要求进步,争取入党;千叮咛万嘱咐,只身在外,远离亲人,注意身体,管好自己;不要分心,家里都好,你好好干,争取留队。在母亲不断的鼓励下,我认真学习,刻苦训练,成绩优秀。连队党支部把我列为人才培养对象。后来,我真的入了党,提了干。
提干后有了探亲假。每次我到家时,母亲都心花怒放,满脸笑容。时光真奇妙,人越是快乐的时候,感觉它走得越快。不知不觉,假期过去三分之二,母亲的脸上就挂满了不舍。当我迈出家门踏上返程之路时,不管是春寒料峭、酷暑炎炎,还是秋风瑟瑟、数九寒天,母亲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千叮咛万嘱咐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次送我,实在走不动了,拖着有病的身体,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来到屋外房檐下,凝望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时不时地拭去脸上的泪水。我一步三回头地张望,心中生起生死离别的痛。一语成谶,那次母亲送我真的成了我们母子的永别。
母亲病重时,我回家探望。看到她老人家瘦骨嶙峋的样子,我不由一阵心痛,强忍着没掉眼泪。母亲得的是胃癌,头脑很清醒,高兴的时候话语就多。一次,跟我说了从来没有说过的事。她说:“你呱呱坠地,给全家带来了无比喜悦。我和你爹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了二十多年,每次生的都是丫头,这次终于盼来了儿子。李家有了子嗣,我们高兴啊!我们把你当成宝贝,捧在手里怕化了,顶在头上怕吓着,宠着爱着护着把你拉扯大……”我见母亲有些累了,就说:“妈,咱不说了,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瞬间泪水涌出眼窝。”第二天,母亲对我说:“我含辛茹苦把你们五个培养成人,如今你有了出息,没有让妈失望。妈的付出没白费。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为李家生了儿,育了女,李家有了接香火的人。我对得起李家祖宗,可以问心无愧地去见他们了。”母亲说出藏在心底多年没有说出的话,显得一脸轻松……
母爱的力量是强大的,有时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小时候,我们家乡天气寒冷,没有专业技术人员,栽不活苹果树,苹果成了稀罕物。有一年春节前,供销社进了一批苹果,又好看又好吃就是不好卖。那时没有计划生育一说,随便生。每家四、五个孩子,多的七、八个。大人劳作一年挣的工分,扣除全家人口粮款、烧柴款、生产队提留款,所剩不多。多数人家靠养猪、养鸡卖钱补贴家用,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哪还舍得买苹果,只能望果兴叹!
一天,母亲去供销社买过年用的调味品。回来从怀里掏出两个圆圆的东西,告诉我和弟弟这就是苹果。我和弟弟非常惊喜,没想到母亲能给我们买苹果,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就围着母亲身前身后转。母亲说:“别转迷糊了,洗洗快吃吧。”我和弟弟洗苹果时,听父亲对母亲说:“我让你买的白糖呢?”母亲说:“钱不够了没买。”父亲就不高兴了,说:“没有白糖,过年拿什么做拔丝地瓜?你这个人真没用,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能干点啥?”母亲听后反驳道:“拔丝地瓜年年做,一年不吃能咋地?孩子六七岁了,从来没见过苹果,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用买白糖的钱买了两个,让他们看看什么样,尝尝什么味,不行啊?你老是说拔丝地瓜,不就是想显露一下你的手艺吗?既然愿意做,干嘛不当你的厨师,非要辞职回家种地呢?”这句话冲了父亲的肺管子,那可是他的死结。
父亲长年在外地当厨师,只有春节放假才能回家团聚。家里只有母亲一人,既当妈又当爹拉扯着我们过日子,实在不容易。父亲于心不忍,心疼妻子、想念儿子,毅然决然辞掉工作回家当社员。不成想,他虽然生在农村,但毕竟不是真正农民,对于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繁重劳动,有些吃不消,就有些后悔不该辞职。当看到以前的同事家从农村搬到了城里,农村户口转为非农户口,吃上了商品粮,子女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他就更加后悔,恨自己当初的决策草率,害得孩子留在农村一辈子没前途。这是父亲半生的痛,最怕人提起。他听母亲旧事重提,立刻火冒三丈,急赤白脸地吼道:“你这个人什么都不懂,全家人辛苦了一年,平时没有什么好吃的,过年了给你们做几个好菜犒劳犒劳,有哈不对?你还说三道四,好心当成驴肝肺,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的。”说完,吧嗒吧嗒地抽他的旱烟袋。母亲知道自己的话说重了,就不再和父亲拌嘴,对我和弟弟说,洗干净了就吃吧。于是,我和弟弟迫不及待地吃起来。当我看到父母都没有苹果吃时,就让他们吃,他们都说:“嫌酸。”我又吃了两口,把苹果送到母亲的嘴边说:“妈,苹果怎么是‘苦的,不信您尝尝。”母亲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咬了一点点,慢慢咀嚼着。突然,母亲明白了我的心思,抚摩着我的头有些哽咽地说:“好孩子,真孝顺!”我抬头望见母亲眼里噙着泪花……多少年过去了,那半边红半边绿、带着母亲体温的苹果,脆中带着甘甜,甘甜含着微酸,微酸藏着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难以忘怀。
岁月给我留下了两鬓斑白,带走了我很多记忆。我多么想回到小时候,在母亲翅膀的庇护下,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好在母亲的音容笑貌和含着酸甜苦辣大爱无疆的桩桩往事,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
作者简介:李永田(1949-),男,吉林榆树人,大连市作家协会会员。2012年进入大连市老干部大
学,在文学写作班学习至今,多篇作品发表在《新商报》《大连文学艺术圈》《老同志之友》等刊物上。《跬步》于201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