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
我自幼爱听风吼,这回搬家总算搬到了一个风窝,夜夜都窗摇帘动,夜夜都像在刮风。黑夜的大蓬裙子把天地笼罩着,风声飒飒,把黑夜的大蓬裙子刮得上下左右乱翻,仿佛女妖乱舞。
我就是喜欢在窗前看星星、听风声。风“呼”的一声翻滚,我便希望它直冲上天,替我把那颗星星卷下来送到我家中,做盏灯,闪呀闪呀地在黑暗中听我说心事,天明我会送它出窗外,让它寻路回家。
夜风翻滚,一如我心。昔日的少年、昔日的爱,不晓得是从风里出来,还是从心里出去的。抬头,熟悉的面孔似乎就钉在星星上;低头,他们似乎在我怀中。吼天吼地的风声,似乎在抱着我们的命运东奔西走,这儿失落一些,那儿捡起一些。欢笑声遥远地混在风里,曾经落过的泪,被烈风一滴滴扫回来打在脸颊上,在四周上下旋转的是那儿的树、那年的台灯、那地方的音乐、那一刻的温馨和那悠长的心酸……我像一个抛物杂耍人,手中刚拿稳这样,又要赶着把它抛到半空中,腾出手来接住另外一样,抛呀接呀,经过手中的事物已面目全非,跟开始时完全不一样了。何时失了旧物,何时得了新物?在那匆匆又匆匆間,我实在无法得知。在迷惘中,旧人、旧事似乎都在空中飘荡,风令它们突地被我握着了,那我就死命地抱着,把过去拥在胸前,叫它们回到我心中。那么,当我想看看它们时,它们仍在;当我记挂它们时,起码有一个隐秘的地方可寻。
夜夜狂笑怒吼的风并没有令我害怕,它反而像一张有巨大力量的幕,把我与凡尘隔绝,无今天之忧,更无明天的烦恼。在那习习风声中,我的心反而有在野外般安宁,在风中神思悠悠。强猛的风其实很温柔,带来我想见的,吹来我思念的,卷来我想回顾的,然后知音解意地,把我想留下的留下、想挥走的带走。一夜就如此过去,风停了,太阳一本正经地出来了,风中的一切也就随风而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