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审视一棵树

2019-05-09 02:11陆春祥
美文 2019年9期

陆春祥

除了空气、食物和水,我想象不出,人类还有什么比树更亲密的伙伴。

泰戈尔轻声咏道:这树的颤动之叶,触动着我的心,像一个婴儿的手指。

我住五楼。一楼的前面有一个小环岛。小环岛上有一棵树。这是一棵树龄大约有几十年的樟树。我不知道它来自何方,但肯定不是从苗圃来。

它独自在承担风雨。这是一棵很孤独的树。秋雨的夜晚,伫立窗前,我甚至都会听到樟树叶儿在枝头惊慌的喘息声。

有一天,我和某地产公司的营销总监聊天。他说,现在的绿化越来越难做,难做的最主要原因是,要找一些比较齐整的树,很不容易。我说:“苗圃里去买,不行吗?”“哪有这么简单啊,现在这么多的地产公司,还有这么多的地方要绿化,绿化的档次也越来越高,树很难找呢。”他又说,前段时间刚刚交付的一个小区,为了找几十棵比较齐整的树,他们和园林公司的人一起,风里来雨里去,寻访了好多村庄,足足跑了大半年的时间,才凑齐了。噢,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为了建设漂亮的小区,建设商们不惜代价到处挖树,很有点像现在的猎头公司,好树就是人才啊,好树就是他们的门面呢!

一位老家在农村的朋友也直感叹。他家院子有一棵几十年生的桂花树,由于枝繁叶茂,生命力旺盛,于是经常有人上门要求收购,而且开价越来越高,最终有一天,他老父亲再也忍不住诱惑,让人挖走了。挖树的时候,老人家是再三叮咛,这树要怎么怎么培养,这树伴了我们一辈子啊,这花开得很香很香的。唠唠叨叨,依依不舍。

这几十年来,大树进城是伴着房价一起坐高铁的。房价越涨越高,农村的大树也越来越少。以前的农村,许多地方都有怡人的田野风光,人们在田间地头劳作累了,就会傍着大树休息一下,特别是炎炎夏日,树下就更热闹了。有些村中心,有大树的地方,就是人们茶余饭后聚会的场所,东家长,西家短,嬉笑打闹,连空气中都弥漫着快乐。

现在,这样的场景很少很少了,大树们都迁走了,显然是被迁走。迁到了它们再也闻不着泥土味的城市里。那里只有钢筋水泥的气味,只有汽车的尾气和喇叭的噪音,只有闪烁而扎眼的霓虹灯。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要细细聆听,就会感觉,树们很烦躁,很不安。我家楼下的那棵樟树,我确实不知它来自何处,但能体会到它深深的無奈。

或曰:这都是建设的需要嘛,大树不进城,你能享受到这样的环境?

是的,只是表面上。有的时候,一种需要,会造成另一种失衡。或者说,我们在做了一个正确的决策后,同时又犯下了一个不能改正的错误。

那日到徽州,自然要去逛一下徽墨店。这个墨的发展历史,颇有点像我们现在的大树进城。

汉代的墨极其珍贵,《汉宫仪》记载说,当时做尚书令一级的大干部,每月也只发一枚墨,至于一般读书人,那是很难弄到的。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制墨难。宋以前,制墨水平还没有长足的进步,基本上都是采用松烟为主要原料。这样制墨,实际上就是粗放型的,只有选择肥腻、粗壮的古松。于是古松遭殃。宋代晁贯之在《墨经》中说:“自昔东山之松,色泽肥腻,性质沉重,品惟上上,然今不复有,今其所有者,才十余岁之松。”你看,古松老松都砍光了。沈括的《梦溪笔谈》也有如此描写:“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被毁的还不止一处地方呢。树木生长是要时间的,而伐木倾刻足够。制墨年产量的不断增大,虽然可见当时读书风气之盛,但恰恰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我们古人也是顾头不顾尾。固然和当时的科技有关,固然和当时的生态远远没有现在恶化有关,但这种思维方式,仍然是鸵鸟式的。

恰好读到明曹臣《舌华录》里的一则轶事:宣和年间,乐部的焦德有一天跟随宋徽宗游览禁苑,皇上指着花竹草木询问它们的名字,焦德说,都叫芭蕉。皇上诘问原因,焦德回答说,禁苑的花竹,都是从四面八方弄来的,路途遥远,一直巴望着,终于到了上林苑,都已经枯焦了。

严格说来,大树进城,抑或是南树北迁,和伐古松制墨还有些区别的。大树毕竟只是进城,还不至于要它们的命(也有不少严重水土不服过早离世),只是它们很孤独而已。花竹是例外,它们显然已经变“疡”为“殇”了。伴随着树们孤独的当然还有对广大农村怀抱的渴望,因为,那些原来在广袤田野里和山水一起安静而自由成长的树们再也回不去了!大树搬走了,根系还在,守望的眼神自此变得日夜漫长。

杭州至千岛湖的公路叫杭千线,这条线中间的第51公里界碑,是我每次回老家的终点,我从小在这个叫白水的村子长大。

因城里带来的锻炼习惯,我会沿着公路边疾走。一定要经过第52公里碑,再看到第53公里碑,然后往回走,又回到第52公里碑,再回到第51公里碑。40多分钟时间,路右边是连绵的深山,一边走路,一边观景,满眼绿色让我心情很好。

走路以碑为目标,我这么不厌其烦地一路数碑,其实是有目的。

因为,路上的里程,用石碑可以表示,用树也照样可以表示。

明冯梦龙《智囊·植槐》就有这样的记载。

北朝韦孝宽在做雍州刺史的时候,先前路旁每一里设立的记号是,一个小土堠。这样的小土堆,又不是水泥浇铸,几场大雨过后自然就被冲毁了。韦到任后,经过深入考察,提出一个简单实用的办法,就是让辖区内在每个土堠处,种植槐树,如此,既免于经常修复,又方便了行人旅客。想想看,那些养路工人也轻松不少,省得大雨过后老是要去修里程。更大的作用还在于,那些树长大后,就成了一道风景,路上行人走路走得欲断脚时,依着大树乘凉歇息惬意无限。

从土堠到石碑,这并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古人如果想到了也可以用石碑的,估计是没人想到。但从土堠到以树为碑,却是一个创造,韦刺史完全可以入选北朝当年度优秀公务员的。后来,韦刺史的老大宇文泰看到了这样的事,叹息说:哪能只有一州这样做呢!于是下令各州都种上树木计算里程。

人是绝活不过树的。蒿阳书院内的那两株古柏,据说已经有4500多年了,汉武帝将它们命名为“大将军树”,汉武帝离我们多少年了?2000多年了吧,估计他当时看到这些柏树的时候非常震撼,虽说只是命名,但也算正儿八经的封号呢。

许多人心目中,那些大自然中的各色树类,其实都是有勃勃生命的,它们和我们,在同样的地球上都拥有各自的生存空间,彼此应该尊重。你尊重它,它就会给你带来不尽的好处。

宋朝人范忠宣公担任襄城县令时,襄城的旧俗是,百姓不从事养蚕织布,很少有人种植桑树。范公很忧虑,他想出了一个推广的办法,命令那些犯罪较轻的人,在家里种植桑树,种多少依犯罪的轻重而定,其后根据所种树木的繁茂程度再来免除罪责。当地百姓从此获利。

范公以桑树来抵刑也是一种创新,有点类似现在的缓刑,看你的表现。而且还有强有力的制度设计:你如果植树造“零”(杭州植物园为了纪念香港97回归,97位电影明星栽下了97棵银杏,15年过去,没有一位明星回来看过,现在的明星林,只是一块空地),敷衍了事,只管种,不问成活,那我完全可以再把你关进去。因此,那些桑树一定会枝繁叶茂的,谁都想要自由!

我以前工作过的桐庐县政府,所在地是一所千年古寺,寺叫圆通寺。当然,我们不在寺里上班,寺没了,路还在,我们的通讯地址是:圆通路5号,这个地方,就是桐庐的中南海。

然而,1370年历史不是说抹掉就抹掉的。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编撰的《桐庐县志》上有一则官司很有意思。圆通寺当家和尚很喜欢种树,寺院内外,田头路边种了上万棵。附近老百姓担心树长高后,会妨碍田地日照,影响庄稼生长,于是将老僧告了。县老爷接状问僧:您看,这个事情怎么办呢?看来县官不糊涂。老僧也不说话,埋头写了四句诗:本不栽松待茯苓,只图山色镇长青。老僧他日不将去,留与桐庐作画屏。

桐庐县政府后来南迁了,圆通寺5号又变成了千年古寺。我曾进去过一次,昔日的部委办局都变成了殿堂经所,香火爆旺,很有些感慨。

古树森森,我不知道圆通寺的哪些树是那老僧种的,但桐庐人在老僧种的大树下乘凉是无疑的。

自然,树之功绝不止于计算里程和给人乘凉。生前为人类,死后更是鞠躬尽瘁,全身奉献,这个就不去说了,大家都懂的。

如果想很形象地体会“盘根错节”这个成语,我建议最好到桂林阳朔的大榕树景区现场观摩。

景区核心的核心就是一棵大榕树,不,应该是一个大榕树的家族。这个据说已有1400多年历史的榕树家族已经很树丁兴旺了,树高竟达17米,树围7米多,要若干壮汉才能抱圆,而它浓荫盖地的面积,我一下子说不上来,反正我随着人潮,围着树转了好几圈,感觉有上千平方。

我想搞清楚,此树究竟是如何生长起来的,也就是说,它的第一代第二代第三代至现在的第若干代,能不能明显地看出来。后来,我停下来了,停下来的主要原因是,头有些晕,根本分不清它的家族谱系,只能凭它的粗细来划分。而且,这棵榕树的神奇之处在于,它的根须垂直插地,须也长得粗壮,颇像树干了。于是,就形成了一个有趣的景观:主干不断向天空中突破,围着主干,不规则斜伸出去的树枝,可以伸得很远,就如同跑出去到亲戚家做客一样,一直往前伸,在树枝的下方,那些根须都很有序和顽强地挺进大地,也如同桥墩,托着树枝往前伸;在树枝的身上,又长出树枝,树枝的身下又插入大地,不断地往前伸,好像接力跑。根变成枝,枝又生出根,在水边的那一片空地上,互不干涉,互相勉励,极为融洽,极为欢快。

我想,如果能科学清楚地标出大榕树家族的生长路线和结构图,那一定是很有意义的事情。1400年的历史,都被浓缩在这棵不断成长的大树身上了。

安吉拉·帕莫尔,一位英国的女艺术家,用十吨巨大树桩作料,用《雨林魅影》作題的这个作品震撼了许多人。

非洲的加纳,过去的50年间,热带雨林减少了90%。女艺术家,对人类共同的家园遭到如此掠夺,非常痛心,于是,她把目光瞄向了那些被砍伐后留下的巨大枯死的树桩上。用意很明确,雨林是地球的“肺”,每隔几秒钟,地球上就要消失一片足球场那么大的热带雨林,它迟早要出大问题的。她选择了十吨巨大的树桩,每个都在20吨以上,费时费力费钱。先到英国著名的特拉法加广场展出一周,然后,到哥本哈根,让那些开联合国气候大会的人们关注热带雨林的命运,再然后,把它们都弄到牛津自然历史博物馆中,让人们永久瞻仰。你不能不震撼,从那些巨大的树桩上可以推测出,这些树都有在50米以上的高度,大家想想看,这样高的树,它应该和我们和平相处的,它们多么希望能自由自在地生长和老死,热情快乐地拥抱天空。可是——,而这十吨树桩,仅仅是加纳那些永远逝去的热带雨林的代表而已,因为,它也是全世界热带雨林的代表。

因为人们的庇护,大榕树家族仍然旺盛地成长着,它们的生命力也许就在盘根错节中,根只有如此地盘,节只有如此地错,它们才会抵御一切外力而自由生长;加纳热带雨林巨大的枯树桩,它们不会白白地牺牲,它们带血的伤口一定会触动许多人!

浙江绍兴的柯岩景区,有一根古时候采石留下的“石树”,孤独地挺立着,人们叫它云朵。云朵有几十米高,上粗下细。这样一根石树,伫立千年,久经风雨而不倒。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它生长在大地上,它的根牢牢地扎在大地上,大地仍然在不断滋养着它。或者说,它本来就是大地的一个整体。所以,任你十级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屹立不动。

木之树,石之树,一个极简单的道理是,根深方能叶茂!

说了大榕树家庭,我要来说说这些年来见到的几棵特别的树。

按拜访的时间顺序,我一棵一棵说。

2014年5月17日,福建泉州,安溪清水岩。

这棵古樟树,名字很特殊,树根部那石条上有四个红字显眼:枝枝朝北。

主干离地十几米后,上分为四根大枝,各个肆意伸向天空。树冠高达31米,仰望,脖子要向后一直仰,浓郁,苍翠,枝叶相盖,蓝天白云,被枝丫切碎成影子。树围有7米,必须抱一抱,叶辛、赵本夫、王干,我们几个人搭着手,接了一圈,脸贴着厚树皮,闻着清香,不规则的纹路,虬劲,沧桑,罕见的粗壮。

为什么有这么怪的名字?因为它每根树枝都朝向北面。我们好奇,开始刨根问底。

我得到了两种不同的解释。

文史专家解释,枝枝朝北,这是向英雄岳飞致敬。北宋灭亡,南宋杭州苟安。许多汴京民众,人虽逃到南方,心却在北方,故土难离,岳飞抗击金兵,精忠报国,战功卓著,又点燃了南宋军民向北的信心和决心,然而,却被奸臣所害。清水岩的樟树,枝枝朝北,这是向英雄表示敬仰。樟树旁边,是三忠庙,庙里供奉着岳飞的神像。

林业工程师解释,枝枝朝北,这其实是地形的原因。考察樟树的生长环境,南面是山,狭窄,无法伸展,只有向北展枝,越长越粗,越长越顺,似乎都统一了方向。枝枝都向北方,极为少见,这也是植物和自然抗争的结果。

枝枝朝北,还连着一个人,清水祖师。

他是闽南四大民间信仰之一,全国各地有500多座清水祖师庙,当然,安溪的清水岩庙,是清水祖师自己所建。900多年前,他在这里修身养性,苦心营建,并广植禅林,保护生态,这棵古樟,相传就是清水祖师亲手所植。

清水岩古樟,枝枝朝北,依然勃发成长。它深厚的文化积淀,让我惊叹。双手合十,绕树一圈,向古樟礼赞。

2015年8月28日,长白山,大戏台河景区。

大戏台河,并不是演二人转的地方,而是满语“细塔赫”的谐音,“细塔赫”,是一种体形较大的冷水鱼。

大戏台河,原来是个国营林场。林场嘛,就是看山看树看水。

杨家八兄弟树。抗联石。神女九妹瀑。红松。紫椴。红豆杉。臭冷杉。香杨。护参神树。花楸树。水曲柳。孕子神树。

树,石,瀑,植物,一路赏过。

我要说的这棵树,是百年松桦恋。

这其实是两棵树,一棵松树,一棵桦树,从根部看,松树和桦树紧紧地贴在一起,不是一般的贴,几乎是同一棵树,因为看不到任何缝隙。

但是,树的两边,是两种颜色,褐色的松树粗壮一些,身材很好,笔直向上。从长相和气势上看,松树应该是男青年,他是家中的顶梁柱,顶风遮雨,呵护着桦树。那乳白的桦树,则是幸福的小妻子,身材细瘦,婀娜摇曳,面对恶劣的环境,她再不用担心。

阳刚伟丈夫,柔媚俏佳人,真正天作之合。

大戏台河,因了这一对恋人,而似整个舞台一样,都生动起来了。他们是丛林的主角,相依相拥,不离不弃,他们的情爱故事,感动了整座森林。对原始森林而言,他们相守百年,还只是树中的小青年。他们还要一直坚守下去,直至树烂枝枯,又重新融入大自然。

大自然神奇。

长白山海拔2000米左右的地方,是针叶林带和岳桦林带的自然分界处,松树和桦树本来应该分属两个群带,现在,为了生存的需要,他们却结合在一起了,共生连体,优雅而自然,松树需要桦树,桦树更需要松树,相依才能相护,共同抵御严酷。

这是唐朝的文成公主远嫁松赞干布吗?文成公主,长途赴吐蕃,肩负着重要的和亲使命,更需要坚忍的意志,吃更多的苦,才能实现民族的大同。我内心认定,它们和他们,确实很像!

大戏台河的原始丛林中,各种树木,身材皆修长挺拔,我和同行的金建祥兄几次开玩笑:那些树的身材,和他真的很像。看到金,想到樹,写到树,想到金,在百年松桦树前,我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让金建祥和他夫人,在那松桦树下做拥抱状,一定极有纪念意义。只是我和叶国珍兄等一直走在大部队的前面,金兄又将那身材同样很好的夫人远远抛在身后,可惜了。

松桦依偎,普通的共生,竟也那么从容。

2015年9月19日,浙江临海,古长城。

临海市图书馆彭春林馆长,台州学院成教学院楼波院长,他们陪我登古长城。

我从国贸大酒店出,过马路,往中心广场,穿东湖公园,看居民在悠闲垂钓,孩子嬉戏游玩,几分钟后,直抵古长城脚下牌楼,江南八达岭,这里的古长城也小有名气。

一百九十八级台阶,陡而又陡。中间不歇脚,还是气喘。春林说,他平时锻炼的时候,是一口气跑上揽胜门的。要揽胜,还真的要流一些汗。

在揽胜亭,可以俯瞰整个临海城。楼波往山下右边指着:走过五公里后,我们从瓮城下,出朝天门,可以去紫阳古街走走。

稍许停留,即向古长城进军。长城很宽阔,条石铺路,两边都用青砖砌,等距离留有凹孔,是枪眼,可以随时举枪。逢山岭,都会筑一个敌台,上下两层,下层供人休息避风雨,上层应该是哨兵瞭望,举目四周,视线极好。

临海濒海,这些敌台,用来抗击倭寇的进攻,这里曾是明朝重要的海防线。据历史记载,戚继光在临海抗倭八年,九战九捷,他和知府谭伦一起,创造性地修建了上下两层的敌台。戚继光后来调任北方,负责长城的防务,他又将临海修长城的经验加以推广,抽调江南三千兵士,将北方长城增扩加固。

我们说着戚继光,摸过“大将军”炮,向左下方,拐进了城隍庙。春林说,这里有一棵古樟,非常值得一看。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惨烈的树:樟树下半身,只有扁扁的半爿,不,应该是薄薄如纸片。对于合抱大树而言,这薄薄的树身,仅存树皮,只有整树的五分之一左右,不知是被雷劈开的,还是碰上别的什么灾难,反正,这棵古樟,一定是在公元某年某月某日的某时,突遭此难的。

然而,它很顽强:在树片的上头,有两枝仍然爆发着生机,它靠在人工做成的假肢上,似乎有些累,似乎需要一些帮助,但是,别的樟树该有的生机,它都有,一点也不逊色,青葱依旧,枝残色香。

樟树的年份已无考,但从年轮上看,应该在六七百年以上,也许它曾经历海战的炮火,是戚继光保卫临海的见证者。

在樟树的栅栏外,人们系上不少红绸带,那是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残樟无名,我叫它“樟坚强”,希望它能一直平安活下去。

2018年1月和4月,我又看到了两棵“樟坚强”:杭州富阳区新桐洲岛上,一棵千年樟,20世纪60年代,曾经火烧了七天七夜,现在几乎看不见伤痕;江西横峰县新篁办事处的山田村,有一棵樟树,只有薄薄的一片,每年依然发着新叶,如果不是特别指点,我们不会知道,这是一棵唐代就开始生长的樟树,实在让人惊讶。

枝枝朝北,是一种信仰。松桦恋,是一种坚守。“樟坚强”,是一种意志。它们历经千百年,栉风沐雨,虽然平凡,却不卑微。

接下来两节,我要从树的本身扯开去,一节历史,一节现代,扯远一些,你且慢慢读。

春天悄然而至。

李白赞,李花怒放一树白。

岑参叹,千树万树梨花开。

史上有两株特别的李树、梨树,必须说一说。

一株是著名的王戎李树。我不太喜欢竹林七贤中的王戎,主要是他小气。这个中国古代头号小气鬼,连卖个李子剩下的核都不肯随便丢掉,还要弄碎它,唯恐长出新树让别人受益。但是,王戎七岁时的智慧却又让我深表赞赏,这个人的确有脑子。

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了。小屁孩王戎和一帮大小同学游玩,看见路旁有棵李树,果实累累,压得树枝倒垂,同伴们争先恐后采摘,只有小王原地不动。他不动的原因不是耍少爷脾气,等着人家给他送上嘴,不是这样的,他不为所动,是因为他心里有这样的判断:李树在路旁长满了果子,却没人摘采,那一定是苦的李子。果然。

另一株梨树说的是许衡。这个元代大儒,从小就有思想,让人喜欢。同样是年少时候,小许曾经在某个暑假经过河阳这个地方,路旁也恰好有棵梨树,同样的场景,同伴也在争着摘食。只有小许端坐树下,镇静自如。他镇静的原因也不是摆清高,等着人家摘给他吃,不是这样的,他无动于衷,是因为他心里也有这样的判断:不是我的东西而拿取,绝对不可以!有人劝小许说:世道混乱,百姓流亡,这棵梨树没有主人呢!小许说:梨没有主人,难道我的内心也没有主见吗?

哲学家说,任何事物都可以有联系,现在我把李、梨转换成两种有属性的存在物来分析。

假设一:这两种存在物都是私有财产。对于私有财产,虽然不是保护得那么严格,但“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概念还是有一些的。西晋的那棵李树,果子虽苦,但也是有主的,某天某个人,在路旁种下了这棵李树,某人的想法是,路边栽树,既能够造福路人,也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些好处,如果能结上一些李子,果子成熟,拿到市场上,是不是可以賣得几枚钱呢?同样的假设,也可以让元代路边的那棵梨树成为某人私有财产,或者,此树本来就长在人家屋前,只是主人发生变故迁走了,于是变成了路旁,但性质仍然是私有财产。小王虽然聪明,但他绝对不会从这个角度想,他只是认为李子果苦而已,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他可是十分喜欢吃李子啊!小许却不一样,他的内心深处已经非常坚定,人家的东西,是不能随随便便去据为己有的,不管你是吃下去还是带回家。

假设二:这两种存在物都是公有财产。同样的道理,既然是公有财产,那就不能私人占有。私人去随意占有,那还叫什么公有?假如小王他们那棵李树的果子不苦呢,不仅不苦,味道还超好。那么,小王会是什么态度,以我的设想,他肯定会积极参与,否则他就吃亏了,以他的聪明劲,他应该去采摘那些果大而饱满的来满足自己。公家的东西,又没有人管理,随便摘好了,问题是你现在不去摘,过一会,人家就全摘完了,既然是公家的东西,我凭什么不摘呢?不摘白不摘嘛。你如果不摘,只会被人嘲笑,傻而已。小许因为内心的坚守,不管是甜是苦,不管是公家还是私人,尽管甜得让人垂涎,不是我的,坚决不碰!

冯梦龙说,小王和小许应该都是神童,一是智慧,一是大义。我万分赞同。

就小王来说,智是外在的,是他在已有的经验上判断出来的,尽管他年少,因为他读书早,识得多,见得多,再加上比别人聪明,从而能够迅速做出异于别人的判断。从技巧上讲,他是经验类比推理,即使没有实践,也可以从书本上学到。类似的曹冲称象,乌鸦往瓶子里填小石子而取水,老鼠一只咬住另一只的尾巴倒垂偷油吃,原理都一样,都是巧妙转换、借助外力而达到目的。就小许看,义初看也是外在的,虽有人之初性本善之说,但义仍然需要后天的涵养,只是因人而异,有人能养成大义,有许多人却养不成,小义也没有。而义的表现形式,有时往往被人当作智的对立面去理解,比如傻啊,笨啊。所以,大义更需内心的坚定和诚实。义可以有智,但智不一定有义。

因此,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两株李子、梨树,看作衡量人们行为处事的道德价值准尺,虽然无形,也足够烛照人心了!

樱桃树成为事件,是因为樱桃今年虽然大丰收,但主人还是忍痛把树砍了。

我们报纸的热线前几天接到D小区居民的电话说,小区里有一棵很大的樱桃树,现在樱桃熟了,很多住户都去采。主人不胜其扰,最后痛下杀手。

记者调查结果大致是这样的:11年前,主人詹先生花了38块钱买了棵樱桃树,种在一楼的院子里。过了四五年,樱桃就开始结果,但同时也不得安宁了。不安宁主要表现在这样一些方面:很多小孩大人都来摘,文气一点的,从围墙的缝缝里伸手进来摘几个,也有人索性爬上墙头,甚至翻进院子,主人对他们说,樱桃还没熟,过几天熟了再来摘,但几乎没人听;今年果结得特别多,摘的人很多拿着篮子、水果盆、塑料袋,更夸张的是,居然还有架着梯子来摘的。主人担心,万一哪个小孩摔在院子里,谁来负责?昨晚六点半,他们一家正在吃晚饭,又有六七个人闯进来,全是大人,闹哄哄的,主人出去讲了几次,根本没人理,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已经摘过四五次了,詹先生说,我都不好意思说她了,可她不觉得不好意思。一家人于是商量,砍了吧,砍了我们还能安耽点。吃完饭,七点半,他们就把树砍了。詹先生说,就在我们砍的时候,还有两个人不肯走,我一边砍,他们一边摘,一包包装了拿走。

樱桃树事件一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部分人都指责摘人家樱桃的行为,有人认为可以报警,有人认为可以迁树,但不少人认为还是把树砍了安耽。

一座文明城市出现这样的事确实有点让人遗憾。但是,我认为这不是偶然,我们并不能据此指责人们的道德水平低下,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想用两个设想来试着解释这个事件。

不妨把樱桃树设想成一个公众人物。樱桃红了,而且丰收,自然引起人们的关注。猩红的樱桃,让人馋涎欲滴,市场上要卖三四十块一斤呢!就如一个公众人物,经过家长若干年的培养,突然有一天红了,而且出场费也很高,人们自然关注和喜爱。伴随着关注和喜爱,一些非理性的举动也会随之而来。和摘樱桃不同的是,人们会用另一种形式摘公众人物的果子。比如狗仔队对他们一举一动的捕捉,让你一刻也得不到安宁,总之,关注你的人比苍蝇臭虫还让人讨厌。谁让你红了,而且这么红。樱桃也是红,人家才不管你是不是私产呢?反正,你红,我们就要吃你!从这个角度讲,樱桃红了,人人都有喜欢的理由。

再不妨把樱桃树设想成一个公共财产,尽管上一节中已经有了这样的假设,但这里也非常贴切。公共财产的最大特点是,它属全社会所有,谁都有份,而谁都没有份。有份是因为和所有纳税人都有关系,没份是因为这个财产要有充足的理由才可分配。公共财产,是大家的,但大家又不能随便拿,这依据的就是一种先前设定的制度。詹先生家的樱桃红了,而且前几年就红了。这里,詹先生对管理这棵樱桃树存在着制度缺陷,墙缝里手伸进来就可以摘到,这不好,如果公家的东西,很容易被拿走,而又不追究责任,那么,十个人九个人要拿的,不拿的那个反而会被人嘲笑。詹先生为什么不把围墙修成手伸不进来呢?围墙修好了,不仅手伸不进来,即使翻墙也翻不进来,就是说,不管大人小孩,没有我的同意,你是进不来的。对于架梯子这样的大胆行为,确实太过分,不报警,起码也可以让物业出来制止。有了制度保障的公共财产理论上是比较安全的,至于现实中出现的某些不安全事件,关系也不大,那些不安全事件的主要责任人,法律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两个设想,不是说那些摘詹先生樱桃的人,没有一点责任。什么时候,人们懂得如何全面尊重别人,遵守约定俗成的规则,我们的社会才会更加和谐和进步。樱桃吃了也就吃了,樱桃树砍了也就砍了,但樱桃树事件应该可以载入公民道德课本的,否则真是可惜了这个上好的素材。

那日,去绍兴宋六陵参观,南宋六位皇帝葬此,然而,我并未见到气势浩大的陵墓,偌大的陵园,只见一些古松,低矮泛绿的,是一垄垄齐整的茶树。我数了數,只有八棵老一点的松树,也只有二百来年的时间。南宋的皇帝,和他们的江山一样,命运不济。

想着皇帝们的命运,注视着那些松树,又浮想联翩。

先前,坟上种什么树,是有规矩的。

宋代赵令畴的笔记《侯鲭录》卷六,引《春秋纬含文嘉》说:天子坟高三仞,树以松;诸侯半之,树以柏;大夫八尺,树以栾;士四尺,树以槐;庶人无坟,树以杨柳。

三仞,一仞八尺,皇帝的坟,高度应该十米不到。一直到士,一米多点。老百姓的坟,绝对不能露很高,否则就违法,不管你多有钱。

松柏,常青不落叶,常常用来形容品格高洁。大夫和士,不管品行有多好,也只能种一般的栾树、槐树,落叶乔木。

孔林中,哪怕是同宗,能树碑的,只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孔,平民孔,只能是一抔黄土,加几棵柳树罢了。

那杨柳,田边地边,水旁河旁,随地生长,虽满树枯枝,二月春风一剪,粒粒绿绽,率先报春。

柳树下,三两茅舍,炊烟袅袅,酒旗幌子,在夕阳下摇动,这家客栈,在迎候旅人的到来,这些旅人,贩夫走卒,一定都是普通百姓,官家去的都是高级宾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这样的环境下约会,庶人平民,想想也是幸福的。

坟上为什么要种树,除了树的像征意义外,我猜测主要有两个方面。

人类对树的自然崇拜。古人虽没有完全弄清,人从树上下来的演化过程,却也知道,人和树的关系一定密切,树极有可能,是人类除山洞以外的第二个理想栖息场所,从哪来,到哪去,死了,也自然留恋树。

另外,树也是人类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重要衣食来源。风雨茅庐,那柱子,那篱笆,那树皮,树叶,哪一样都是温暖的屏障。春夏秋冬,人类可以从树上摘得各类鲜果,树也是哺育人类的母亲。

清代作家钱泳的笔记《履园丛话》,卷五《景贤·乡贤一》,说了一个孝子,在父母坟前种树发家致富的有趣故事:

有个姓蔡的老翁,以前,他家里很穷,靠帮人打工为生,家里仅种田一二亩,以此度日。父母去世后,他就在家的原址上将父母安葬,墓建好,土堆上,周边全都种上松树、楸树,并且编织好篱笆,将坟围起来,村人都不理解,笑他痴。

两三年后,松树、楸树,逐渐成长,树下长出不少鲜菌,当地人都叫它松花菌,价格非常不错。这菌每天都长个不停,他早上摘个一两筐,到集市卖,能得数百文。如此十余年,他居然集资千金,以之买田得屋,有田数百亩,成为远近闻名的小富翁。

在我看来,蔡翁的发家史,其实就是一部孝顺史。

父母在,不远游,安心务农,虽然日子艰难,但能尽孝,这也是实在的日子。

父母去世,精筑墓,树成荫,他们也能长久地安息。

上苍对孝顺之人、老实之人,回报是丰厚的。

这一切,是蔡翁事先都计划好的吗?很难说是计划,不如看作是好人的福报。即便是计划,那也是以孝顺为前提的,这需要孝心加时间,长久地忍耐和培养才行。

这一个坟上树的故事,默默无闻,却充满温馨,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1980年7月下旬,高考通知书即将发放,我情绪低落,外公却一直比我自信,不断鼓励,认为我一定考得上。30日晚,知晓高考通知的前一天晚上,我亲爱的外公,突发脑溢血离世。父亲在外公的坟前,四周,种了一片杉,如今,杉木早已成林,清明扫墓,祭奠完毕后,我们常在林边小憩,缅怀外公。

1980年9月,我去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读书。

教我们宋词的,是叶柏村教授。虽是小个子,但声音的磁性十足,略带沙哑的那种磁性。叶老师是国内著名的宋词研究专家,每每兴致所至,常常会吟唱。词的咏唱,我后来听了不少,大多字面上的激情有余,远没有叶老师那么有味道。叶老师说,好的宋词,在宋代就是流行音乐,会被人一遍一遍反复咏唱。

比如他吟柳永的《雨霖铃》,古韵长腔,顿错抑扬,我们似乎都和柳永一起在码头,在长亭,共同见证那悲切凄苦场面。柳永不过是一场普通泡妞后的伤感,而叶老师的咏唱中,仿佛加进了唐明皇对杨贵妃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还有人死不能复生再也不能见面的哀怨。

1991年,叶柏村老师去世。他有遗嘱,他爱师大,请求将他的骨灰,埋在师大老图书馆附近的一棵扁柏下,不留姓名,所以,知道的人极少。我们回母校,总要去追思一下,扁柏已经长大,我们站在树前思念,叶,柏,村,有叶,有柏,有村(浙师院1985年改浙师大,地处金华高村),树如人,扁柏的清香,伴着叶老师磁性的声音,又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世移时移,坟大多变成了碑。起先,树荫碑,碑掩树,不用多少时日,树就成林,成景,碑则成了符号。矮碑高树,那些逝去的灵魂,与大地同绿,与大地共生。从这个角度说,宋六陵成为一片松林和茶园,也算好事。

树是人们居住的依靠,有树的地方,就有荫凉,搭几根梁,扎一个棚,草屋落成。先在门前栽几棵树,再在村前村后种一排树、一片树。转眼间,那一片树,就成了一山的树,森林就长成了,它是人们的聚宝盆、取款机。

我在萧山益农,杭州最年轻的小城,一个从钱塘江海涂上围起来的小城里,就看到了一大片的聚宝盆。

这个聚宝盆,四万多人口的小城掌门人毛夏云,叫它“围垦森林”,他很自豪:这个名字是我取的,益农的这片森林,沙地上的森林,整整五平方公里,浙江省独一无二,全国也少见,它既是园林,更是森林,卖出去就是钱,长在地里便是风景。

我们的车,沿着风景里的宽阔便道,蜗行,像在大广场里,将军检阅着各个方阵的战士,紫薇、红叶石楠、皂角、龙柏,红枫、白杨、罗汉松、红花继本、红叶李,依次而来,它们向我们抬手敬礼,一株株皆长得粗壮结实,根扎沙地,健康活泼。虽是初春,虽然寒冷,它们仍然朝气蓬勃,似乎都在整装待发,只听一声号令,时刻准备奔向战场。

我在一排紫薇树旁停下,细细观察。

这些紫薇,树龄不会超过十年。钱塘江边,初春微弱的阳光,被江雾遮得朦胧羞涩,紫薇们光着栗色身子,虽然细直,小枝丫却直向天空,它们似乎在比赛,经过一个冬天的力量积蓄,即刻就想要爆发。

我们是不能小看这些幼稚园式的紫薇树的,人会很快老去,紫薇却可以生长得很久很久。

我老家的田野里,两山夹着一块小平原,田角有一棵紫薇祖宗树,已经1000多年,杭州市十大古木之一,盗挖它的人,还被判缓刑两年。现在,它仍在栉风沐雨,花开花谢,迎接韶光。

走过一段,又看见了数片海棠小丛林,浮想联翩。

苏轼和陆游,都有诗赞海棠。

东坡诗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苏看海棠看不够,白天看,晚上看,夜深了,弄个烛灯还要赏。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么喜欢一种花,一定是有缘由的,估计海棠懂他复杂的心思。

放翁诗云:“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陆的眼中,海棠艳美,高雅,这海棠,就是眠中的杨贵妃啊,唐明皇看来看去看不够,恨不得时刻含在嘴里。

我盯着海棠看,现在,它们没有叶子,看着有点像樱桃树,枝條虽朝天四散,但枝上仍有饱满的小粒,似果,又似花蕾。我想,这些海棠小丛林,马上就会浓妆艳抹的,叶会像梨树叶,圆而饱满,花会如大朵白色茶花,十朵百朵压枝低,你过花下,定会香风阵阵。

我眼里,这些树和我们相伴,人和树,相依为命。

有人和我不一样,别出心裁观察花树。宋代作家陶榖的笔记《清异录》卷上,就有《花经九品九命》,将一些主要花树,如人间官场,一一分类。

蜡梅、岩桂、碧桃、垂丝海棠、杏、樱桃、梅、杨花、梨花、千叶李、桃花 、石榴、紫薇、海棠、山茶、杜鹃、刺桐、木槿、石竹等一百多种花树,都被一一授予不同品级,垂丝海棠排三品,海棠排六品,紫薇也是六品,都不小了,这些花树,围垦森林里,基本都有。

站在益农小城边的朝阳闸上,俯瞰望不到边角的围垦森林,杂花生树片片,小河波光点点,风景连着风景,让人无限遐想。

忽然,一片树叶子,悄悄地搭着你的肩,停在了你的臂膀上,你转眼一看,会心一笑,心顿时痒痒起来。

其实,每一棵树,都是有思想的,它们向大地表达愿望,它们也仰望星空。谢谢火焰给了我们光明,我们始终不可忘记那些活生生的群树。如果群树愁苦,我们也终将痛苦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