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沐
有一本关于食品的书上讲道,一位妈妈注意到她女儿拿回家的便当盒(饭盒)太干净了。询问后才知,女儿的中学同学大多觉得在便利店买的便当(便携餐食)才够档次,而妈妈亲手做的饭则太寒碜:颜色暗淡,汤汁四溢。于是女儿模仿同学,在上学途中的便利店里倒掉妈妈准备的便当,然后又在那里买了便当去上学。最初看到这一段时,我觉得这个孩子太可恶了!虚荣、愚蠢、薄情,她怎么能够把妈妈辛苦做的便当倒掉呢?
但是某一天,我忽然看到《平凡的世界》中有这么一段:“对于孙少平来说,这些也许都还能忍受。他现在感到最痛苦的是由于贫困而给自尊心带来的伤害。他已经17岁了,胸腔里跳动着一颗敏感而羞怯的心。他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的面前;他愿自己每天排在买饭的队伍里,也能和别人一样领一份乙菜,并且每顿饭能搭配一个白馍或者黄馍。这不仅是为了嘴馋,而是为了活得有尊严。”
这段话让我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父母不想让我养成“爱慕虚荣”的习惯,加上当时我的身材偏胖,所以我的衣着总是很俭朴,我经常穿着母亲的旧衣。他们一遍遍地向亲友夸我“朴素”,我便越不好意思开口要新衣。但是,我一直都很羡慕那些身材苗条、穿着漂亮衣服的女孩。有一次母亲出差几天,我就穿着一些不符合我平日着装风格的衣服去上学,一天换一套,内心像度假一样雀跃,觉得自己更好看了。等到母亲回家,我便把那些衣服收起来,穿着宽大的旧衣服去上学。
現在想起来,少年时代对服饰或者饮食的在乎,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希望自己跟大家一样,被同龄人接纳。而所谓的价值观、人生观之类宏大的命题,都是后来的事情。上大学之后,他们会选修传统文化讲座、读《瓦尔登湖》;会见识不施粉黛的女学者以及“穿布鞋上课的院士”……于是,他们的人生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追求。而所有的这些,并不是普通中学生所能理解的。他们的生活单调重复,除了学业,大概也只有衣食。所以他们在乎衣服与饮食的体面,并将之视作尊严的象征,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即便是那么善良、懂事、上进的少平,在17岁时也不过是“渴望穿一身体面的衣裳站在女同学面前”以及“领一份乙菜”。
再回到那本讲食品的书。一位食品工程师给中学生做演讲,演示了“增添多糖类凝固汤汁,不让沙拉的汁液流出来”,以及“用染色剂将腌制的萝卜染成漂亮的纯黄色”的实验,孩子们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妈妈辛苦做饭,只是为了让我们吃到不放添加剂的健康午餐,我们却嫌弃它汤水多、颜色不好看。有的孩子说:“从明天起我要大大方方地把妈妈做的便当带到学校来,一边炫耀一边吃。”
孩子的心,太容易被成人误解。幸好还有小说,让我跨过时间的沟壑,回忆起那些单纯柔软的少年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