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双兴
2019年2月14日晚,陈更站在第四季《中国诗词大会》决赛的选手台前。“请听题,根据以下线索说出一种植物。”主持人念题,“一、刘禹锡说它‘晚来风起花如雪。”话音刚落,其余3条线索尚未念出时,陈更便抬起右手,按了抢答器:“柳树。”掌声响起,陈更夺冠。过去4年里,这位北大博士生、研究机器人的工科姑娘,连续4次参加《中国诗词大会》,先后14次站上主舞台,终于在第四季拿到了冠军。
陈更第一次出现在诗词大会的舞台上是在2016年2月,《中国诗词大会》第一季,她的身份是研究智能机器人的北大力学系博士生。在比赛前的自我介绍中,她说:“我爱我的机器人生涯,它是我理性现实的左岸;我也爱我诗情画意的诗词世界,它是我柔软感性的右岸。”
1992年,陈更出生在咸阳。和咸阳的许多家庭一样,陈家也重视教育、崇尚读书。在老家西侧的房间里,至今还保留着两个古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旧书、旧课本和旧杂志。小时候,陈更没有书看了就跑去架子上翻,她对文字的痴迷在那时便生了根。
古典詩词的启蒙从21岁开始。那一年,陈更被保送到北大直接攻读博士学位,专业是一般力学与力学基础。她每天大部分时间在实验室里度过,读文献、做模型、推公式、处理数据。
“当时换了一个环境,生活出现暂时的断层,独处的时间变长,当外界全部陌生了的时候,人可能会更容易审视自己。”陈更说。她喜欢上了燕园(北京大学校园的别称),图书馆有长长的走廊、大大的落地窗,松林有宗璞喜欢的紫藤,朗润园有季羡林种下的“季荷”。她很少逛街,也从不追剧,闲暇时间全部用来看书。
“书荒”的时候,她偶然读到《蒋勋说唐诗》,她说:“发现诗词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晦涩,而是和生活联系在一起,有很多妙趣。”就这样,她被领进门,然后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越读越多。
在第一季节目播出后不久,她说:“我们在日常必需的东西之外,还要有一点儿无用的东西和享乐,生活才有意思。我们看夕阳,赏秋荷,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诗词就是我们不求解渴的酒,不求饱的点心。”那天,她引用了陶弘景的诗来表达这种心情:“问我何所有,山中唯白云。只堪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这几年来,人们对陈更的关注度在不断上升,她的粉丝也越来越多,她还收到过许多纸质的来信,令她印象最深的一封,来自一个村庄:“我是在监狱里知道你的,每天下午5点守在电视机前看《中国诗词大会》重播,成了习惯,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我为诗词的魅力所折服。‘而今迈步从头越,你的出现,就像我黑暗生活中的一盏明灯。”
陈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生命中的“明灯”,但那封信让她更加相信诗词的力量,她逐渐有了推广诗词的使命感:从2016年起,陈更坚持每天出现在粉丝群里,以语音的形式分享一首诗;2017年,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书——《几生修得到梅花》,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解读传统诗词;2018年,她注册了抖音账号,在15秒的时间里构建场景,读诗,说诗,讲述诗词背后的故事……
“我很努力地想让每一个人都知道(诗词),”陈更说,“因为诗词在传播人性的悲悯和善良,一个人感知到世界的美与善、柔软与细腻,会更爱这个世界,会不再那么抱怨,不再有那么多的戾气。”
由诗词而产生的联结,让陈更有了新的朋友圈和一个新的世界。
在第四季《中国诗词大会》的决赛现场,高铁线路工人马浩然唱了一首《鸿雁》,胖乎乎的男孩子唱完有些哽咽,他说:“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行业,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因为有了诗词,我们彼此联系在了一起。”主持人董卿说:“大雁是候鸟,我们也可以把《中国诗词大会》看作一种召唤,每年都会有这样一个时间,我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相互取暖,相伴过冬,给彼此送上最诚挚的问候和祝福。”
如今,《中国诗词大会》让陈更有了一个全新的朋友圈。听到一句有关诗词的观点,“会冲动地想赶紧找个人分享和求证自己的看法”;朋友们还会互相分享课程的资源,在比赛前,选手们也会彻夜交流……由诗词萌生出的情感联结,还使陈更与古人联系在一起,获得了穿越时空的情感共鸣。以前,提及“最喜欢的诗词”,陈更会想到“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想到“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她说,年少的时候,会喜欢那些漂亮的描写、精致的对仗,或是磅礴大气的排比句,但诗词读久了,就越来越偏爱悠远的感觉。
她在许多场合提到,自己非常喜欢杜甫的《梦李白二首(其二)》,陈更挥舞着头臂描述其中的意境:“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那可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妄诗人,竟然像老头一样抬起头来挠挠后脑勺儿,而且头发都白了。“你凝望着他的背影,没有交流,也不需要他知道,便能从中咂摸出很复杂、很丰厚的人生意味来。”陈更说。她想起了儿时的一个场景——
夏天的傍晚,父亲带陈更外出散步。那时候,城里还没有像样的公园,咸阳湖周围也没有建设完毕,他们停在渭河大桥上乘凉,路上车来车往,桥下是渭水,陈更坐在地上玩,父亲则在几米外沉默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很瘦,他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向哪里。许多年后,陈更读到“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突然想起了曾经辍学到纺织厂工作的父亲或许也曾有过热血沸腾的理想,她好像一瞬间理解了父亲。
在网上,曾经有人发帖问:“小时候背那么多诗有什么用?”陈更很喜欢其中一个网友的回复:“所有在童年时生吞硬嚼下去的古诗词,都已经携带着作者创作时的情深,并在我们此后漫长的一生中如草蛇灰线,伏脉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