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纯旭
少年,这蓝色的庙宇,渐渐升腾起的介质
把你包裹起来,以太吗?
把树枝压低,也压得你头顶冒虚汗,
扎马步。于是你走三十里
开外。虎跃的是
山峦,还是远古的松木?大犬伏于星中,
还是体内?
悲怆一闪……留一地鸡毛
空洞打转。树根深处的眩晕发了作
暧昧之风如剥削,幽默?
前方有猛兽!你可要定睛看清
内心也有火,烧了子宫
燒了器物其上又结出花来
何以驱散他困扰内心的忧郁?借水还是
太极。拜谁人为师?
谁能运用武术,谁就能回归下坠的本我
我站在阁楼上,倚栏眺望
雨在脸上,我记起死
(有刺客翻墙而去
留下他血红的影子)
在这孤独的房间里,她这样
评判死去的丈夫:
“汝照片或许有用……”
是有用还是无用呢?断断续续的句子像风铃
时间也变成一些别的什么弥散在房间里。
这些阳光开始为她封穴
角斗场?脑海中黑乎乎的
灯笼有盛开的古意。
一个身影忍不住跑到空旷的路中释放自己
那时天还没有亮。这些东西让她失眠
我记起,一个冒雨的早晨,窗帘后面
她昏睡。窗外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种三十亩
田,不需要动用一只猫的柔术
天未亮,一只浑圆的鸡蛋已剥好。
——纪念外曾祖母
十月的睡眠
薄成一层面包松
不再有松枝可撷,或是
给予。湖水涌上盘山路
有时楼的鳞片挥动
掉落几只意象的鸟雀
那些呼吸于暗处的
风的白鸽衔起一只
“我们的身体像……”
一页铺展开
那台缝纫机,沉默着
随着屋子一起老了。
那油光的转轮,飞驰的记忆哟
精湛如印刷术
若你提起,它被发现,
那银针的光芒,原来一直刺着。
曾经有过一份崇高的事业……
缝纫的声音流逝。
读不完的信,你的中国字
现在从邮筒飞出来。
旧事有时汹涌,那些根被拽起
有时是一声,有时又是一晃。当我脚踏踏板
总看见你在那些经络上奔走
纯旭的诗正如他所说的,是寻找一种“缺口”,这种缺口是雪进入房间的通道,同时也是记忆,现实,梦进入语言的方式。他在诗中频频出现的反问,如“你可知道我在等你,作为你永恒的读者?”“坐在后面的是屈原本人吗?”“众人因幻象而导致的失语?”有一种怀疑,同时更是一种肯定。以一种疑问的方式将坚硬的玻璃、语言的现象击出缺口,缺口就象征了一种可能性。“拿一把刀,就杀”,在圆满的身体中有一种可能的意义,或许是红色的,或许是痛苦的,也可能只是一个影子。
是屈原本人还是中国口技艺人,是祖母还是刺客,是以太还是一架古老的缝纫机都无关紧要,他所寻找的缺口既可以放进这些现实,同时也可以将它们变形。通过缺口看的事物是怀疑的,同时又是明白的,他看见的只是他所能通过缺口看见的,而语言的缺口可以出现在任何的场景中,站在屋子里的人无论是在玻璃后,一堵墙后还是一架缝纫机前,他坚定的观看方式伴随着细密有致的针脚在“那些经络上走过”,他到达一种完成,他无限到达一种完成,他总是要完成的。纯旭的观察方式类似于缝制一件织物,把不同质的事物缝制在一起,有时或许是将一只鞋缝在一个垃圾桶上,或者如他在诗中所说“鸟叫声有三两声,便认出了泪水”,泪水和鸟声缝在一起。泪水和鸟叫就是他缝制诗句的方式,两种物质既没有相同的重量,也没有相同的形状,但他们都有同样的声音,泪水划过脸颊和鸟声划过松林同样艰难和苦涩。一片雪花旋转进玻璃的缺口同样苦涩,它有将泪水和鸟叫、山峦和松木放进心灵的力量。纯旭的“缺口”是现实和超现实的通道,是事实与语言的屏障,他的眼睛在透过缺口时通道和屏障同时消失,“屋中已完成招魂”,诗歌的招魂术已缝制进每一个读它的人心中。
——颜军
(河南大学2016级中文本科生)
在看似脱离了超现实主义的离奇语言图像之后,闰纯旭的诗歌写作陷入到另一种“执着”里,好像这是因为陈先发式的古典词林侵入了他的阅读,又好像是因为一道令其难以自愈的裂缝,突然出现。
对人间事的关注告诉我他在注目,在观察。我好像看见一位期望夜登横琴岛学习捕获茫茫四周湛蓝“技艺”的游子,他的诗歌里埋伏着这样相近的抱负,“古意”因此也就在他诗歌的经络上来回奔走,或者说在他“内心的忧郁”里复苏。
而蓝色庙宇、以太、鲨鱼口又提醒着我他那一贯的超现实主义图像血统,这种语言或者词语的不明性像锐利的小块碎岩石镶嵌在他全部的诗里。他说“他一一路过他们,像一个时代鉴别者”,像一位偷师的学徒,去寻找翻墙而过的刺客的轻功和剑术(灵感?),轻功和剑术已失落,而真正的口技者在哪里?这一系列意象似乎构成了一个隐喻核心,即何处是汉语诗歌的方向,是“西方”,还是“屈原”?诗人在困惑,在寻找,陷入自我无法挣脱而出的语言旋涡。
“拜谁人为师?”在这种近乎与永恒决裂的不确定的问询中,一位对什么有所期待的诗人正承受着似乎永远等不到的痛苦。
——江境
(郑州大学2016级建筑学院本科生)
有时我想,诗能给予我们什么?似乎有,但似乎又没有。当我想从诗中得到什么的时候,似乎除了诗别的什么也没有。诗就在那里,让诗人去发现,包括对于语言的发现。
这样说的时候,就决定了诗无法带来除诗之外的任务东西。它唯一能带来的,就是诗人自身的锤炼和对于语言的煅烧,其他的都是附属品,然而附属品并非没有意义,它时常和完稿的诗一样重要,它们朝向不同的面向来获得意义。就像诗人在《中国口技》中所说的,“只见口技者抚尺一下,余音散/阳光已逝,而这屋中已完成招魂”。口技表演是一个面向,它结束了也就结束了,而余音散后的“完成招魂”则是另一个面向上的。这既是现实意义上的完成,也是诗的完成。通过语言,现实获得了更大的外延和结构的张力,具有了某种“光辉”,这是诗带给诗人的奖赏。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奖赏都能被诗人承接,这需要语言的能力和被唤醒的潜质。语言时常是主动的,给诗人张口的冲动,去遵循节奏和气息,最终形成诗。这就像《大观》一诗中的结尾,“天未亮,一只浑圆的鸡蛋已剥好”。诗就是这样,很多时候突如其来,恰如其分,似是故人来却又飘飘何所似。至于诗人是如何从“阁楼上眺望”到对于“别的什么弥散在房间里”的谈论,似乎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外曾祖母此时已经不再是“朦朦胧胧的影子”,她在“一只浑圆的剥好的鸡蛋”里重新获得了清晰的、具体的、可感的面容。这是对于外曾祖母最好的纪念,让她在一首诗里具有了复活的能力。这似乎也是一种“招魂”。这对于《晚上钟》同样适用。“当我脚踏踏板/总看见你在那些经络上奔走”,“流逝”的“旧事”,就这样通过一首诗全部又回来了。
这似乎很神奇,这就是诗的力量和魅力。当然是诗的一个重要的力量和魅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诗人就像一个魔术师或建筑师。诗人遵循节奏和气息,在语言中滑行、冲浪和呼吸,并最终成为一名潜水健将。
——刘旭阳
(青年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