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太
以传统观点论,中国是诗歌的伟大国度,江西是诗歌的丰厚省份。仅考量新中国成立以来江西的新诗,也并不赢弱。近几年来江西诗歌创作态势出现了一些新变化,诗歌美学特征正在发生嬗变。本文拟就此问题作一次扫描式点评。
一、近几年来江西新诗创作情况梳理
1.省地市新诗创作百花齐放,但与期望值存有落差
近几年来,江西省内外诗人一同发力,收获了可观的诗歌创作成果,影响力渐显。据目前能见到的以下事实,可佐证江西诗歌所取得的成就:
一是几乎每个地市县在谷雨时节都举办了“谷雨诗会”,尤其是由江西省作协主办的一年一度“谷雨诗会”,已成为全国叫得响的诗歌品牌活动,诗作征集、主题研讨、诗赛评选,几乎应有尽有。
二是出版诗集的年轻诗人越来越多,诗作在全国性刊物如《诗刊》等刊发表的诗人增多,《诗刊》名栏目《双子星》推出过多位江西诗人的作品。
三是2019年《诗刊》的“青春诗会”,将在江西横峰县举办。这个诗会历来被称之为中国新诗的“黄埔军校”,对培养青年诗人、助推青年诗人成长功不可没。
四是《星火》杂志社在全省多个县市建立了“星火驿”,其中不少参与者是从事诗歌写作的。
在取得成绩的同时,我们也应看到江西诗歌创作存在的不足:一是不少诗人创作的动力驱使来自诗作发表。发表固然重要,但诗歌的魅力在于发现和呈现个体生命与现实生活的纹理和价值,因为真正的诗歌,只缘自创作者生命深处的灵魂律动。如果诗人为求发表而刻意“假唱”,为发表而抒发“假情”,其所创作出来的作品肯定将会昙花一现。因此,江西诗人应矫正自身诗歌创作的理念和动力驱使源。此外,诗人们所创作的诗歌精品不多。在诗歌史上,精品诗歌被阅读和被朗诵,定会引发读者心灵共鸣,留下长久而又深刻的记忆。而扫描江西诗坛,能达到这种效果的诗歌精品委实不多,江西诗人获国家级诗歌大奖的较少。仅凭这一点,江西诗歌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诗人们仍需努力。
2.诗歌推送方式亦步亦趋,创研评奖特色不明
当下诗歌传播形态已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诗歌作品应像其他信息产品一样,传播方式也需要多样化。遗憾的是,江西传播诗歌的平台和阵地比较匮乏,传播手段相对单一,除了两三家报刊偶尔刊登诗歌作品外,几乎就没有其他媒体能为江西诗歌助一臂之力。
一些生活在地市县的诗人,凭着满腔的诗歌热情,创办了诗歌民刊,但因为受制于诗作质量和运作经费,影响力式微。尽管,江西不少诗歌团队和个人采用微信公众号传播诗歌作品,但毕竟不是主流传播媒体,传播范围不会太广,影响力大大受限。
诗歌创研和评奖,是诗歌创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从目前来看,江西省诗歌创研活动次数较少,高规格的诗歌活动更乏善可陈,即使开展了主题创研活动,也多是在“谷雨诗会”举办期间。
从全省看,为某个诗人举行创作研讨活动,只是偶然现象。与此同时,虽有少部分诗人从事着个体性的诗歌理论探索,但更多的诗人只是在埋头写诗,缺乏诗歌理论牵引。从诗歌评奖看,“谷雨诗会”近年来增设了年度诗人评奖,个别企业也设置了诗歌创作奖项,但总体上看,江西诗歌评奖的规模和影响力不大,声势和特色并不彰显。
3.与外省相比,诗人和作品影响力依然式微
因为江西诗歌目前处于以上状态,所以就会给人们留下以下印象:与诗歌弱省相比,江西诗歌不算逊色;而与诗歌强省比,江西诗歌还存在较大差距。譬如,没有太多优秀诗人跻身全国一流诗人行列,在全国没有叫得响的诗歌名篇,没有诗人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等诗歌奖项,诗人们白费出版诗集不少,但几乎是在做“亏本买卖”,溅起的涟漪并不持久。
正视这些差距,并努力地去改变层级过低的江西诗歌现状,仍是当务之急。
二、古典主义与现实主义并存,口语诗与智性诗隐约显现
如果從创作风格这一角度来论,近几年来,江西诗歌主要呈现了以下三类诗歌生态。
1.古典主义与现实KK诗歌新枝勃发
上个世纪80年代以来,江西诗坛吹起了一股古典主义诗歌之风。谢轮、程维、汪峰等诗人的咏史古典诗,在相当大的范围内吸引了诗坛的注目。近些年来,谢轮已搁笔,汪峰和程维的诗风已急速转向。江西古典主义诗创风格渐行渐远。放眼全省,仅有三子、林莉等少数诗人创作出了部分此类风格作品,譬如三子的《堪舆师之诗》,林莉的《箜篌引》,布衣、圻子、刘义、如月之月、林姗等人的一部分小诗。原籍余干、现客居杭州的涂国文,也创作了一批具有古典气息的现代诗篇,在浙江一带赢得了口碑。
现实主义诗歌作品创作,历来被江西诗人所推崇。近三年来,江西诗人承继这一传统的努力没有放弃,所创作的诗歌作品还在一定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譬如毛江凡的《小道与大道:献给改革开放40周年》(载《诗刊》2018年10月号上半月),诗人本人还受邀参加了中国作协举办的“新时代中国诗歌发展研讨会”。又譬如彭正毅创作的《新时代的杜鹃花》一诗,不仅获得了由《诗刊》和江西作协共同举办的全国诗赛一等奖,还登载于《诗刊》2018年7月号上半月刊上。其他还有范剑鸣、萧穷、傅菲、徐勇、杨北城、陈明秋、刘晓彬、殷红、漆宇勤、王小林、雁飞、柯桥、石立新、赖咸院、汪吉萍、谢帆云、陈修平、王彦山、池沫树等诗人,都先后从现实生活中提取了鲜明而生动的诗歌意象,抒发了对新时代生活的感觉和体验,从而赋予了江西现实主义诗歌创作新的内涵和景观。
2.口语诗与智性诗歌自吟自唱
江西是农业省份,乡土气息一直浓郁,诗歌田园中的“野百花”也并不赢弱。这其中,就有口语诗和智性诗歌,在全国一定范围内赢得同行侧目。先说口语诗,最闻名的就是原籍为瑞金、现居北京的刘傲夫,他的一首《与领导一起尿尿》可谓风靡一时,这也似乎奠定了刘傲夫在国内口语诗领域里的地位。
在省内,南昌有一批写口语诗者,人数还很可观,创作上产生了一定影响的主要有老德、水笔、杨瑾、庞华、舒琼等。他们更多的是以先锋派姿态活跃于诗坛,却又自称为“伪先锋”。另外,原籍为九江都昌、现客居杭州和台州的阿斐和窗户,原籍余干、现客居广州的彭华毅,还有上饶的胡锵等人,创作的口语诗,在一定范围内也得到传播。
江西还有不少智性诗歌创作的诗人,主要分布在宜春和吉安。宜春的木朵、牧斯、刘义,以“元知”公号为阵地,写有大量的智性诗歌,吸纳西方现代诗歌创作理念和表现手法,融东方的语言特性和哲学反思于一体,探索性地写出了一批难以被普通读者所能领会的诗歌文本。
吉安主要是以聂广友和曾纪虎为代表。聂广友客居上海,他的诗集《果园来信》披着抒情诗的外衣,实则睿智又哲思性地呈现了蜗居于现代都市里的人的困惑和向往。曾纪虎隐居于吉安一所学校,与聂广友的诗风同属一路,其创作成就和特点目前虽不够耀眼和清晰,但笔者对他充满了较高期许。
3.女诗人与诗歌新人亮相频频
近几年来,江西女诗人创作成果不俗。她们的诗作,频频亮相于国内几乎所有的诗歌刊物上,其中有三人还获得全国性或专业诗歌刊物颁发的诗奖。女诗人创作成果比较突出的有林莉、吴素贞、如月之月、汪吉萍、林姗、婧苓、苏隐没、朝颜、张萌、落莎、筱凡、伍晓芳等。她们的诗文本,大多抒发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感觉和情感体验,少量作品触及现实生活的疼痛和龌龊。在她们的诗文本中,读者可以读到女性的心思和追求,窥见女性对生活的审视和审美的路径。
江西诗坛近几年来还涌现了一小批诗歌新人,如上饶的苏隐没、筱凡、伍晓芳,景德镇的游华,赣州的如月之月等。新人们一出道,就引起了诗坛的关注。他们的创作成就,目前虽然还不太彰显,但创作势头比较强劲。“小荷才露尖尖角”,人们有理由期待他们创作出更多具有自身个性和特点的诗歌。
三、美学特征斑驳,粗粝与粗糙杂糅
1.诗歌主题与思想表现已尽心尽力,但思想内容欠缺深刻
江西诗人一直在努力,这无疑是一种事实。诗歌这种文体,既需要诗人用自己诗文本里的“思想”(即意旨)来撑起创作主体的骨骼和灵魂,又需要用特有的艺术形象来表现诗歌文本的意境。在这个角度上,诗歌是一种难度写作。
江西诗人非常关注社会现实中所发生的各种热点焦点事件,并将其纳入创作视野之内。尤其是题材的选择和裁剪上,江西诗人具有较高的敏感反应,举凡历史符号、社会热点、名人轶事、经济现象、自然异常等内容,无不入诗。甚至一个陌生的场景,一件往事的忆起,一幅熟悉的画面,一次莫名的感触……就能让江西诗人产生冲动和萌生诗意。
换言之,江西诗人在诗歌题材选择与主题提炼上,一直不缺乏独特的发现和领悟。这大概得益于新中国诞生以来江西诗人所具有的光荣传统。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江西诗人如公刘、陈良运、朱昌勤等诗人,就很擅长捕捉社会生活中的重大现实题材。改革开放以来,江西中生代诗人如颜溶、程维、范剑鸣等,也常就重大现实题材进行歌吟。这似乎已形成了江西诗歌的“新传统”,同时还启迪着后来的年轻诗人,上面论述到的毛江凡和彭正毅等就是代表。
这种现象并非不好,诗人天生敏感,触景生情,甚至践行着白居易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创作理念。然而,诗歌反映和表现重大现实题材,固然可贵甚至应该提倡,但“反映和表现”有两条选择路径:一方面是歌颂式的“反映和表现”,另一方面是反思式的“反映和表现”。前者如新诗史上贺敬之的《回延安》《雷锋之歌》《西去列车的窗口》、桂兴华的《邓小平之歌》等,后者如梁小斌《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叶文福的《将军,你不能这样做》、边国政的《对一座大山的询问》、白桦的《阳光,谁也不能垄断》《请举起森林般的手,制止!》等。
如果我们细究和对比这两类诗歌,会发现前者诗歌主题特别鲜明,主题思想特别宏大,但思想内容尚欠缺深刻,触动读者心灵共鸣的“磁性”不够强大。而后者却不一样,读后会引发心灵的强烈震憾,会带来深长的思索。这就要求诗人在创作重大现实题材时,应从书写对象的内部深处、社会意义和审视方向掘进。
如果诗人在创作重大现实题材时,思想或意旨只停留在书写对象的表层意义上,那么其诗中所抒发的思想或意旨,很可能苍白无力甚至气息虚弱。从这个角度说,诗人在书写重大现实题材时,既要谨慎选择题材,同时又要让诗中之思深刻起来,以期收到创作效果和社会反响。
2.意象运用丰富多彩,技术层面尚欠火候
何谓诗歌意象?请先回忆元代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除“断肠”二字外,作者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告诉读者“思”的是什么,而仅用彩笔描绘了十来种不同的自然景物,一个个单独的景物其实就是一个个推进移动着的意象,读后已然在读者的脑海里勾画了一幅萧瑟凄凉的秋郊晚景图。“意”是抽象的观念和情感,“象”是具体生动的感性形象,用具体的“象”来表现抽象的“意”,这正是诗歌美学的一般原则。意寓于象,象明乎意,二者不可分离。意离开象,就剩下一堆抽象的概念、定义、口号,也许真实、正确,却不能给人以无限丰富的美感。而象离开意,就成了没有任何现实内容的机械摹本,同样不具有感发人心的艺术力量。这一切的一切,皆缘白诗歌都是母语的高级运用,其中的意象是诗歌创作中的“核动力装置”。
有的诗人,不擅长运用意象来塑造诗歌的画面形象和故事叙述,或者将意象排列得过于密集,导致意象之间留不下一定的空白,讀来让人直喘气。有的干脆就放弃了意象的运用,而是自言白语地“说诗”,老是在感觉的层面上打转,不能深入到抒写对象的内部深处去发现诗意,营造诗歌意境,更遑论诗歌情怀和生命光亮的点燃。即便如口语诗,也不可抛弃意象的合理运用。
笔者个人理解,口语诗需在以下三个方面着力:一是口语诗不是日常生活用语的照抄照录,而是言约意丰的语言表达和富有质感画面的崭新统一,是诗行与段落节奏和时空大跨度跳跃的创意契合。好的口语诗的语感一定是圆润而又丰盈的。二是口语诗不是记“流水账”,而恰恰需要有中心意象,并在生活气息、文本意义和思想价值上精心取舍、剪辑和结构。如韩东的《有关大雁塔》《你见过大海》《温柔的部分》等、于坚的《零档案》《罗家生》、杨黎的《撒哈拉沙漠上的三张纸牌》等。三是口语诗不排斥诗意的表现和升华,相反,在诗意的营造上还要推陈出新。可是,多数江西口语诗作者以为分行写下来就是“诗歌”了,让人读后感觉还不如喝一杯白开水。
究其原因,大概是作者忘掉了诗之所以为诗,仍在于要抛弃语言华丽、修辞丰富和故弄玄虚的语言运用,要拒绝情趣乏味、枯燥生硬的语言渗入诗中,更在于诗意的表现和升华。诗人们别忘了,诗意的推陈出新是诗歌立足和留存于世的根本。
3.创作风格虽然多种多样,但个性特点尚欠鲜明
如前所述,近几年来的江西诗歌,呈现出了古典主义与现实主义作品新枝勃发、口语诗与智性诗歌白吟白唱等创作风格类型,但从总体上来考量,诗人们的个性特点表现得还不够鲜明。在省内类比,一个个似乎很有自己的个性与特点;但与省外诗人类比,个性和特点则不够突出。
无论是在题材选择、文本构思、语言运用、文字表达、意旨营造、诗意烘托和情怀表达等方面,江西诗歌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相较,诗人三子、汪峰、林莉等人所表现出来的诗歌个性和特点,相对要清晰许多。
如果从本省的区域性来分析,江西诗坛涌现出了上饶、赣州和南昌三个较大诗群。上饶诗群主要以汪峰和林莉为主将。汪峰的诗兼有古典主义和现代派风格,林莉的诗具有清新又沉郁的风格。上饶其他诗人在诗艺品位和品质上还有待提高。
赣州诗群除了三子、布衣、圻子和柯桥的诗歌白有个性和特点外,其他诗人的辨识度不高,有的诗甚至如唐诗勃兴之前的齐梁宫体诗,文字语言上似乎隐约呈现了浮靡绮丽、晦涩矫情、雕琢辞藻、空洞繁缛的某些特征,大有“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的趋势。
而南昌诗群原本就风格各异,现实主义、口语先锋、传统表现等诗作风格应有尽有,但在出佳作和扩大影响力方面,仍需要诗人们日益精进。
江西诗歌如何走出一条突飞猛进的创作之路,仍是一个重要课题。笔者不妨简单谈一些看法,主要在以下三点方面仍需努力:营造新诗创作浓厚氛围,激发创作个体主观能动性;避免形式主义诗歌作秀,推崇多样化和精品化诗歌创作主张;借鉴以往和外省新诗创作经验,勇于探索新诗创作新路。
如此,江西诗歌一定会迎来繁花团簇的春天。
(作者单位:温州大学瓯江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