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米歇尔·奎瓦斯
八岁的雅克觉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喜欢他。唯一给予雅克安慰和陪伴的人,是他的双胞胎姐姐芙乐,她了解雅克的全部想法,毫无保留地同雅克分享她的一切。直到某天,雅克终于知道了造成他“隐形”的真相。
學校,这种残酷的地方是谁设计出来的?说不定把各种零件拼凑成腊肠狗的人也是他吧!学校真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来证明所有人(真的是所有人)都讨厌我。就让我拿这个礼拜发生的事情来说明吧!
星期一,班上同学踢足球,两队队长亲自挑选每一个队员。但他们来到我面前时都选择直接跳过我,然后就开始比赛了。我一直到比赛结束前一秒钟都还在等着被召唤上场。
星期二,我是班上唯一一个知道爱达荷州首府在哪里的人。我高高地举起手,甚至挥动个不停,像是大海中央的手套玩偶。结果,老师却说:“真的吗?没人知道答案?没人吗?”
星期三,午餐时间,有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差点儿一屁股坐到我身上。我手忙脚乱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才没被压死。
星期四,我排队等公交车,结果轮到我上车前,公交车司机当着我的面关上车门,然后直接开走了。“喂,你怎么能这样!”我大喊,但喊出的话都消失在汽车排出的尾气中了。我的姐姐芙乐只好让公交车司机停车,然后下车陪我走回了家。
所以,到了星期五的早上,我求爸妈让我待在家,我不想去上学了。他们没说不行,沉默是他们的回复。
从我有记忆开始,芙乐和我就一直在制作“我们的地图”。地图上有我们不假思索就画上去的地方:青蛙池塘,有最棒的蜻蜓出没的田地,以及刻着我们名字第一个字母的树干。
地图上也有我们世界里恒久不变的地标,例如玩偶店山、弗朗索瓦峡湾,还有爸妈巅。
上头还有别的地方。
最棒的地方。
只有我们俩才找得到的地方。
学校里有个男生嘲笑芙乐的牙齿,她就哭出了一条满是泪水的小溪;我们找了一个地方埋下时空胶囊,后来我们又把时空胶囊改埋到一个(目前来说)更适合的地方;每年夏天,我们会在人行道上设立一个粉笔画廊;让我打破攀爬高度纪录的树也在地图上,那次我爬到高处后跌了下来,但我们并没让爸妈知道。除此之外,还有红鹅、大角熊、鸵猩们闲晃和吃草的地方,我藏起芙乐微笑(她用眼睛而非嘴巴展现的微笑)的橡树洞……我们在某些地方埋藏东西,在某些地方发现东西,还在一些深井装满秘密。
对,只有她和我才看得到的世界真的存在着。任何好朋友之间都有这样的世界。
我们家偶尔会在星期天去当地的儿童博物馆。说是博物馆,但那里只有一堆吹出来的泡泡、旧旧的石头,还有一些给小朋友玩的玩意儿。我们不是为了那些去的,我们在星期天去是因为可以吃免费爆米花,还能“享受”莫里斯大爷的“魔术”。
莫里斯很老,并不是祖父甚至曾祖父那种程度的老,他真的很老很老。他要是吃生日蛋糕,花在蜡烛上的钱肯定会比花在蛋糕本身的钱还多。我认为连他记忆中的画面都是黑白的。
还有他的魔术!魔术是最糟的部分。他曾经从留声机里变出一只鸽子。天哪,留声机呀!他至少有一千岁了吧!
每次和芙乐去看他的表演,她都会凑近我,听我耍嘴皮子。
“莫里斯太老啦,”我轻声说,“他的成绩单上面都是象形文字。”
芙乐捂住嘴,以免咯咯的笑声一不小心跑出来。
“莫里斯太老啦,”我接着说,“他出生时,死海还没‘死,咳嗽咳不停。”
遗憾的是,在那个星期天,我们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莫里斯大爷已经发现我们在嘲笑他的演出了。
“小女孩,”莫里斯大爷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手中捧着一只看上去很忧郁的兔子,“你在跟谁讲悄悄话呀?”
“这是我弟弟。”芙乐说,“他叫雅克。”
“这样啊……”莫里斯点点头,“那雅克说了什么风趣的话给你听啊?”
芙乐的脸颊变得跟她的发色一样红了,她还尴尬地咬着下嘴唇。
“嗯……”芙乐说,“他认为你……很老,而且还是个骗子。雅克说这些魔术都不是真的。”
“了解。”莫理斯说,“世上到处是疑心病重的人呢。”
莫里斯试图甩动他的斗篷耍帅。咻!结果,他伤到了背,不得不依靠拐杖走回舞台。
“疑心病重的人说魔术是假的。但你们知道吗?我根本不用说任何话反驳,只需要这个。”
莫里斯从坎肩口袋中掏出一个坏掉的旧指南针,看起来就跟他的人一样老。指针只会指向一个方向——持有者所在的位置。
“上来吧,小女孩!你当我的助手。”
芙乐站起来,不太情愿地走上台,来到莫里斯身旁。我觉得很内疚,心里祈祷着他不会把她关到箱子里,然后拿剑刺穿箱子。
“拿着这个。”莫里斯说完,把指南针交给了芙乐。
“我准备把你变没了。”他走到一个跟成年人差不多高的柜子跟前,打开门,示意芙乐进去。芙乐照做了,而他在芙乐进去后关上了柜门。
“阿拉卡赞!”莫里斯大喊。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但当莫里斯打开柜门时,我吓了一大跳──芙乐不见了!观众席中立刻传出激动的交头接耳声。
“好啦,芙乐。”莫里斯喊道,“如果你敲指南针三次,你就会回来。”
莫里斯再次关上柜门,等门后传来三次敲击声后再开门。砰!芙乐又出现了。
哇!观众显然陷入疯狂了。莫里斯向大家鞠了个躬。(也可能没有,旁人很难判断,因为他原本就驼背。)芙乐试图把指南针还给莫里斯,但他摇摇头,握住芙乐的手,让她的手指扣回指南针上。
“这世界是个大谜团。”莫里斯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而你呢,芙乐,你其实应该知道,眼睛看不到的,不一定就不存在哟。”
隔天,我听到爸妈进了他们自己的卧室后,就开始把玩在魔术秀上得到的指南针,试图把腊肠狗弗朗索瓦变没。帕皮尔家的墙壁薄得像纸一样,因此,我无意间听到了改变我一生的对话。
“你认为,”我听到妈妈说,“有没有想象力太旺盛这种事?”
“也许有吧……”爸爸回道,“也许我们不该在玩偶这么多的环境下养小孩儿,也许那些转来转去的眼睛和动个不停的嘴巴把她搞糊涂了。”
我听到妈妈叹了一口气,“我们也不该陪她演那么久。买上下铺也就算了,但在餐桌旁边多放一把椅子?多买一支牙刷?买第二套学校课本?我还以为芙乐长大后,自己就会把幻想朋友抛到脑后了。”
我深受震惊。
浑身僵硬。
目瞪口呆。
我姐姐,我最亲的人有个幻想朋友,她却从来不曾告诉我。
噢,芙乐!
我们有什么东西都一起分享:上下铺、浴缸、香蕉船……有一次我们甚至一起分享(请做好心理准备)一块口香糖!原本是她在嚼,我没的嚼,她就把口香糖一分为二,像是在分配点心版的所罗门宝藏。也许这样有点儿恶心,也许这就是爱,又或许,这是恶心和爱融合成的黏球。
但现在,却冒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幻想朋友?
我们是那么亲近,芙乐能够明白我的想法,她比我还早知道我心里有些什么念头。
“你早餐想吃什么?”妈妈问。
而芙乐会大声回话:“雅克要吃松饼,而且是形状跟莫扎特第四十号交响曲一样的!G小调!”
最诡异的是什么?是我真的想吃,真的!
老实说,那是所有人都想要的体验:有人用那样的方式了解你,看见你。我说的“看见”不是指看见头发或衣服,而是看见你的本质。我们都希望遇到一个人,他了解真正的我们,知道我们所有的怪癖,也能体谅我们。你有没有碰到过谁用这种方式“看見”你?真正、真切地看见你心中最深的部位,是世界上的其他人似乎都看不到的部位。
希望你碰到过这种人。
我就碰到过。
芙乐就是。
(节选自《我是你的隐形朋友》 新蕾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