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杨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巨大的沙漏中。
无数的细沙从天而降,很快就没过了我的脚踝。
我拼命敲打着玻璃墙,试图引起外面站着的数十个形态怪异的生物的注意。
那些生物有着五颜六色的皮肤,外形也各式各样,长着远比人类多得多的手和脚。其实,我不太分得清他们身上哪些是手,哪些是脚。他们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种族,也许他们的祖先曾经是爬虫类、昆虫类或软体动物,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物种。
此时此刻,同他们怪异的长相比起来,我更关心我的命运。
我仰起头时,看到那个狭窄的瓶口仍然如下雨般落下细沙来。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努力回忆着。
我是地球联盟星际探险队的一名队员,就在几天前,我驾驶着宇宙飞船前往遥远的星际空间探索。
我的目的地是一个名为特兰迪的行星,它存在于一个双星系统中,也就是每天能看到两次日出日落,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星球。
一千年前,在地球上有一个名叫乔治·卢卡斯的导演拍摄了一部经典的科幻电影《星球大战》,片中天行者卢克生存的星球也能看到两颗恒星,一颗橘红色,一颗黄色,像是不同颜色的鸡蛋黄挂在了天边。但现在,当我被关进这个奇怪的沙漏装置后,我便没有了诗人的情怀。
因为我知道,当这些细沙将我完全掩埋后,我便会因为窒息而死掉。
为什么这些外星智慧生物要杀死我?而且,他们还要以这样怪异的方式杀死我?
把我装在一个沙漏中,用细沙来掩埋我。
在我过去看过的所有科幻小说和电影中,外星智慧生物都拥有很发达的科技,他们完全可以用什么死光枪、量子虫洞、空间压縮装置等将我处死,但他们却采用了一种特别原始的方式。
“为什么?”我一边泪流满面地敲打着玻璃墙,一边看着那些冲着我指指点点的外星智慧生物。
这时,我想起了在地球上时,我曾经带着七岁的女儿去动物园玩。那时候,我也冲着被关在铁栅栏后的动物指指点点。可我不是动物,我是人类,是星际探险家。我在星际学院读了整整七年的书,而我驾驶宇宙飞船的时间有两万多小时。
如果我就这样死在异星的沙漏中,总有一天,其他的地球星际探险家会发现我的骸骨,他们一定会嘲笑我的死因。
我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死在这里。
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这个沙漏同地球上所有的玻璃沙漏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唯一的不同就是,它是一个超大号的沙漏。我要从沙漏的一侧跑到另外一侧,也要花费一些时间。
这些外星智慧生物为什么要将我装在沙漏中?我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一些画面回到了我的脑海中——
当我的宇宙飞船穿过特兰迪厚厚的大气层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望无垠的沙漠。这里的地貌与地球的荒漠地带差不多。转眼间,我就被某种可怕的武器袭击了。
剧烈的爆炸,耀眼的闪光。
整艘飞船瞬时失去了控制,倒栽葱般地扎进了沙海里。我很快就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很多模糊的影子在我眼前晃动着。
等我完全清醒过来,就看到了这个如囚牢般的巨型沙漏。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将我关在沙漏中来观察?难道沙漏是他们的某种实验装置,就像是我们人类解剖青蛙的实验室一样?但那样的实验室都有着宽敞的房间,还有聚光灯、显微镜、手术刀和玻璃试管等诸多科研设备。反观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不间断地从头顶坠落下来的细沙。
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怪异的星球?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样的沙漏中?
我……
一瞬间,我震惊地抬起头,看着透明玻璃外的那些外星智慧生物。
难道,他们把我当成了某种昆虫?他们把我装进了这样的沙漏中,目的仅仅是向所有的同伴展示我。在他们眼中,我就是动物园中的一只老虎,又或者是一只黑猩猩。
不对。
如果我被当成一个外星动物园中的动物,他们为什么要用细沙来掩埋我?杀死动物园的动物,目的何在?
有什么地方不对?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焦虑地在原地打转,而头顶的细沙并没有因为我的惶恐不安而停止下落。
眼下,细沙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我必须尽快想办法逃离这里。
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在星际学院中阅读过的书籍——《宇宙学》《外星生物学》《太空探险手册》《神秘怪兽事件簿》《第一类接触》……
突然,我想到了一本很独特的书——《外星智慧生物心理学》。
自从人类开启了航天时代,宇宙飞船便飞得越来越远,我们的足迹也从家门口的月球抵达了太阳系的边缘。数百年后,人类星际探险家们陆续抵达了银河系的各个角落。
在银河系的很多星球上,人类都发现了不同智慧等级的外星生物,他们大多都比人类原始。他们也有着不同的心理状态。两百多年前,有一位叫鹿特丹玛斯的著名心理学家跟随着星际探险家们,花费了五十多年的时间,抵达了数十个拥有外星智慧生物的星球。在经过近距离观察和接触后,他又用了十年的时间写出了伟大的巨著——《外星智慧生物心理学》,用于指导星际探险家与新发现的外星智慧生物接触。
眼下,我开始回忆着那些书中出现过的外星智慧生物的种类,以及他们对待人类的状态。他们中间有见到人类就发起进攻的野蛮种族,也有像小猫小狗般见到人类就非常喜欢的生物。但大多数外星智慧生物在看到人类的宇宙飞船后,就会躲得远远的。
而我现在遇到的这种外星智慧生物显然不属于书中描述的任何一种类型——首先,他们用武器将我的宇宙飞船给打了下来;其次,他们把我关进了这个该死的巨型沙漏中;最后,他们似乎正在观察我是如何挣扎和死亡的。
等等,他们在观察我的死亡。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每当我看到成群结队的蚂蚁穿行在岩石和苔藓之间时,我常常会做恶作剧——我会将其中的一只蚂蚁小心翼翼地抓走,然后将它放进一个装满水的小瓶子里。我会隔着玻璃瓶壁,饶有兴致地看着蚂蚁在水中挣扎和死去……
刹那间,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部。
原来,这些外星智慧生物正如当时的我一样。
他们把我当成了一只蚂蚁,将我放进了这个装满细沙的沙漏中,正如当时我把蚂蚁扔进了装满水的玻璃瓶中一样。
过去,在蚂蚁痛苦挣扎时,我隔着玻璃瓶壁,乐呵呵地看着悲剧的发生。
现在,这些外星智慧生物正站在玻璃墙外看着我,看我是如何在徒劳地挣扎后被细沙掩埋而窒息死掉。
一时间,我绝望地仰面倒在细沙中,漫天的细沙如雨点般坠落到我的脸上。
慢慢地,我被细沙掩埋了。
当窒息感侵袭而来,我激烈地挣扎着。
四周都是厚重的沙层,压得我无法动弹。
我的口鼻里塞满了细沙,我已经无法呼吸了。
我感觉到无比的难受和绝望。我再次想起了被我淹死的那一只只蚂蚁。
我在心里不停说着:对不起。
我曾经把毁灭生命当成了一种乐趣,虽然那只是孩童时期的恶作剧,但这种恶作剧却是以另外一种弱小生命的死亡为代价的。
在我的意识就快消失前,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电流贯穿了全身。
在这种刺激中,我陡然清醒过来。
我惊恐地发现,我正坐在一个半球状的银白色金属舱里。
我的头上爬满了纤细的发光电缆,而我的手脚和身体被冰冷的金属环束缚着。
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站着几个我在巨型沙漏内看到过的外星智慧生物。
这时,一个外星智慧生物在手上的某种装置上敲打了几下,我身上的金属环顿时消失了。
我试着活动了一下四肢,诧异地望着那些外星智慧生物。
几秒钟后,其中一个外星智慧生物用中文缓缓说道:“我们已经检测了你的大脑和身体。在你们人类身上,还有很多的生物程序漏洞,你们离终极进化还有很远的距离。我希望你回去后,能够告诉更多的人类——只有思想和精神进化了,才能成为宇宙的强者。”
他说完后,我惊喜地看到,我驾驶的宇宙飞船就停放在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
我怯怯地钻出外星智慧生物的半球状金属舱,快步走到了我的飞船旁。
在打开飞船外部舱门时,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整个金属舱和那些外星智慧生物都不见了,周围又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海。
我就像是蒲松龄笔下的落魄书生,误入了狐妖用幻术变出的深山古庙。
我没有更多的時间去思考这一切,而是连滚带爬地进入了驾驶舱,用最快的速度启动了宇宙飞船,逃离了这颗行星。
在繁星闪烁的宇宙中漫无目的地航行了几天后,我的心绪才慢慢平静下来。
我坚信自己在特兰迪行星的遭遇是真实的,那个星球存在着一种等级很高的外星智慧生物。他们能够控制其他生物的意识,或者说,他们能够随意地侵入其他物种的神经系统,从而让其他物种看到各种真实的幻象。
他们让我看到了人类进化的黑暗面——我们曾经漠视的成千上万的物种在我们身边灭绝;我们曾经污染了大气、海洋与土壤;我们曾经为了资源和欲望而发起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使亿万生灵惨遭涂炭。
现在,我要以最快的速度飞回地球,将我的奇遇告诉全人类。
“卡斯卡,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特兰迪行星其实是一个异变时空,他在这里虽然只度过了短短的一个小时,但外部宇宙已经历了上百亿年。他已经是全宇宙最后一个人类了!”
“如果没有了希望,也就没有了生命!我宁肯毁灭他的生命,也不愿剥夺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