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总轶事

2019-05-08 03:59郁枫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4期
关键词:总公司鄂尔多斯董事长

第一次见丁总,是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

我是以“文化人”的身份,应丁总之邀去鄂尔多斯为新建的一座寺庙写碑文。在此之前,我从未见过丁总,既就是电话也没有通过。和我同行的穆总——一位会计事务所的所长,是我和丁总的中间介绍人。穆总是丁总所属的金翔建筑总公司的会计咨询师,实际上就是对该企业的财务管理进行指导和对财务人员进行辅导培训。说得更明白一些,就是协助企业处理财务外围事务,疏通税务关系,按穆总行内的说法就叫作合理避税。穆总这样的特殊身份,使他有更多的机会接触丁总所在的金翔建筑总公司的各个管理层级以及各部门、各分公司的总经理。穆总和金翔建筑总公司的总经理是同乡,又有拐弯子的亲戚关系,而丁总也和穆总是同乡,自然就和总公司老总是同乡。这就是所谓的“圈子”。因为穆总的影响力,丁总也就和总公司总经理的关系更近了一层。丁总总是刻意地逢迎和接近穆总,为的是能够疏通其和总公司总经理及有关部门的关系,打通自己事业的上升通道。

丁总所在的金翔建筑总公司是渭城市的一家国有控股企业,属于S省建筑集团。前些年,房地产行业火爆,金翔建筑公司发展非常之快,产值达到了50亿元,产值和效益均排在集团前茅。可近几年,房地产行业受政策影响较大,发展速度受到抑制,所以,建筑公司首当其冲地陷入困局。围绕着如何走出困境,金翔建筑总公司的管理层费尽心机,利用各种关系向外发展,将建筑工程的触角伸向了国外。在尼泊尔、巴基斯坦等几个国家,先后拿下了几个不小的建筑项目,日子反倒过得比过去滋润了许多。

丁总只是金翔建筑总公司第三分公司的总经理,两年前,第三分公司在内蒙古鄂尔多斯中标了一个价值一亿的工程。工程项目是一座寺庙的钟楼、鼓楼、四大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建筑部分。除主体框架外,大部分的工作量是木雕、铸铁、描金和绘画工艺。为了争得工程,第三分公司低价中标,施工过程才发现,许多的人工费用和工程預算计价标准太低。干到一半时,就知道这个工程是个亏损工程,到工程完工预计至少亏损2000万。这使总公司的领导十分恼火。在进行审计之后,总公司决定采取止损措施。首先撤销了原分公司总经理的职务,也调整了部分施工人员。丁经理这时刚好结束了一个工程项目,他找到总公司领导,有意为总公司分忧解难。考虑再三,总公司任命丁总出任第三分公司总经理。之后的一年多时间,丁总就待在鄂尔多斯建筑工地上,几个月都不回家,尽管他并没有挽回工程损失,但他也没有使亏损再度扩大,这多少为他在总公司赢得了脸面。由此,他由一个项目经理名正言顺地坐稳了第三分公司的总经理位置。

丁总和鄂尔多斯的缘分自此开始。

那天在西安咸阳国际机场三号入口见到了丁总,他甚是热情。他先和穆总来了个很热烈的拥抱,并用右手有力地拍了拍穆总的肩膀:“哥哥,见到你真高兴,好久不见,很想你啊!”他并没有让我晾在一旁显出尴尬,和穆总拥抱之后,他侧转身和我握手。我感觉到握手中间,他已经握得很紧的手还是很用力收束几下,使我感到了刻意的热情:“你就是红枫老师啊,久仰久仰?能和你同行,鄙人三生有幸啊!”他将自己肥厚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轻拍几下,显出一见如故的熟络,似乎我们是久违的故人。“我们三人今天坐飞机,昨天,我的副总经理和司机已经驾车走了,一会下了飞机,他们就会在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机场迎接我们。”我倒是被他的热情弄得尴尬了,也不知道怎样和他搭话,待从他手里抽出手来,还真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是垂着还是插在裤兜里,或者相交于腹部,反正那种窘态在别人眼里一定很滑稽。穆总大概很了解丁总,也可能为了使气氛变的融洽,他说:“丁总,你给红枫老师背上旅行包。”一句话提醒了丁总,丁总硬是从我身上卸下了旅行包,又抢过穆总的拉杆箱,招呼我们走进候机楼。

离登机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穆总建议先过安检,丁总说:“两位哥哥,安检很快,不用急,我们先吃饭,我已经安排妥当,跟我走就是。”于是,丁总背着包拉着箱子走在前边,我俩跟在他身后,形成一个三角队形向机场里的餐厅而去。

很快就有店员端着三个肉夹馍和三碗馄饨上来。馄饨是大碗的,才咬了一口,我就觉出来味道不对,我问道:“丁总,什么馅的?”

“牛肉馅的呀。”他嘴里嚼着馄饨,搅着舌头道,“牛肉馅的好吃,长劲,耐饱。”我觉着他把这句话的每一个文字都嚼扁了,使它们发出了疼痛的声音。而我的额眉头此时一定是拧成了一个疙瘩。丁总刚要埋下头去继续吃馄饨却又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眼里便有了迟疑的光。“怎么,哥哥不喜欢吃牛肉馅的?”我觉得他说话的时候,馄饨和声音完全掺合在一起,话语便有了一种混合的黏质。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吃牛羊肉,尤其是热的。”我说这话时的确很难为情。

“哥哥,那没事,都怪我没有事先征求你的意见。”他放下筷子,向店员招招手:“服务员,给我的哥哥上一碗大肉馅的馄饨,”刚拿起筷子,他又对着店员补充道:“姑娘,下馄饨时麻烦将锅洗干净!”

一下飞机,就有丁总的副总经理和司机在机场航站口等着接机。丁总依旧是背着我的旅行包拉着穆总的箱子,左手还掂着上飞机之前在机场商店买的装有火晶柿子两个塑料筐。我几次想从他背上卸下自己的旅行包,但他都很执拗地闪身躲过我,一个箭步,跨到前边,和我保持几步的距离。他说,“这点东西算个啥?没什么分量。我就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粗的只剩下了热情。”

从机场到鄂尔多斯的路上,丁总给我们介绍沿途的风景,诸如康巴什的象棋广场,鬼城,毛乌素沙漠,库布其沙漠,苏泊尔草原。并不断地穿插一些人文故事。我一下子对丁总经理的“粗”刮目相看了。

因为时间宽裕,我们两次停车观瞻景点,一次是看“鬼城”康巴什的象棋广场。一次是在一座寺庙里拜谒一位喇嘛。到达目的地后,先是在一个小饭馆就餐。至于我们此行的目的,好像已经并不显得急迫和重要。在饭桌上,当我问到所写的碑文和谁对接的时候,丁总对我说:“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的任务是吃饭。等吃饱喝足了,再美美睡一宿,明天我们就去见一位集团董事长。事情很简单,哥哥不必有压力。”

晚上和穆总住一间屋,交谈起来话题就扯到了丁总身上。我这才知道,丁总想通过鄂尔多斯工作期间的人脉关系,为公司找到一些可能参与的建设项目。说明天要见的那位董事长,是鄂尔多斯华夏能源的掌舵人,很有经济实力,不但自己每年手上有数目可观的建设项目,他还和邻国巴基斯坦某总理的儿子关系密切。据可靠消息,巴方正在筹建一个国际机场。实际上我们这次来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搭建和董事长的私密关系。而董事长在丁总建设的寺庙里和妻子还有他们的副总,捐资1500万元,建造了一座四大天王殿。正是因为四大天王的钢塑雕像,丁总才有机会和华夏能源的董事长结识。而我要写的碑文,就是给四大天王殿留出的两座石碑写的。华夏能源的董事长特喜欢书法,要用自己的书法书写碑文。丁总自己在路上也几次吹嘘他和华夏能源董事长的关系有多熟。我听着这些云山雾海的关系和想法,就有了某种心虚和不安。我是做过企业的人,我知道这商场上某些关系只可能是酒桌上的彼此逢迎或者彼此寒暄时的大话,是绝对不可信以为真的。至于能否做成生意,完全不在关系,而在利益。我笑着对穆总说:“兄弟,这事有点悬,能成吗?”

“没事,他好几次叫我来,我都没时间。这次咱们来,只要写好碑文,别的事就和我们没关系了。”穆总说得轻松,说得随便,完全是一种就事论事的口吻,甚至有点事不关己的洒脱。我越发不安,觉得好像叫人家这样热情地招呼、花费,多不应该一样。

“那人家这样招呼咱,花费这一趟得多少钱?”我对着伏在桌子上看书备课的穆总的背影说。

穆总站起身来,开始在屋子里踱步,每一个步子都踏实认真,他的表情在吸顶灯莹白的光里显出冷峻模糊的自信。

“哥哥,你说,他一个分公司的总经理,一个粗人,能有一个作家和一个注册会计师一同出行,他是不是该感到很开心,很有面子。说实话,这次我们出来一是为了丁总的工作,二是放松。你看,我有多忙,回去還得给商贸学院去上课,这要不是陪哥哥你,我还没这闲情逸致呢!你就不要管什么花费不花费,你要是开心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他啊,欠我的人情多多了!”我听出了穆总的话外之意,就不再追究人家两人之间何以那么坦然的缘由,就不再打扰穆总备课,在床上躺下来看手机。就发现丁总发给我好几张照片,是下午刚照的,每张照片的某个位置都配有他写的打油诗。

鄂尔多斯的天很蓝,很深邃,阳光像金子一般。云朵很白,一经太阳光照射,就像是大堆的棉絮由外往里的燃烧,没有火焰,只有很亮的灰烬。每一朵云朵都急速地在天空飘过,把大块大块的阴影投射在楼群和马路之间,忽明忽暗。有很厚的云朵从东边压过来,突然就下起了一阵急骤的雨。大约十多分钟之后,天空又出了太阳。太阳似乎被雨水刚沐浴过,比刚才更加温润亮丽。

我站在一楼大厅的玻璃幕墙前看着天空变化莫测的景致,心里有点失落,有点空寂。再看看丁总,已经在一个供客人休息的大沙发上几乎平躺着睡着了,接着起了呼噜声,由低到高或由高到低。呼噜的最高处,总是被不畅的呼吸憋住,然后再嗫嚅几下嘴巴,再次重复下一个呼噜程序。

穆总先前还在和我说话,这会也闭着眼睛迷糊过去。

丁总终于醒了,他开始抽烟,开始咳嗽,开始上气不接下气的和我说话。

“都等这么长时间了,什么时候董事长才能接见我们?”我问。

“我刚才和董事长的司机通过电话了,他正在安排。”丁总所说的“刚才”,是指刚来的时候,但现在已经距刚来的时候过去了快两个小时了。

“为什么是董事长的司机,而不是秘书或者办公室主任?”我疑惑地问。

丁总走到我跟前,压低声音,表情神秘地对我说:“这是一个家族企业,做的虽然很大,但都是一个人说了算,不像我们国有企业那么正规,要见董事长,得动点心思,找些路子。否则,董事长能写字也不待见咱。”

终于有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前台接待女孩向我们走来,向我们抛出一个职业的笑容。说:“你们可以上去了,请乘电梯到十九楼,电梯口有人接待你们。”

董事长的办公室很大,是那种没有柱子的通开间,因为楼层高,很通透,透过玻璃幕墙可以看见城市远远近近,风格各异的建筑楼群,纵深望去,阳光错错落落,参差重迭,更是耀眼。董事长只是象征性的招呼我们落座,接待我们的姑娘给我们沏上了热茶。董事长还在他那硕大的写字台上写着毛笔字。长得漂亮帅气的一男一女正在认真地给董事长一幅刚完成的书法作品钦印章,用尺子测量着边角距离,一丝不苟。空气似乎凝滞一般。我站起来走向董事长的身边,装出很用心的神态看董事长写书法。董事长写的是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就差最后几个字就要完成了。我并没有吱声,只是屏住呼吸,不给他造成身体落差上的压力。

直到董事长写完落款的最后一个字,他才抬起头来对我笑笑,说:“写的不好,我刚写了不到五年。”

“董事长啊,才五年你就写到了这个水平,真是佩服啊!恐怕有些人写十年都达不到你现在的水平。”我相信别人一定能听出我话里的拍马屁的意味,但在场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具备拍马屁的职业习惯,并不觉得我的马屁拍得有什么高明之处。

“是吗,是吗?我的基础很差,见笑了。”董事长高兴起来,很开心。

凝滞的局面被打破了,于是大家都向董事长围拢过来,夸赞他的书法作品好,或者不懂装懂地说某个字某个点写得绝了,太美太漂亮了。我觉得自己的脸烧了起来,就悄悄地退到人群后边。

再次落座,董事长坐在半包围的沙发的正中间。丁总站起来向董事长作了自我介绍,董事长听完介绍,打量了一下丁总,“见过,见过,有些印象。”他伸手指向我和穆总,“这两位是?”丁总很流畅的回答:“这位是我们总公司的会计咨询师穆总,这位是我的书法家作家朋友红枫。”然后他对着董事长强调我,“这是我们渭城市著名的作家、书法家,这次我邀请他完成准格尔召碑文的撰稿。”他这才像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一样,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拿出出发之前我就草拟好的碑文恭敬地呈送给董事长:“请陈董事长过目!”

陈董事长很认真地看了一遍,然后提出了一条修改意见:“不愧是作家啊,写的不错,我看行。但不要把我个人写的太突出了,不要说我个人捐款多少,改成我和董事会成员捐款多少。别的我看就不用动了。以红……噢……红枫老师写的为准。”

丁总经理欣喜而又毕恭毕敬地说:“感谢董事长,我们还要在鄂尔多斯住两天,我们将完全按你的意见修改。走时一定将修改好的碑文用微信发给您。”

“好啊,就这么办,感谢你啊,你是姓丁是吧?哦,丁总经理,谢谢你啊!”董事长右手掠了一下大背头,对着丁总很真诚地笑着。

这时候,丁总拿出我专门为董事长写好的书法作品:六尺四条屏《岳阳楼记》,欲递给董事长:“陈董事长,这是红枫老师专门为你写的书法作品。”董事长看着我说:“书法作品,嗯,这个我喜欢,那就展开大家一起欣赏欣赏!”

我立即从丁总手里接过装书法作品的包装袋,从里拿出书法作品,并一条条按顺序展开铺在办公室的大理石地面上。董事长盯着书法看了好一阵,目光并不离开书法作品。说:“写得好,写得真好!”然后回过头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红枫老师练书法多少年了?”

“到今年三十三年。”

“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光一听这时间,就叫人望尘莫及啊!”他又将目光转回书法作品上,“嗯,这个‘此很有味,有特点,那个‘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写的秀丽、峻拔、有气势,整体的章法也很好。”陈董事长俨然一个内行的评头论足。

董事长的赞扬叫我真有点飘飘然,我尽量保持谦虚的表情,说:“董事长过奖了,谢谢您!只是练得久了,掌握了技巧,熟练而已。”

“你写楷书吗?给我写几个看看,随便写。”董事长兴奋所至,我只好顺从他的意思。

我在董事长的座位上坐下来,一连写了几个字,董事长直呼:“写得好,写得好,标准的欧体,这写楷书,你得教教我。”

然后就是我和董事长你来我往地交流书法心得,丁总和穆总坐在一旁插不上话。我怕误了丁总的大事,就对丁总说:“丁总,你赶紧和董事长谈正事,书法的事我们以后有时间交流。你要来鄂尔多斯就带上我,我来和董事长好好切磋一番。”

丁总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情要和董事长谈,他想起了柿子,弯腰从沙发旁边拿起了他在机场买的火晶柿子。对董事长说:“陈董事长,这是我们家乡的火晶柿子,味道很好。这种火晶柿子有特点,口感沙绵,甜而不腻,开脾醒胃,提神助眠。我从家乡专门带给你的,要觉得好,我下回给你带一后备箱来。”

“哦,那这是神品。我一定得好好品尝。”董事长并没有打开包装,对丁总说:“难得你用心,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丁总就很正式地介绍了自己公司的概况,说了许多请董事长日后多关照兄弟之类的话。并表达了自己对董事长的敬重感激之情。董事长说:“听司机小陈说,你干这边的工程赔了2000万,难为你了。实话给你说,小陈是我的侄子,他让我给你一些工程做,我答应了。今天我高兴,就先给你撂句话,巴基斯坦那边我的朋友要投资机场,过些时候我们要在北京约见他,我们鄂尔多斯的市长也会参见,到时候我会给你争取机会的。这话我估计小陈一定给你说过了?”然后,董事长就拍拍丁总的肩膀,“听我侄子说,你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是一个聪明人,实在人,这点,我今天算是看到了。”董事长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丁总也跟着莫名其妙地笑,唯有我还没有翻过这根筋,傻呆呆的看看董事长,看着跟着董事长一起大笑的丁总和穆总。

一出华夏能源的办公大楼,丁总就搂住我和穆总的肩膀,说:“两位哥哥,感谢你俩,真心地感谢你俩!没想到我们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这都是因为你们俩的出面,为老弟我撑了天大的面子。”他的话说得真诚,说得动情。

我不明白我在他和董事长之间做了什么,亦不知道他因何感谢我。问道:“何以感谢我,我做了什么,我们又做成了什么?”

丁总放声大笑,大笑之后,就把我和穆总的肩膀搂得更紧。说道:“哥哥,你说呢?我们今天和陈董事长拉上了关系,何愁以后没有工程干。撇开巴基斯坦的机场工程不说,单就陈总的华夏能源,搞一个能源转换工程——在煤矿建一座火电厂,将热能转换成电能,那是多大的工程?再说,能源转换既环保又节能,是国家提倡的,前程似锦啊!”

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也似乎并不确定究竟明白了什么。但丁总很开心,我也就装作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自驾旅行模式,从陆路返回。”丁总在对我们大声宣布。

当天下午,我们去了毛乌素沙漠东边靠近鄂尔多斯的沙漠旅游胜地响沙湾,丁总和穆总在沙漠里用手机录MV,穆总以沙漠为背景,录制了自己满意的《北方的天空下》,丁总也录了《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我只知道穆总歌唱得好,却不知道丁总的嗓子好。丁总的歌唱得叫我大开眼界,他的嗓音开放,高亢,野性十足又有几分阴柔。由于他将脚上的沙靴,故意穿成一只红一只蓝,引得相距不远的漂亮女孩频频投来赞许的目光。他越发做出很多颇有文艺范儿的行为,唱歌之外又开始朗诵时,并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在最后坐沙漠小火车返回,再遇到两位漂亮姑娘时,竟聊得火热,互相合影留念。

第二天我们游览了苏泊尔草原,欣喜依旧。

在返回渭城市的途中,我们走走停停,又先后到了延安、佳县白云观。

在白云观丁总和延安枣农——一位老汉,谈的火热,披着他的皮袄照相,拿着他的烟袋锅抽烟。他从枣农的手里接过烟锅袋,只在自己的袖口上擦了一下烟嘴,就很开心的抽了起来,一连抽了好几锅。还和那位老汉坐在一条板凳上照相。后来,他竟然领着我们随那老汉去了山上的枣林子。枣林子很大,漫山遍野,满树的枣子繁的都结了疙瘩。但因为秋雨太多,枣子表面发乌、开裂,再加上品种退化,这里的枣子并没有人采收,已经好几年都自生自落。老汉给我们拿来了塑料袋,按一斤两元钱的价格,任我們随意采摘。穆总和丁总不摘枣子,又录起了MV,他们以枣林为背景,换着表演,换着拍摄。唱完会唱的信天游,就又唱流行歌,中间穿插为枣农做广告,让朋友圈的人卖枣农的枣子。折腾了半下午,仍热情不减。而我却只有采摘了不到三十斤枣子。这样,我们又折返到白云观,丁总一下子买完了那个领我们上枣园的老汉的枣,他说,枣农辛苦,可怜,尽自己的能力能帮他们多少就帮多少,一口气竟然买了300斤枣,塞满了整个后备箱。买了枣子的枣农眼里流露着感动光,嘴里说着感激的话。我一下被他的“粗鲁”再次打动了,竟然觉他可爱至极。

丁总有个习惯,一上车除过抽烟就是睡觉。睡觉的时间多,抽烟的时间少。但一旦抽烟,就要咳嗽,一咳嗽就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不说,没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后,都要打开车窗玻璃吐痰。尤其在高速上,窗户一开,吐出去的痰沫子星星点点的被吹回车内,弄得后座的我们精神紧张。坐在副驾驶座位后边的穆总,往往要做出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顺带着摸一下脸,擦去疑似落在脸上的污物。我总是希望他睡觉,一睡觉,车里就安静了许多,我们也就不再担心痰沫子飘到脸上。

到了渭城市,临分手,我提醒丁总:“老弟,你要戒烟,一定得戒!还有,做个身体的全面检查,有病早治!”他点头笑笑,说:“没事,我强壮着哩,哪有那么削薄?”

三天前,穆总打电话给我:“哥哥,丁总今天早上火化了。我也刚刚知道。”电话里出现了大段的沉默,我尽力搜寻记忆里的丁总,电话里穆总又说话了,“哥哥,就是带我们去鄂尔多斯的丁总。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

“他是1976年的,今年才42岁!人啊,有多脆弱!”

“42岁?那么小吗?我觉得他比你大多了!”

“哥哥,就给你说一下,挺突然的。一时接受不了。”

“是,的确太突然……”

“抓紧好好活吧!哥哥,我没有别的事,就给你说一下。保重身体!”

我尽力的回忆丁总的模样。

丁总很黑。脸膛青里透暗黑,因为肥胖两腮的肌肉松弛下垂,眼皮也有点耷拉下来。脖子和脑后有很厚的褶子堆积,鼻子不大不小,但有点塌,嘴巴因脸盘硕大而显得略小。个子中等,肚子很凸,凸得使他的行走显得很吃力,常常听到他喘气的“呼哧”声。穿一件不扣扣子的黑色纯棉夹克,走路外八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说话做事,烟不离口。

我不能确定我对丁总的描述是否准确。但我依稀记得他的笑容——把所有的皱褶都顺着某一个走向调动起来,组成一幅可爱真诚的纹路,衬映出眼里清澈的光,给人一种可以信任和依赖的暗示。

他,的确粗得只剩下了热情。

郁枫,原名范宗科,生于陕西凤翔。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书协会员,宝鸡市作协秘书长。出版诗集、随笔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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