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毓
梅勇对母亲梅芳菲说,他决定售卖空气。
梅勇说,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有母亲的大别墅住,天天叫外卖,这辈子也花不完母亲的钱。但这没意思。
“如果我是一只虱子,我就选择在你的衣襟里窝着。”梅勇说。
虱子的比喻在梅勇显然即兴得来,梅芳菲听了却不生气,揶揄道,“你连虱子也没见过。”
梅勇高中的时候,说他大学想学习电影专业,梅芳菲轻声反对,说还是做金融好,做金融,母亲的人脉完全可以接续,等于母亲大半辈子就是为儿子搭桥铺路,但没等梅芳菲拿出大力气反对,儿子却不提学电影的事情了,矛盾灭掉在萌芽状态,给双方都留余地。
梅勇显露写诗的兴趣是在小学五年级,梅芳菲觉得一个小学生,写啥诗,尤其数学还常不及格。补课,补数学。
梅勇转而喜欢小说了,《鬼吹灯》《盗墓笔记》。梅勇不仅看,还写。小说写了十万字,发在网络上,看的人只有三十几个。直到梅勇某天告诉梅芳菲这件事,梅芳菲才知道儿子当小说家的梦想在她无知觉中诞生,在她知觉时已经梦碎。
梅芳菲说算了吧,去美国。
梅勇最初不姓梅,姓汪,那是梅勇爸爸的姓,但是梅芳菲离婚了,怀着恨意离婚,她要给儿子换姓,有和往昔一笔勾销的狠劲儿。
日子能否借此新生?单身的梅芳菲不缺追求者,但没人接得住梅芳菲,有追求梅芳菲失败的人评价,梅芳菲像一枚气太足的球,拍打太硬,捧手上,也硬。
天黑天明,单身的梅芳菲过了十五年。饱满而强硬。这也是儿子眼中的梅芳菲。
美国留学归来,梅勇已是个身高一米八六、体重九十多公斤的重量级男,他站在梅芳菲前,他坐在梅芳菲前,都让梅芳菲眼前有相当的充实感,也有莫名的压力感。在和母亲说要售卖空气后,梅勇安闲沉寂了,他每天待在母亲别墅的三层楼上,很少下楼,如果不是梅芳菲喊,他可以做到安静如别墅中的空气。
为此事,梅芳菲憋了半个月,在要找儿子谈话之际,儿子却找母亲谈话了。梅勇说,他想来想去,自我考试了一次又一次,他不仅对数字没信心,甚至感到厭烦,如果母亲期待他待在银行,那他可能不久就会出事,与其到时候逼母亲绝望,不如现在就不抱希望。梅勇说,不去银行上班,他也不会闲着,他已经和同学联手注册了家公司,公司在理念上完全是现代的、当代的,也是未来的。产品是绿色的、环保的。他们公司的主打产品是清新空气。
梅勇指给梅芳菲看窗外,窗外是霾笼罩的暗沉沉的天,“您就知道您儿子有多正能量,有多担当了,也就是,我们的公司多有前途了。”
先卖秦岭清新空气。临近,成本低,做生意就得念生意经。梅勇告诉梅芳菲说,他们试着生产了800罐秦岭空气,每罐价格68元,在朋友圈里试卖,三天脱销了。他们下来要在工商局登记,健全手续,确定标准。
来自山间、河谷、森林、花海的清新空气,让你有置身森林的感受。梅勇给梅芳菲描述。
梅勇告诉梅芳菲,他们未来生产的新鲜空气,会像香水一样分不同类别,有海洋气息的、森林气息的、苔原气息的、草原气息的、花海气息的,分冷的和暖的不同香型。
梅勇说,等产品升级了,一定让母亲体验甄选。
梅勇说,他们会在秦岭浅山、深山、不同海拔的地区收集空气,分别在针叶林带、混叶林带、巉岩间收集。下来他们还要升级,进一步到中国各大主要山脉去采集,在不同天气和季节采集,会更细致,更完备。未来五年,以及十年,梅勇说,这空气都会是“中国气”。每个罐子上都会注明收集的地点。
梅勇说,借此工作,他也能把祖国的大好河山勘踏一遍,也让自己的爱国情怀具体而细微。
公司将会云集一群生态学家、环保学家、水土保持专家、矿产地质专家等科学家。梅勇说,他看见自己要做的、要学习的是那么多,他要一步步走近。
隔着一张饭桌,梅芳菲听着儿子滔滔不绝的演说,觉得一种沉甸甸的、似曾相识又大为不同的分量感不断扩大,几乎充满了这栋阔大的别墅,又使她感到一些虚妄和茫然。
梅芳菲想,无论如何,她这次都不反对,允许儿子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二十二岁,梅芳菲忽然想到这个数字。她又想到一个数字,二十八岁,那是她和梅勇爸爸离婚的年龄。
她的思绪在两个数字间游荡,无从停靠,不知道意义。却又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和想要依偎住什么的心愿。
“先生,我要给你讲我儿子的故事了。”一句自言自语的话冲破嘴唇,清晰在梅芳菲耳边,着实吓了梅芳菲一跳。
选自《安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