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存一角,聊放侧枝花

2019-05-08 03:30董顺娣
求学·素材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汪先生汪曾祺沈从文

【编者按】

汪曾祺最早发表作品是在20世纪30年代,但他大量的作品却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前后,故有人戏称“80年代出现了一位30年代的作家”。

读过汪曾祺作品的人都会被他真诚、质朴又不乏诙谐幽默的语言所打动,亦会被他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所感染。他的散文如老酒,醇香绵长,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有网友说,很多人不知道他,知道他的人都很爱他。因此,本期“悦读汇”,我们向您推荐他,希望您也能喜欢他和他的作品。

【作家作品】

汪曾祺,江蘇高邮人,生于1920年3月5日,按阴历算,那天正好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祖父是清朝末科的“拔贡”;父亲多才多艺,不但笙箫管笛、琵琶古琴、金石书画皆通,而且是一名擅长单杠的体操运动员,还练过中华武术。汪曾祺三岁丧母,幸得继母张氏疼爱,又因祖父喜欢、父亲随和,故个性得以自由发展。

汪曾祺师从沈从文先生,深得沈从文的器重,不但是沈先生的入室弟子,而且可以说是得意高足。他二十岁开始发表作品,但20世纪八九十年代才是他的创作高峰期。主要作品有短篇小说《受戒》《大淖记事》《鸡鸭名家》《异秉》《羊舍一夕》等,散文集《逝水》《蒲桥集》《孤蒲深处》《人间草木》《旅食小品》《矮纸集》《汪曾祺小品》。

汪曾祺博学多识,情趣广泛。他爱好书画,乐谈医道,对戏剧与民间文艺也有深入的钻研。他的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苦难和挫折,但是,他始终保持平静旷达的心态,并且创造了积极乐观的、诗意的文学人生。

汪曾祺于1997年5月16日上午10点30分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7岁。

【学生推荐】

邀你品味“很好玩的”生活

北部湾高中 陈锡宇

我今天要推荐的书目是《汪曾祺散文精选》。

汪先生的散文给予我最深印象的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对生活的热爱。有人说,一个人有吃的念头,就有活的欲望。爱美食的人,必定热爱生活。汪先生显然是热爱美食的,他写四方食事,从大虾、鱼生、醉蟹、河豚到煎饼、锅盔、汤圆,再到野菜、苦瓜、生葱、大蒜、元荽等,无不让人垂涎欲滴。他这样描写杭州的“炝虾”:

解放前杭州楼外楼炝虾,是酒醉而不待其死,活虾盛与大盘之中,上覆大碗,上桌揭碗,虾蹦得跳桌,客人捉而食之。

读上面一段文字,估计爱吃鲜虾的读者不但会味蕾绽放,心里亦会叹上一声:怎一个“生猛”了得!岂止鱼虾大蟹惹人流涎,他写烤肉也叫人食欲大开。且看汪先生写北京人“贴秋膘”:

因为炙子颇高,吃的人只能站着烤,大都脱得只穿一件衬衫。足蹬长凳,解衣磅礴,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喝白酒,很有点彪悍豪霸之气。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段,且不说这烤肉味道如何,单这气氛就能使人增添三分胃口。我建议大家不要相信电视上的广告去买什么健胃消食片,吃饭少有胃口时,捧上一本汪老的书,就是下饭的最好佐料。

读汪先生的文字,是能想象出一幅画卷来的。汪先生写西南联大的同学“跑警报”,从新校舍北门出去,到野地里待着,各干各的事,晒太阳,整理笔记,谈恋爱……直到解除警报拉响,大家才拍拍身上的灰,悠闲悠闲地往回走。这还是群相,更有特写:

西南联大新校舍大图书馆西边有一座烧开水用的炉子,一有警报,没有人来打开水,炉子的火口就闲了下来,郑智绵就用一个很大的白搪瓷漱口缸来煮莲子。有一次日本飞机在新校舍扔了一枚炸弹,炸弹不大,不过带着尖锐哨声往下掉,还是在地面上砸了一个大坑,然而郑智绵照样用汤匙搅他的冰糖莲子,神色不动。到他吃完莲子,洗了漱口缸,才到弹坑旁看一看,捡起了一个弹片,还烫手,咒了一句:“丢那妈!”

我喜欢汪先生的文字,原因之一便是他把苦难的生活写得如此有滋有味。他在文章中对丁玲说她被划为右派到北大荒劳动,是“逆来顺受”的话做出批评:

我觉得这太苦涩了,“随遇而安”更轻松一些。“遇”当然是不顺的境遇,“安”也是不得已。不“安”又怎么着呢?既已如此,何不想开些,如北京人所说,“哄自己玩儿”。当然,也不完全是哄自己,生活,是很好玩的。

汪先生的散文多写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距离事件发生已过去二三十年。也许是时间过滤掉了苦涩,只留下回味。

读汪先生的作品,你不会觉得累,只会觉得有趣味。他把平凡的生活观察得细致,并把它们描绘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笔下的昆明的雨:

昆明的雨季是明亮的、丰满的、使人动情的。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昆明的雨季,是浓绿的。草木的枝叶里的水分都到了饱和状态,显示出过分的、近于夸张的旺盛。

汪老的语言有时也调皮似顽童戏谑,他在《人间有味》中提到逐臭,特别写了臭豆腐:

我们在长沙,想尝尝毛泽东在火宫殿吃过的臭豆腐,循味跟踪,臭味渐浓。“快了快了,闻到臭味了嘛!”到了眼前,是一个公共厕所!

汪老的语言有时也粗俗似贩夫走卒,他这样描写栀子花: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质朴、真实,这样的语言来自生活又区别于生活,这是我喜欢它的原因。

汪先生的散文是有灵魂的,所以我推荐大家去读一读。而先生对自己的文章也有见解,他曾说:“我觉得伤感主义是文字的最大敌人,挺大个人,说的跟姑娘似的。”在他的作品里,我们能看出他是一个生活的乐观主义者。

汪先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如果你读过他的作品,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尤其是当你读过他写的散文和写他的散文(如宗璞的散文《三幅画》)之后。

【阅读指径】

笔力轻淡,情味深浓——汪曾祺散文赏析

董顺娣

汪曾祺在《自报家门》中说:“我受影响最深的是明朝大散文家归有光的几篇代表作。归有光以轻淡的文笔写平常的人物,亲切而凄婉。这与我的气质很相近,我现在的小说里还时时回响着归有光的余韵。”汪先生此言不虚!他的小说如此,他的散文更是如此。

汪曾祺的散文,写的都是极平常的人物——祖父母、外祖父、父亲、母亲、师友、同仁乃至萍水相逢的路人。虽然这些人当中不乏沈从文、金岳霖、老舍、闻一多、林肯等名人,但在汪先生笔下,他们都可亲可近、有血有肉,极富人情味。

他笔下的沈从文便是如此。读《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你会认识诚恳、天真,讲课“毫无系统”的沈从文;你会认识热爱读书、热心收藏而痛恨打牌的沈从文;你还会认识和学生一起逛街一块喝酒的沈从文。汪曾祺在文末叹道:“沈先生在西南联大是一九三八年到一九四六年。一晃,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前的一碗酒,历经岁月的沉淀,更醇更香更有滋味了。写作《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文后两年,他又写了《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来纪念沈从文先生。文末他写道:

“沈先生家有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的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

细心的读者,是不是已读出“今已亭亭如盖矣”的凄婉呢?

他笔下的金岳霖也是如此。有一次,金岳霖在讲《小说和哲学》:

“金岳霖谈兴正浓,忽然停下来,说:‘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说着把右手从后脖领伸进去,捉出了一只跳蚤,甚为得意。”

大哲学家当众捉跳蚤,且甚为得意,一方面令人联想起王猛的才气和魏晋的风度,另一方面可见金教授的自然天真、平易近人,当然也难免令人嘘叹战乱给百姓带来的不幸,读来真是亲切又凄凉。

汪曾祺落笔写人,笔触总落在琐碎细微处。他写有钱而节俭的曾祖父用咸鸭蛋下酒。一个鸭蛋吃两顿。上顿吃一半,然后用一块小纸将蛋壳上掏蛋黄蛋白的小口封起来,下顿再吃。写随性而手巧的父亲为自己做荷花灯、糊纸风筝,给蟋蟀设计八角玲珑的玻璃房子,为我死去的母亲做成套的冥衣。写可怜而善良的继母大冬天里为赖了一裤兜屎的我清洗衬裤棉裤,连眉毛都没皱一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日常小事,而回忆这些生活琐事的汪曾祺先生已年届花甲。至亲已逝,音容尚存,静思往事,如在目底,思之念之,焉得不亲切而凄婉!

有人说,平实、朴素正是汪曾祺散文的重要特点。而汪曾祺在《自报家门》中说:“我的看似平常的作品其实并不那么老实。我希望能做到融奇崛于平淡,纳外来于传统,不今不古,不中不西。”我认为汪先生做到了平实中蕴哲理,朴素里含诗意。

读一读《葡萄月令》,你会相信我所言不虚。从一月到十二月,汪先生依次从葡萄窖藏、出窖、上架、浇水、喷药、打梢、掐须、着色、下架写到入窖,看起来就是葡萄的生长过程,可是,当你读到以下的文字,你也许会修正你的观点。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鋪着白雪的窖里。

……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

品一品,是不是又有哲理又有诗意?不只是意境和内涵,连形式都是诗!汪先生明明是在写葡萄,但仿佛又是在写人生,可他偏偏不直白地写人生,只让你联想起人生。这不就是诗吗!你若是读过他的《伊梨闻鸠》,你也会觉得,那一声声“鹁鸪鸪,——咕”,传递的不仅仅是乡情,还有很深的文化内涵,可你想细辨其深意,却又“欲辩已忘言”。汪先生的散文正像他在《岁朝清供》里描绘的那幅画:一间茅屋,一个老者手捧一个瓦罐,内插梅花一枝,正要放在案上。记得三联书店曾出版过汪曾祺的散文集子,取名就叫《岁朝清供》。这个题目取得真是贴切:简朴宁静中溢出情趣,闲适冲淡中透着优雅。

汪曾祺的散文也有很多写美食的篇章,据说他喜欢下厨,很有些拿手菜。不过,他女儿曾幽默地表示“做的没有写的好”。许多读者因美食而爱上他的作品。他还擅长写一草一木、春夏秋冬、五湖四海,总之,读汪曾祺的散文,你会感到人间皆爱,草木含情,江湖生趣。

汪曾祺骨子里透着几分率性和幽默。如果说“知人论世”是欣赏文学作品的重要方法,那么我以为好好读一读汪先生的《自报家门》《自得其乐》,差不多可知汪曾祺其人其作了。

【读后有感】

人生有味

北部湾高中 刘雅心

久仰汪曾祺先生大名,他的趣闻佚事虽听过不少,但总遗憾没时间好好读一读他的作品。春节长假终于得以捧读佳作,一睹为快。

《汪曾祺散文精选》的开篇两辑,主讲草木美食,语言自然,不失调皮。通篇看下来,一个赏花斗鸟的小老头形象跃然纸上。这小老头还抓着你的手,讲着他的故乡的花草和难忘的美食……絮絮叨叨的,真是可爱得不行。

汪曾祺是个热爱美食的人,在书中,他细细描述了许多地道的食物,也因此,我差点怀疑我看的是一本披着散文集外皮的菜谱,借用一句调皮的网络流行语来说,就是“妈妈问我为什么一边流口水一边看书”。曾让我有过相似经历的是大文豪苏轼,但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苏东坡“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等诗词洋溢着其沉醉于美食的直白感受——品茶时的心旷神怡,大快朵颐时的畅快淋漓,令人跟着步入他的美食天地。而汪曾祺描写的美食来自四海八荒,但到最后,总有种淡淡的乡情,像是吃遍了山珍海味,却总还是怀念自己家的小葱拌豆腐。

这个美食家,也是个生活的哲学家。在《苦瓜是瓜吗》中,他这样谈文学创作问题:“不要对自己没有看惯的作品轻易地否定、排斥”“一个作品算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算是现代主义的也可以,只要它真是一个作品。作品就是作品,正如苦瓜,说它是瓜也行,说它是葫芦也行,只要它是可吃的。”在《泰山片石》中,他说:“同时我也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微小、我的平常,更进一步安于微小、安于平常。这是我在泰山受到的一次教育。从某种意义上说,泰山是一面镜子,照出每个人的价值。”登泰山而感悟出个人的渺小不难,难能可贵的是安于渺小、安于平常。他说:“人贵有自知之明,不要‘小鸡吃绿豆——强努”。对深陷竞争漩涡的人们来说,这样的认知无疑是一剂治愈焦虑的良药,让我们紧绷绷的神经得到了片刻的安宁。最妙的是他为栀子花所做的辩护:“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看这段时不觉莞尔,细想,这何尝不是一种活出自我的人生解读?

难怪史航说:“这世间可爱的老头儿很多,但可爱成汪曾祺这样的,却不常见。”

我也算是一名文学爱好者,最向往他在《自得其乐》中所描绘的充实快乐的状态:“凝眸既久,欣然命笔,人在一种甜美的兴奋和平时没有的敏锐之中,这样的时候,真是虽南面王不与易也。写成之后,觉得不错,提刀却立,四顾踌躇,对自己说‘你小子还真是有两下子,此乐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人生有味,莫过“自足”。读汪先生散文,我读懂了一句诗:顿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

悠然人生——读汪曾祺散文有感

张远露

读汪曾祺先生的散文,你会感受到一股浓浓的乡土气息,这种感觉就像姥姥泡的清香扑鼻的茶,闻时有淡淡的清香,品后也讓人回味无穷。

汪曾祺散文的魅力首先源于他独特的语言——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亲切自然,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在《胡同文化》中,汪曾祺先生对北京胡同有这样的描写:“北京城像一块大豆腐,四方四正。城里有大街,有胡同,大街、胡同都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过去拉洋车的,逢转弯处都高叫一声‘东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寥寥数言,给你勾勒了北京城的整个布局。读这些文字,眼前似乎见到了北京那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胡同,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北京人那带着京味的声音“东去!西去!”让人瞬间对北京这座城市有了更多的亲切感,这便是汪曾祺先生文字的魅力。

汪曾祺的散文还有一种淡雅悠然的味道——不急不躁,从容自在,意趣丛生。“跑警报”本来是一件十分紧急的事情,但在他的笔下却有了另一种味道。“这地方除了离学校近,还有一片碧绿的马尾松,树下一层厚厚的干了的松毛,很软和,空气好,马尾松挥发出很重的松脂气味,晒着从松枝间漏下的阳光,或仰面看松树上面的蓝得要滴下来的天空。”在日军轰炸的恐慌下,竟然还能有如此悠然的心境欣赏美,这让人不禁感慨其心胸之宽,心境之美。

汪曾祺先生不管处于怎样的困境,都能保持一颗坦然的心。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受尽苦难,但他苦中作乐,摘酸枣、腌萝卜、烧蝈蝈一样不落,他毫不在意地说:“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 ”

汪曾祺的优美散文其实是他经历了许多曲折后悟出的一种人生境界。闲适淡雅、从容而不迫的处世心境让他对生活有了更多的观察,对美有了更多的感知。当今社会我们不少人生着灵魂的病,我们忙碌浮躁,对生活缺乏感知,对美没有追求。对此,读一读汪曾祺的作品吧!与他交流,你会在匆忙之中感受到一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乐观,你也会有“不愁生计,不问俗事,不求闻达,不亦快哉”的豁达与超脱。怀一种悠然的心境,过一种悠然的人生,遇见更美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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