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笑嫣
1.
北京下雪了。3月,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昨晚梦见雪。我说下雪了,哪里都去不了了,你就陪着我好不好。你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就坐在阴暗的天色里。一直一直。安安静静的。
醒来,果真下了雪。我站在窗前看雪花由小变大、由疏变密、由慢变快,纷纷扬扬地飞舞滑落。但你并不在我身边。
在这之前,仿佛全世界都下过了雪,只有北京还是老样子。我甚至怀疑,今年是不是就不会下雪了。
但老实说,比起下雪本身这件事,我更担心的是,下雪的消息没人可以分享。
就像此刻,我坐在阳台上,放着轻音乐,敲击着键盘。我并不能在你的对话框上敲下一个字,但放在朋友圈里也毫无意义。
分享第一场雪的心情,和想念的感觉一样。就像其他的一些事情,它们冥冥之中都在指向过去。
记忆这东西真是奇怪,很多过去你原以为就像大雪后的荒原,整齐清洁,全部都被渐渐覆盖遗忘。可有时只需要一丁点小事:一首属于那个时间的音乐,一只你曾爱吃的牛角面包,一个曾一起走过的街角,或者是一场雪,很多事情就都回来了。
人们总以为过去的事情都被忘记了。其实不是,它们只是被换了一个地方放置。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了而已。
2.
一年暴雪,你的車子打滑撞上了桥头的栏杆,你一边检查着车子漏出的黑色油滴,一边用最后的电量给另一座城市的我打着电话,平淡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你戴着我送给你的灰色围巾,说天气可真冷啊,说路过的车子溅起的纷飞雪沫,说准备要搬家去看房子,说堆在家里的厚厚纸板箱,说这个季节和包装起来的屋子的寂静。
听着你因为寒冷而高低起伏的音节,隔着电话我仿佛都能看到你嘴边呵出的白白水汽。
你还说要是我在就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在雪中散步,可以买下一只路边的烤红薯,可以一起去滑雪、团雪球,可以去吃热气腾腾的九宫格火锅。
我想要是我在就好了。你的冬天或许就不会那么萧瑟寒冷了。
关于这些,我都曾有过期待。
可是后来我真的见到北京的雪,是在三里屯跳舞的间歇。我和朋友从燥热的酒吧里出来,身上还带着未曾消散的热气。我们站在门口,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雪花落地。有卖玫瑰花的阿姨把花朵塞进我的怀里。
我真的见到了北京的雪,但你已经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那一晚我在雪夜里走了好久好久,从太古里走到蓝色港湾。北京的雪夜很安静,昏黄的路灯下雪花如飞蛾舞动,我痴痴地站着看了好一阵。
3.
原来并不是非得待在你身边,看着你的脸,才算是喜欢。
甚至都不用听到你的消息,没有声音,没有问候,也不需要告诉你我在雪中的心情。
喜欢一个人,可以仅仅是突然在某一个时刻想起。
只是有一次圣诞节,我去商场步行街看圣诞树上飘下的人造雪花,却看到太多欢乐的情侣。我打开你的对话框,想了想,又撤回,最终发了一条充满节日喜悦气氛的朋友圈,想看看你会不会点一个赞。可盯着屏幕没过两分钟,我又匆匆把它删掉。
那一年的北京也是迟迟不肯落雪的,就像今年,就像一个人憋着不得不咽回去的心里话。
后来我跑到一家居酒屋里去吃了好大一碗拉面,还喝了一壶滚烫的清酒。你知道的,热气腾腾的食物总能填补进心里那丝丝缕缕的疏落感。而我一向如此。
说得越多,我越是怀疑。记忆如此虚实不定,斑驳交错。
或许它只是我在丛林中洒下的面包屑,为了提醒自己的来处。可惜它们被乌鸦吃去了大部分,我再也无法顺着它们回到你的身边。
但很多事情越往后也就越淡然,走出了长长的一段路后,我发现没有雪也没有你的日子,其实也并不算坏。
只是记忆太过高贵。而它也终会如同漂浮在大海上无法回航的破旧大船,日渐下沉,直至无从寻觅。就像一个人还记得家里的门牌号,但那个家,早已被拆毁。
这一切都没关系。
毕竟,我从未在一场真实的雪里见过你。
即便如此,每逢初雪,总还是会想到你。这只是我爱过之后的惯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