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泥
家母的故乡,在新民柳河沟镇西北30里,早先年,那里的河套十分荒凉,时常有狼出没。河套里有狼本不是新鲜事。乡亲们闲暇时,在田间地头,月下庭院,随着嘴里旱烟徐徐地吐出,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一些各种版本的关于狼的段子。外祖父对此不屑一顾,外祖父从小到大没见到过狼,因此他根本不相信有狼,他倔强地认为:所谓有狼的故事,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的勾当,所谓狼,也不过是大一些的野狗罢了。这个想法一直坚持到他5。岁那年,在西河套里遭遇到两只活生生的野狼为止。
那时候的乡下还没有正规的农贸市场,只有自发形成的集市。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在一起,叫卖互换自产的东西,各取所需。这种活动叫“赶集”。这种“集”当时很多,但是新民县的白旗堡(大红旗旧称)大集,因为有农历四月十八庙会的原故,在当时最为有名。每月的农历初一、初四、初七都有集。据说,白旗堡大集已经沿袭几百年了,但它究竟兴起于哪朝哪代已无从查考。
外祖父经常光顾的就是这个白旗堡大集。外祖父平生喜欢热闹,喜欢交际,因此,在白旗堡结交了一大票朋友。这一天,外祖父向屯上借了头毛驴,驮上货早早的赶到白旗堡。凭着久经世面的老到和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小半天的工夫,便将带去的一篮子鸡蛋、两大摞草帽和4件蓑衣卖掉了。见了现钱后买了一个铁锅盖,又添了些灯油、洋火、针头线脑等所需物件。外祖父拍着鼓囊囊的马褡子暗想:正经事算是忙完,该去会会一班老朋友了。于是,装上一袋烟,轻悠悠地上了驴,沿街寻去。
外祖父剃了头、刮了脸、听了戏、暍了酒、会了老友、叙了交情。待酒足饭饱该家走的时候,已是星星点灯。老友纷纷挽留:天晚了,赶明个儿回吧。醉醺醺的外祖父逞强道:20里夜路,几袋烟的工夫,我闭着眼都能摸回去。说罢,跨上毛驴,告别老友,没入夜色中。都说老马识途,其实,老驴也识途。
外祖父上了路。风一吹、驴一颠,困意袭来,索性抄袖打盹,由着驴儿自管走。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刺耳的“喷鼻儿”声,那头毛驴竞在快速行走间来了个紧急刹车,将毫无准备的外祖父“嗖”地颠到地上。睡眼惺忪的外祖父爬了起来,抬头望望,月已至中天,前后瞅瞅,嘟囔道:这才到西河套啊,离家还二里路呢,这畜生咋不走了?转念一寻思,笑了:敢情,你也知道我内急呀。笑罢,就地撒了一泡长尿,觉得舒服了许多,也清醒了些。叫了声“家走”,准备上驴。突然,外祖父发现毛驴有些不对劲,只见那毛驴四腿僵直,浑身颤抖,背上鬃毛奋起,还不停的喷着响鼻儿。外祖父想:这畜牲咋毛愣了?四外看看,猛然发现,不远处的树丛里,蹲着两只硕大的野狗。外祖父骂了一声:完蛋货!两只野狗,竞把你吓成这个熊样。说罢,牵驴准备上路。
然而,不管外祖父如何吆喝、抽打,那毛驴仿佛四蹄生根一般不动半步。外祖父没辙了,心说,这畜牲犯了性子,比我还犟。看来,非得把那两条野狗赶跑不可。于是,找了根树棍子去轰狗。
那俩野狗见外祖父吆喝着上前便“刷”地左右分开了,一只野狗后退两步低下头、龇着白森森的牙齿,和他对峙。另一只野狗则绕过他向毛驴扑去,进身朝着驴肚子就是一口。那毛驴被咬疼了,才大梦初醒般的嚎叫一声四蹄腾空,将身上的马褡子甩在地上,绝尘而去。拴在马褡子上的铁锅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荒郊野外格外响亮,把俩野狗吓得掉头跑出老远。
外祖父被这突生的变故惊呆了,咋想这野狗咋不对劲:比一般的狗大不说,还长着一对细眼,长嘴巴,肚子吊得老高,一条大尾巴拖在地上,动起来悄无声息,透着说不出的鬼魅。外祖父“刷”地惊出一身冷汗:莫不是人们常说的吃人的狼吗?想到这一层腿竟软了,忙用木棍撑住,自己劝自己,莫慌,这是要紧的关口。
一阵冷风吹过,外祖父打了个冷战。定定神,捡起马褡子披在肩上。左手拿锅盖,右手拄着棍子往家跑去。跑出几十米后,忽听身后好像有动静,回头一瞧:天哪!那两只狼竟悄悄的尾随在他身后,距离也就十几步远。外祖父怕狼从背后偷袭,只好站住了。那狼见人停下也左右分开,在两旁站定。用绿幽幽的眼睛死死盯住外祖父,其中一只还不停地舔着嘴边的血迹。
事已至此,外祖父反而镇静下来。
回想起:那两只狼并没有去追赶毛驴,而是被掉在地上的铁锅盖吓跑的。那只咬伤毛驴的狼,尝到了血腥味道是不会放过他的,忽然灵光乍现:这畜生既然怕响动,我何不继续吓它。想到此,就用木棍使劲敲打铁锅盖,“一一当!”狼立刻被这响声吓跑了。外祖父大喜,立即撒开腿往家跑,且边跑边敲。那两只狼,虽不甘心,也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外祖父事后回忆说,那晚的二里夜路,竟比天边还远。
当他敲着锅盖跑进村的时候,引起全村的狗一齐狂吠,终于吓跑了那两只狼。外祖父一进家门便瘫软在地上起不来了。衣服湿透了,锅盖也敲漏了,趴在炕上大病了三天。
那头毛驴也命大,肚子被掏開碗口大个窟窿,经医治后竟然活了下来。不但活得有滋有味,还成了远近闻名的名驴。人称:“狼掏子”。
经此变故,外祖父逢人便说:西河套里有狼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