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
闹鬼的事儿永远吸引人,老北京的“鬼”多发生在一些老宅子里,宅子闹鬼,就被称为凶宅。
我小的时候,经常听到胡同里的大人们说闹“鬼”的事儿。什么是“鬼”?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鬼”真的那么可怕吗?这些问题很长时间在我的脑子里萦绕,直到有一天,我真碰到了“鬼”,我才恍然大悟。
我小的时候住的辟才胡同是条大胡同,这条大胡同像烤串的那根签子,串着许多小胡同,在十多条小胡同当中,有一条叫“贵门关”的小胡同。
“贵门关”在辟才胡同西口,“贵门”,这是多好听的地名呀!其实,它最早叫“鬼门关”。20世纪50年代初,北京城整顿地名时,才取其谐音,改叫“贵门关”。
我小时候住在辟才胡同西口的高华里,紧挨着“贵门关”,每天上学必须经过这条胡同。
这条胡同非常短,实际上是两条胡同中间的“拐把”。记得这条胡同只有五六个门,您说胡同有多短吧。
为什么这条胡同叫“鬼门关”呢?原来这和一个“闹鬼”的故事有关。传说,胡同路北有个院,住着一户以赶大车为生计的人家,家里养着三头骡子,有一挂大车。20世纪五六十年代,京城拉货的交通工具主要是人力三轮和马车,汽车很少。赶大车的老爷子每天拉完货,便赶着大车回家,喂牲口通常是在夜里,所谓“马不吃夜草不肥。”
有一天,赶车的老爷子半夜起来喂牲口,走到牲口棚,猛然听见有妇女哭的声音,他打了个激灵,循声望去,只见有个穿着一身白的女人朝他走来。“你要干吗?”他喊了一声,那个女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哎,你是干吗的?”他又喊了一声,那个女的“哇”地一声哭了。
北京的“四大凶宅”到底在哪里呢,其实不过是一个传说
老爷子知道这不是人,是“狐仙”。他怕这“鬼”把牲口惊着,随手抄起赶车的鞭子,向白影抽过去,那个白衣女子突然惊叫了一声,不见踪影了。
第二天早晨,老爷子起床,来到马棚查看牲口,发现地上有一撮狐狸毛。他顿时明白这是昨天夜里用鞭子抽那“狐仙”留下的。
这个故事是我小的时候听我姥姥和我妈讲的,说夜里人们拎着灯笼或大车上有风灯,经过“鬼门关”时,那灯立马就灭,这都是“鬼”在作祟。
离“鬼门关”不远,有个“官茅房”(即公共厕所),从我们家上这个“官茅房”,必须经过“鬼门关”。小的时候,一到天擦黑,我们这些小孩便不敢走“鬼门关”了,宁愿绕道过去。女孩子上“官茅房”走“鬼门关”,往往要凑两三个,结伴儿走。
有一次,我妹妹和两个同伴,晚上从“鬼门关”过,忽然听到小孩撕心裂肺地哭,以为碰上了“鬼”,吓得撒丫子就跑,后来才知道是房顶上“闹猫”呢。
为什么“鬼门关”会闹鬼呢?原来,这条胡同边上就是有名的二龙路街。二龙路在解放前叫二龙坑,这里在清朝是一条河道,后来河道拥塞,变成了臭沟,垃圾遍地,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沟里经常能见到死孩子和屈死、冤死的尸体,一到夜里,这里阴森恐怖,所以成了“野鬼”经常出没的地方。
其实,许多“鬼”是人们被某种假象产生的误会引起的。解放后,二龙坑的臭河沟子得到了彻底的治理,沟被填平,上面铺了柏油路,周围建起了学校、医院、工厂、商店,二龙坑改名叫二龙路,“鬼门关”改名叫“贵门关”。西城区委区政府的办公楼也建在离“贵门关”不远的地方,这里闹“鬼”的事儿也就没了。
北京闹“鬼”的地方还有几处,想不到红学家周汝昌先生对这事儿非常感兴趣。
众所周知,周汝昌是中外著名的红学家,但您可能不知道他对老北京文化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怀,而且對老北京民俗的研究乐此不疲。正因为如此,我成为他的忠实“粉丝”。
说起来,我有点儿不知天高地厚。那当儿,我还不到40岁,而周先生已经70多岁了。
年龄的悬殊还在其次,主要是学问上的差异,周先生才高八斗,是赫赫有名的红学家。我呢?那会儿在《北京晚报》耍笔杆儿,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记者。
但周先生每次见了我,都非常客气,客气得让我这个晚辈脸红。他敬称我是他崇拜的作家,而且每次见到老人家,他都居然用向我请教的口吻说话,让我感到诚惶诚恐。
其实,周先生在红学界素以耿介著称,由于他的学问深,他的学术观点是不容别人质疑的,所以,很多年轻学者见了他都怀有一种敬畏之心,不敢贸然相对。
也是奇了怪了,老人家见了我却永远是虔诚之态。
后来我才咂摸出来,老人家之所以对我那么敬重,是因为我当时整天骑着自行车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采访,人称“胡同记者”。当然,我接触的都是第一手材料,写出的报道也让人耳目一新。
而周先生晚年视力减退,很少出门,他又是那么热爱北京文化,所以,常常从我的文章里看到他想得到的信息,等于他想干的事,有些是我替他做了,因此他对我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周先生是天津人,在北大念书时,就对老北京文化感兴趣。
记得有一次,他跟我聊起老北京的“四大凶宅”。这个传说,还是他在北大当学生的时候听说的呢。
有关老北京的“四大凶宅”有多种版本在民间流传,比较一致的是东城的那处,其他三处说法很多,周先生一直也没弄明白,所以,他让我搞清楚这三处凶宅的具体位置。
为了弄清这“四大凶宅”,那几年我没少跑腿动嘴,不知询问了多少老北京人,说法确实不一样。
在我采访的人中有老北京前门地区派出所的所长、有老东城的巡警、有老北京报馆的记者等等,他们都回忆不起这“四大凶宅”具体在哪儿了。
当然民间的说法很多,甚至还有关于“四大凶宅”的书。但这些也多属坊间传闻,道听途说,没有准确的实据。
在没有考证到可靠证据时,我不敢轻率下结论,更不敢贸然对周先生说,因为周先生治学严谨,讲究材料来源的真实性。
因此我一直没有完成周先生交派给我的“任务”,自然,周先生直到去世也没弄清楚“四大凶宅”的出处,那三处“凶宅”到底在哪儿。
后来,我从一个80多岁的老巡警那里悟出事情的真相:所谓“四大凶宅”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并不是特指。老北京人迷信,而且那会儿城里人也少,老院子里“四大仙”经常出没,所以经常有闹“鬼”的事,凶宅也都出于这种传说。我倒是觉得他的话比较靠谱。
可毕竟事出有因,“四大凶宅”之说并非空穴来风。但“凶宅”到底在哪儿?对我来说,至今仍然是个谜。
周先生除了《红楼梦》,还喜欢琢磨老北京的奇闻逸事,特别是“凶宅”这类老事儿,也许是一种怀旧之情,亦是心存好奇使然。
老先生每次见到我,不停地问这问那,脸上时不时流露出返老还童般的天真。他对“四大凶宅”闹“鬼”之事的关心,常常让我想到探究奇闻逸事是人的本能这个话题。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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