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明
圈里幾十头猪正该卖的时候,生猪价一下大降。前些天老婆就叫卖,丁一两叫再等等。结果等来了降价。为了这,两口这两天嚷了几回了。
晌午吃饭时,老婆端起碗又埋怨他,俩人又嚷了几句。
丁一两气哼哼吸了两根烟,到底理亏心虚。他起身装了一包萝卜,背起来去送给爹娘。
丁一两姊妹仨,妹妹嫁到了邻村,兄弟当兵转业分到了公安局,住在城里。分家时有协议,每年弟兄俩每人给父母一百斤小麦一百斤大米五十斤白菜五十斤萝卜。兄弟没有地,每年买好按时送来。
本来丁一两在家都称好了,去掉皮(编织袋)正好,到了爹娘那儿,用爹的秤一称,多了九两。
当着爹娘的面,丁一两又称了两回,还是多。于是,丁一两伸手去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点的萝卜,再称,还多二两;放进小的,他又拿出来一个大的,又称,又少了三两。
丁一两他妈瞧了两眼,没说啥往屋走了。
丁一两自言自语,说,咋回事,在家正好呀。丁一两他爹坐在太阳底下的柳圈椅上一直冷着脸瞧着他称来称去,加来减去。丁一两直起腰想了想,他又去包里拿出来一个稍大些的萝卜,去门墩上磕掉小半截。放进去小的,少了;放进去大的,多了。
觉出爹的目光一直刺在自己脊梁上,丁一两终于作罢,他赶紧把包里的萝卜倒出来,并随手又拿了一个小萝卜娃,才直起身讪讪说,算了,估计还多,就这样吧。
丁一两他妈立在风门后瞧着,他爹坐在柳圈椅上瞧着,丁一两拿着编织包还有那个小萝卜,走了。
回到家,丁一两把那个小萝卜扔进了猪圈,猪们一哄而上,一只蛮横的大黑猪一口吞下。
隔天就是农历十月一,丁一两两口决定自己杀一头猪卖肉,这样能少亏点钱。
丁一两他娘也知道猪降价了,也知道大儿养猪要赔了,听说大儿宰了猪,尽管心里把大儿骂了一回又一回,怨了一次又一次,当娘的终究还是心疼儿子的钱,就想也去大儿那割点肉,反正割谁哩都一样。丁一两他爹一听,赤脖红脸地骂,你吃恁儿的指头萝卜绿豆玉黍还没吃够哩,贱死你,你要敢去割他的肉,我拿着都给你扔茅缸里。
秋罢,丁一两给爹娘背来的玉黍不是玉黍尖的小籽就是稗籽碎籽,个个跟小豆一样。
丁一两他娘犹豫了半天,还是背着老头偷偷去割了大儿家的肉。没想到,老头还没知道,丁一两自己找上了门,说账算错了,多给了娘三两肉。
丁一两他爹一听,气得浑身哆嗦,嘴都说不出话了,他去灶火掂出肉正想扔出去,一下想起了萝卜的事。气呼呼的老头又钻进灶火拿出刀,先割掉了一块,一称,还多;又割了一块,一称,又少了。最后,老头哆嗦着手又从割下来的第一块上再切下指头肚一块,还少。老头扔了刀,直了腰,大方地对大儿说,不去了,你沾点光吧。
丁一两在那立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老娘突然出来,拿起大块小块的肉一下塞进儿子怀里,说,你拿走吧,恁爹恁娘吃不起你的肉,钱也甭退了,你困难,娘知道。说到最后,娘的声音哽咽了。
丁一两站了半天,最终没拿那些肉,灰溜溜走了。
十月一上坟,丁一两问兄弟城里有没有熟人,能不能帮忙把猪卖了,少赔点钱。兄弟回家,自然听爹娘说了萝卜和肉的事,正恼哩,便冷着脸,说,我没人。现在的人,一比一尖,一分一厘谁想亏哩?
丁一两不傻,听出话里有话,没再吭。
第二天一大早,兄弟给丁一两打来了电话,说一会儿有人去拉猪,甭跟人家搞价,在家等着,准备好。
拿着电话,丁一两脸都热了。
放下电话,丁一两催老婆赶快起来喂猪,俩人弄了几大桶稀料叫猪们直接喝。嘴慢哩猪还没喝完,拉猪车就来了。猪老板下了车,脸上也没个笑色,急吼吼地喊司机和另一个人下车,架坡道,开圈门,赶猪。
几十头猪,大部分都听话,顺顺当当赶上了车。只有一头又黑又壮的大公猪,先是半路逃脱,满院乱窜,好不容易赶上了坡道,上到半截,突然扭头回身,横闯直撞冲了下来,差点把几个人撞翻。丁一两和他们满院截,追,撵,那猪就是弄不住。
猪老板急了,上车拿来了杀手锏,一个铁夹子。又是满院追了无数圈,终于套住了那黑猪的脖子,几个人死命拽着拉上了坡道。到了半截,猪老板忽然发火,抡起手里的木棍照着猪的屁股夯了几棍,又踹了几脚。那黑猪突然就屙了,又尿了。一大泼屎尿顺着坡道往下流。
丁一两跟着猪车去过磅。过完磅,已经结账接过钱了,丁一两又不愿意了,埋怨猪老板刚才打了猪,把猪吓嘞至少屙尿了四五斤,叫猪老板补偿他。
猪老板一听也恼了,红了脸,不是恁兄弟说,打死我也不会来,亏死我了。
丁一两咋说都不愿意,拦着车不让走。
到了最后,猪老板只好同意补四斤的钱。猪老板上车拿下一百块钱,摔给丁一两,找我,没零钱了。
丁一两接过钱赶紧装起来,急忙掏钱找了猪老板,让开了路。
猪老板差点把手机摔了,骂骂咧咧爬上车,走了。
回到家,丁一两忙不迭地跟老婆查钱,拿起上面那一张,俩人都觉不对。你摸摸我摸摸,你照照我照照。俩人你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丁一两抓住那张钱就往外跑,他老婆在身后喊,咋哩?丁一两说,去找个验钞机,妈哩X这兔孙!
街门通的一声响,被丁一两重重地摔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