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金特会”上的朝鲜外交新团队

曹然

2月21日，曾出任朝鲜驻西班牙大使的金赫哲同美国国务院对朝事务特别代表斯蒂芬·比根在越南首都河内实现了两人今年以来的第三次会面，为6天后的第二次朝美领导人会晤进行紧锣密鼓的准备。

一个月前，金赫哲才第一次走上朝鲜半岛核问题谈判舞台的中心。在白宫公布的美国总统特朗普1月18日接见朝鲜高级别代表团的照片中，金赫哲与去年多次出席朝韩、朝美工作会谈的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统一战线部统战策略室室长金圣惠一起，落座在椭圆形办公室的稍靠边缘的位置上。

朝鲜官员们离开美国后，美国国务卿蓬佩奥表示，“比根与新任命的谈判对手进行了会面。”当时，很少有人知道蓬佩奥最终的“谈判对手”就是那位坐在角落里的中年人。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直到金赫哲的身份被明确为朝鲜对美事务特别代表，韩国总统府青瓦台依旧表示“对此人不很了解”。

与金赫哲几乎同步履新的是朝鲜外务省美国研究所所长权正根，他在今年2月15日首次以外务省北美局局长的身份出席外事活动。此前，其职务是朝鲜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

外界比较普遍的观点是，金正恩变更对美政策团队领导、提拔新人，终究是为了“让朝美领导人会晤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金赫哲领衔对美谈判

虽然外界对金赫哲还有些陌生，但1971年出生的他其实长期处在金正恩外交团队的核心圈层中。《联合早报》援引熟悉金赫哲的外交消息人士的话指出，金赫哲是朝鲜外务相李勇浩“长期培养的战略型人物”。

“金赫哲的父亲也是一名外交官，2000年时被派到海外。”上述消息源称，根据朝鲜政坛的传统，因为父亲在国外，毕业于平壤外国语大学的金赫哲当时不能获得驻外机会，因此他主动要求到朝鲜外务省负责政策的部门工作。

当时该部门的负责人正是李勇浩。“李勇浩发现金赫哲很聪明，因此长期给予他指导。”《联合早报》报道称，2005年六方会谈期间，金赫哲负责了起草文稿等工作，其能力得到朝鲜外交事务高层的肯定。2012年金正恩成为朝鲜最高领导人后，年轻的金赫哲很快晋升为副部级参事。“这在朝鲜外交史上尚属首次，因此大家都很吃驚。”前述消息源表示。

但金赫哲一直没有驻外经验，直到2014年他成为朝鲜第一任驻西班牙大使。与许多同事不同，金赫哲在马德里期间行事高调。他和夫人一起参加酒会、出席公开活动和演讲，乐于在镜头前举起酒杯，展现笑容。

金赫哲的语言能力也足以支撑他的活动。2015年1月30日，他在马德里接受了埃尔卡诺皇家研究院的专访，全程未带翻译。他身着西装半靠在沙发上，操着流利的英语对采访者侃侃而谈。

在采访中，他也展现了朝鲜外交官中罕见的“直言不讳”。他坦率而确定地表示：“据我所知，南北之间的紧张局势会得到缓解。”在另一场访谈中，朝鲜大使毫不掩饰对西方社会的赞美：“对于西班牙社会，我的印象是友好、平和、热爱生活、有强烈的家庭意识……这里每个人都觉得很舒服。”

很少有人能清楚地知道这位大使在平壤的政治能量。金赫哲上任后，一个20人的朝鲜代表团来到西班牙，径直前往海滨旅游圣地Marina d′Or度假城。当地媒体观察到这群朝鲜官员对主题公园和酒店的建设规划非常感兴趣，并向当地从业者详细询问了各项建设成本。

朝鲜驻西班牙大使馆在一份声明中坦率表达了朝鲜官员们此行的目的：“我们认为Marina d′Or度假城最符合我们在元山地区的规划。”

2018年5月26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视察了他亲自发起建设的元山国际旅游区项目。据朝中社报道，截至当时，景区内“十多栋宾馆、几十栋自炊宿舍、室内戏水场、露天舞台等许多建筑物”已经建成。而这里的建设目标，是打造多元化、综合性的“国际知名旅游区”。

2月21日，金赫哲（右） 乘飞机抵达越南首都河内。

金赫哲积极执行了金正恩布置的任务。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朝鲜曾在2015年表示要在两年内将每年来朝外国游客的数量增加到100万，到2020年达到200万。金赫哲在马德里召开了盛大的旅游推介会。展示完视频和幻灯片，他笑着对西班牙的旅游从业者们说：“有人说去朝鲜很难，实际上你可以在一个月内把签证办下来。”

但是，随着朝鲜多次进行核试验及洲际弹道导弹试验，此后的数年里，金赫哲的旅游创汇计划再也无法执行。在多次召见朝鲜大使表达对核试验的抗议后，西班牙政府最终于2017年9月宣布金赫哲为“不受欢迎的人”，将之驱逐出境。

“我们将看到这种受‘推特男（特朗普）操弄的外交会如何收场。”2017年9月26日，金赫哲在发表言辞激烈的抗议后离开马德里。

回国后，金赫哲的公开职务是朝鲜国务委员会委员。这是一个直接对国务委员会委员长金正恩汇报的职位，但其分管领域从未被朝方公开。2017年11月，金赫哲被韩国政府列入制裁名单，一位韩国官员当时对媒体表示：该批18名朝鲜官员都是“与核计划、导弹项目及外汇采购工作有密切关联的人”。

一年多之后，当金赫哲被任命为朝鲜政府对美特别代表，韩国方面对这一人事安排给予了高度评价。“国务委员会作为金正恩直接管理的机构，比起隶属于其他部门的人，谈判时会被赋予更多权限。”一位“青瓦台核心负责人”对媒体表示。

对于朝美关系，金赫哲有较长期的思考。四年前，他就在采访中公开表示：“我的国家乐于改善和美国的关系……如果要改善关系，敌对政策必须停止，所有制裁必须停止。我们必须在平等的基础上对话。”

他指出，奥巴马政府时期古巴与美国关系的改善是“古巴的外交胜利”，因为他们实现了解除制裁和古美关系正常化。“据我所知，未来美国政府也会承认对我的祖国的制裁同样是无用的。他们会改变政策，这将缓解半岛的紧张局势并制造和平的氛围。”

在另一场公开活动中，金赫哲曾展望制裁取消、半岛局势和平后的景象：外国游客涌入朝鲜，而朝鲜人民也可以出国旅游。“我们的局势永远是乐观的、可预期的。”这位朝鲜外交官表示。

多元渠道

三年多前，当金赫哲在马德里面对镜头高谈朝美关系的未来时，权正根正在纽约维持着当时朝美之间的主要沟通平台：“纽约渠道”。《纽约客》记者曾探访这条神秘的“渠道”，发现“那是朝鲜驻联合国使团内的一间办公室”，人员规模很小。韩联社透露，长期在朝鲜驻联合国代表团任参赞的“美国通”权正根正是这个办公室的负责人。

“过去数十年，我们都是对着墓地吹口哨。”2018年1月，时任美国中情局局长蓬佩奥曾如此评价美国国务院长期通过“纽约渠道”与朝鲜进行的非正式接触。早在1994年，朝美两国就在签署《日内瓦基本协议》时提出应在平壤和华盛顿设立联络事务所，并决定根据两国关系的发展将之升级到大使级。

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报道，这一方案曾在小布什政府执政末期的2008年被提上议程。当时六方会谈进展显著，朝鲜爆破了宁边核设施冷却塔，美国也将朝鲜从恐怖主义国家的名单中删去。但次年5月25日，朝鲜在丰溪里核试验场进行第二次核试验，随即宣布退出六方会谈，朝美联络事务所建设也回到原点，双方只能继续借助朝鲜驻纽约联合国代表团保持沟通。

十年后，朝美关系回暖，“纽约渠道”却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据美联社报道，2018年初朝美双方曾通过“纽约渠道”进行沟通。但因为特朗普不满美国国务院的工作效率，由时任美国中情局局长蓬佩奥主导的朝美秘密对话很快成为特朗普和金正恩传递消息的主要途径。

当时曾有特朗普团队人士向媒体透露：总统会先起用中情局，就第一次“金特会”及无核化的大致框架达成共识，细节问题再交由国务院处理。与此相似的是，作为金正恩特使飞赴华盛顿面见特朗普、递交亲笔信、与蓬佩奥会谈的，也不是朝鲜外交事务的负责人李洙墉和李勇浩，而是朝鲜人民军前情报机关负责人、劳动党中央分管统一事务的副委员长金英哲。

2018年初朝美双方曾通过“纽约渠道”进行沟通。但因为特朗普不满美国国务院的工作效率，由时任美国中情局局长蓬佩奥主导的朝美秘密对话很快成为特朗普和金正恩传递消息的主要途径

此前，金英哲是美国媒体眼中朝鲜网络战的负责人，他被指控于2014年11月指挥了对发行《刺杀金正恩》电影的索尼影业的网络攻击。然而，一年来他与美方进行了高效的对话。这位劳动党高层官员似乎获得了来自最高领导人的授权，可以在谈判中主动扩大内容和作出承诺。

2018年5月金英哲第一次访问美國时，美国官员曾表示他的到访主要是为了确定特朗普和金正恩之间的会晤能否恢复。

金英哲并非职业外交官，美国国务院官员曾形容他与蓬佩奥的见面“气氛不安，令人紧张”。据CNN报道，朝美双方在2018年6月12日第一次“金特会”上曾重提建设联络所事宜。四个月后，金正恩会见来访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时，金英哲没有再陪同最高领导人出席会谈，这被美国舆论视为双方回归外交层面沟通的预兆。但当双边关系于2018年底陷入低谷后，金正恩还是选择于2019年1月双方沟通重启之际再次派出金英哲传递消息。

自2018年6月12日特朗普和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新加坡会晤期间确认将举行朝美工作会谈以来，比根一直在等待朝方的邀约。同年10月8日，他曾宣布很快将与朝鲜外务省副相崔善姬就落实第一次“金特会”成果展开工作会谈。但一个月后，美方等来的只是朝鲜取消更高层级的美国国务卿蓬佩奥与朝鲜劳动党副委员长金英哲会谈的通知。

在朝美关系于低谷中徘徊了半年后，当第二次“金特会”在“准备不充分”的质疑声中启幕，蓬佩奥和比根面对的已经是“新人”频出的朝鲜外交团队。

劳动党中央分管外交事务的副委员长李洙墉和朝鲜外务相李勇浩陪同金正恩出席了去年6月12日举行的第一次“金特会”。当金赫哲被任命为朝鲜第一位对美特别代表时，负责“纽约渠道”的权正根也回到平壤，先后出任外务省美国研究所所长和北美局局长，成为金正恩对美政策团队的核心成员。

北美局上一任局长、现任外务省副相崔善姬去年曾负责朝美工作会谈，今年则被金赫哲取代。但这位女外交官并未离开金正恩的对美事务核心团队。1月18日，她率团飞赴瑞典斯德哥尔摩“参加国际会议”。

上世纪70年代以来，瑞典政府一直在朝美“半官半民”外交中扮演着重要的中介角色。2018年春，朝韩美三国的前外交官与学者代表多次在瑞典进行会晤，就朝韩、朝美领导人会晤事宜传递消息并进行磋商。今年1月9日，瑞典政府半岛事务特使肯特·海斯泰特出现在首尔，向外界表明这一传统沟通渠道仍在持续运作。

十天后，同在瑞典出席国际会议的崔善姬和美国国务院代表比根从散会当天下午开始在斯德哥尔摩郊外一处度假村闭门进行集中谈判，讨论第二次“金特会”议题和后勤安排。这次协商并非“瑞典渠道”常见的“半官半民”模式，而是创新地采取了朝韩美三边协商的形式，韩国外交部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李度勋一同参会。

崔善姬的活动似乎证实了朝美对话的多元渠道。今年初，韩国青瓦台发言人金宜谦曾透露，金正恩去年12月向特朗普发布亲笔信前并未告知韩方。这证明朝美关系虽然在2018年下半年震荡不断，但双方仍然维持着秘密、稳定的沟通渠道。

除了外务省官员们，金英哲领导的统一战线部依然活跃在朝美对话中。2019年2月21日，当金赫哲步入河内杜帕尔克酒店，准备与比根进行第二次“金特会”前的朝美工作会谈时，紧跟在他身后的是朝鲜统一部统一策略室室长、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室长金圣惠和外务省北美局副局长崔康一。他们也是去年“金特会”前夕随同金英哲和崔善姬与美方进行工作会谈的朝方代表。

亚太和平委员会是朝鲜对美事务团队中的另一支力量。据BBC报道，这一机构主要负责朝鲜的国际关系和外宣工作。2018年平昌冬奥会期间，当美国副总统彭斯宣称“不会借此契机与朝鲜代表团会谈”时，作为朝鲜出席冬奥会开幕式代表团成员的劳动党中央副部长、亚太和平委员会副委员长孟京日却与飞赴首尔的美国中情局官员安德鲁·金进行了秘密接触。虽然双方会谈的详情不明，但一周后访韩的金英哲即与文在寅就朝美对话事宜达成了共识。

今年1月，亚太和平委员会的另一位副委员长朴哲出现在陪同金英哲访问华盛顿的朝鲜官员名单中，并在24日与金英哲、金赫哲一起向金正恩汇报了赴美访问的成果。据韩联社报道，还有一位亚太和平委员会高层于2月16日随同负责金正恩安保工作的朝鲜国务委员会部长金昌善飞抵河内，并陪同金昌善参观了河内各酒店、工厂设施。

值得注意的是，朝鲜外务省、劳动党中央委员会统一部和朝鲜亚太和平委员会也都是参与朝韩对话的核心部门。李洙墉、李勇浩、金英哲都曾参加朝韩领导人会晤，统一部室长金圣惠和外务省副相崔善姬都出席了2018年4月27日晚上举行的第一次“文金会”欢迎晚宴，而亚太和平委员会高层则在去年多次访问首尔，并与韩方共同举办了金刚山旅游启动20周年纪念活动。

如今，金赫哲、金圣惠、崔康一等已经先期抵达河内。金英哲、李洙墉、李勇浩、崔善姬等则于2月23日随金正恩启程前往越南。根据去年的惯例，他们很有可能陪同金正恩坐上第二次“金特会”的谈判桌。

2019年2月22日上午9时，金赫哲、金圣惠一行再次来到河内杜帕尔克酒店与比根会面。据韩联社报道，双方将就朝美关系正常化等将写入金特会“河内宣言”的内容进行协调。此前一天，美国国务院前东亚事务官员乔尔·威特在首尔接受韩联社专访时表示，朝美互设联络办公室对朝鲜有较大的象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