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正恩的大改组：更年轻，更激进

曹然

4月11日，朝鲜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现场。图/新华

2019年4月12日夜，朝鮮，东平壤大剧院。参加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的朝鲜议员们着正装、别像章，正襟危坐，欣赏平壤市文艺界人士的演出《我们的国旗》。

一些外界熟悉和不熟悉的政界人士坐在剧院二层那排特殊安置的大沙发椅上，观看表演。

在4月10日的劳动党中央七届四中全会和4月11日的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他们替换了之前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成为朝鲜新的党政领导核心。

金才龙坐在宽大的沙发上，伴着《祝愿最高司令官同志的健康》的歌声打节拍。他刚刚接替80岁的朴凤柱，成为这个国家的新总理，在官方报道中的排名也跃升到最高领导人之后的第四位。

崔善姬穿着标志性的黑裙坐在台下，在以男性为主的议员中显得格外显眼。过去的两天内，她获得了三个全新的职务，在党和政府中都首次跻身最高层领导团队。

歌声终止，掌声渐稀。被《纽约时报》称为“朝鲜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领导层改组之一”的人事大变局就此落下帷幕。但对于金才龙、崔善姬等新一届朝鲜党和政府领导班子成员而言，“千万里”才刚刚开始。

新老交替

无法辨认出赵甬元是否参加了这次晚会，但人们很容易从劳动党七届四中全会的会场上辨认出他的身影——不是因为他发际线高，而是因为62岁的他在一群年长的劳动党中央部长间显得格外年轻。

在这次会议上，劳动党中央组织部副部长赵甬元晋升为第一副部长。此时，距离他进入朝鲜政坛高层，才过去五年时间。

那是2014年，当清理张成泽集团的余波散去，赵甬元的名字悄然出现在最高领导人的随行人员名单中，且频率越来越高，在媒体报道中位列党中央各副部长的第一位。

韩美媒体对他的背景说法不一，有媒体称他是金正恩的旧友。据韩国统一部的数据，从2016年到2018年，赵甬元是陪同金正恩出席活动频率最高的朝鲜干部。2017年全年，金正恩公开活动93次，赵甬元被朝鲜媒体正式点名的陪同次数就有34次，加上未被正式点名的情况，实际随行的次数可能更多。

与赵甬元同时开始出现在朝鲜媒体上的，是金正恩的妹妹、时任劳动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金与正。当时金与正在媒体上的排名在赵甬元之后。2016年5月20日，金与正和赵甬元陪同金正恩视察即将完工的自然博物馆和中央动物园，《劳动新闻》在报道中第一次将领导人妹妹的名字列在赵甬元之前。次年10月，金与正当选政治局候补委员、党中央第一副部长，进入劳动党最高领导集体。

如今，金正恩将赵甬元选为了第二位“年轻干部代表”。和金与正的升职轨迹一样，在晋升为第一副部长的同时，赵甬元成为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

在本次会议上，和赵甬元同在万寿台议事堂第二排就坐的金与正并没有职务调整。但是，金与正在宣传部的下属、现任劳动党中央宣传部副部长兼三池渊乐团团长、朝鲜著名歌唱家玄松月，则从劳动党中央候补委员晋级为中央委员。考虑到金与正实际负责的工作远远超出宣传部的范围，韩国媒体推测政治地位不断上升的玄松月将可能成为金与正在宣传部的继任者。

“朝鲜各阶层都在进行新老交替。”韩联社评论道。

根据朝鲜最高人民会议4月11日公布的数据，本届议会中68.7%的议员年龄都在59岁及以下，其中39岁以下议员占比由上届的3.9%上升到4.8%。

朝鲜官方则准备为赵甬元、金与正这一代干部去掉“年轻人”的标签。他们为同样年轻的最高领导人赋予了新的形容词：老练。最高人民会议赞扬金正恩是有“卓越的思想理论睿智和老练成熟的领导”。

慈江道“黑马”

4月11日，慈江道党委员长金才龙在朝鲜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被推选为朝鲜新一任内阁总理。

和赵甬元一样，金才龙并非朝鲜政坛的知名人物。在他之前，朝鲜没有各道党委员长（原称党委责任书记）直接晋升内阁总理的先例。金才龙在慈江道的前任、2005年到2010年任道党委责任书记的朴道春在任内主持了被誉为“打开强盛大国之门”的熙川发电站建设，也仅被提拔为劳动党军需部门负责人。

4月12日，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在朝鲜第十四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一次会议上发表施政演说。图/新华

相比朴道春，金才龙走得更远：在成为内阁总理的同时，他被选入国务委员会、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并跳过政治局候补委员直接跃升为政治局委员。

据《纽约时报》报道，金才龙目前大约60岁。他长期在慈江道任职，出任道党委员长的时间约在2015年。

北临中国的慈江道是朝鲜的农业和资源重镇，工业布局主要为军工企业。2017年年底，金正恩曾到鸭绿江轮胎厂参观最新研制的弹道导弹发射车轮胎。

但是，2018年4月朝鲜宣布经济改革以来，慈江道很少出现在近年朝鲜的经济新闻中。在2018年12月组建的金铁万国家治丧委员会中，金才龙的排名也非常靠后，与咸镜北道党委员长李熙用等同列。

显然，慈江道并非朴凤柱内阁经济改革的重点区域。曾两次出任朝鲜总理的朴凤柱一方面加快建设元山国际旅游区，期待在国际局势缓和的背景下实现旅游创汇;另一方面则频繁视察黄海钢铁联合企业等大型国营工厂，试图加强朝鲜的民用工业化建设。

2018年，朝鲜财政总支出的47.6%用于发展国民经济，特别是用于电力、冶金、化工、煤炭、轻工业等部门。国家投资比上年增加4.9%，重点用于推进三池渊郡、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区、渔郎川发电站等建设工程。

但是，形势并不乐观。据财政相奇光豪报告，朝鲜2018年国家财政收入增长4.6%。维也纳大学东亚系主任鲁迪格·弗蘭克指出，这一增长率为2006年以来的最低点，且仅为2006年朝鲜经济增长率的四分之一。

改革重点设施的建设进度也令人担忧。本次最高人民会议召开前夕，金正恩再次视察原计划于大会开幕前竣工的元山旅游区建设工地，将完工日期推迟到今年10月。“这是该项目第二次延期，表明对朝鲜的制裁使国内建设变得具有挑战性。”鲁迪格·弗兰克说。

“朝鲜与美国的对峙难免带有长期性，敌对势力的制裁也将继续。”在多番向国际社会施压要求缓解制裁、开放旅游无果后，金正恩于2019年4月12日发布施政演说，提出“自力经济”的口号，强调朝鲜政府已不再追求短期内缓解制裁压力。

演说中，金正恩25次提到“自力更生”或“自给自足”，称其为“我们革命的永恒生命线”。他要求朝鲜自主发展经济，面对经济制裁“绝不能迁就和袖手旁观，必须迎头抗击加以粉碎”。

政策调整早有端倪。4月6日视察元山工地时，金正恩只字不提此前反复宣传的国际游客，而是称元山旅游区建设“可以让我国人民从明年海水浴季节起，在无可挑剔的元山葛麻海岸旅游区尽情享受”，试图将旅游创汇转变为拉动内需。

在这一特殊背景下，慈江道的第一产业得到了朝鲜最高领导层的关注。据《劳动新闻》报道，虽然受到高温天气和旱灾影响，2018年该道的农产品特别是桑蚕养殖业依然获得了大丰收。

慈江道也是朝鲜践行“可持续发展”较好的地区。十年前，金正日就曾称赞慈江道的干部“在艰难的行军时期对五佳山自然保护区原封不动，一棵树也没有砍下来，是非常好的事情”。2018年12月，《劳动新闻》刊文赞扬金才龙治下的慈江道在“山林化、园林化”方面取得的成就。

韩国媒体认为，正因为如此，金才龙“在不向外界披露的背景下受到了关注”。而与金才龙上台相伴的，是朝鲜政府对经济发展方向的新调整。朴凤柱内阁经常强调的“五年计划”几乎消失在本次最高人民会议的发言中。

汲取慈江道的经验，金才龙内阁将农业和山林工作视为“自力经济”的新方向。内阁设立了新机构——山林政策监督局，黄海南道水渠和山林恢复战斗被新写入2019年朝鲜重点国家投资计划中。

新任机械工业相杨胜虎，是金正恩时代新涌现的朝鲜工业部门的代表干部。

朝鲜外宣杂志《今日朝鲜》曾在2016年对杨胜虎领导大安重型机械联合企业进行科技创新一事进行过专题报道，称这座被誉为朝鲜机械工业“长子”的大型企业用一年时间突破了预计需要五年才能解决的工程技术难题，并强调“创造奇迹”的秘诀在于重视科技。

金正恩在施政演说中为金才龙内阁描绘了美好的前景：朝鲜经济“切实转为知识经济”，实现国民经济的“主体化、现代化、信息化、科学化”，建成“社会主义理想乡”。

然而，金才龙面临的挑战比朴凤柱内阁更大。新一届政府丧失了对国际经济支持的预期，第一次进入政治局的金才龙则未能像前任总理那样进入常委之列。

没有人知道长期在地方任职的金才龙会如何领导内阁，好在金正恩没有立刻给他太大的压力：2019年朝鲜的财政收入预期增长率为3.7%，仅比去年的目标提高0.5个百分点。

为朝美会谈“等到年底”

4月12日，朝鲜国务委员会大楼，金正恩办公室。还是熟悉的巨大油画背景和欧式长条沙发。金正恩与崔善姬、崔龙海等五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身后站着其他政府要员。新一届朝鲜国务委员会成员正式聚首。

三个月前，坐在金正恩办公室沙发上的朝鲜外交官还是国务委员会委员金赫哲。2019年1月，这位文质彬彬的前驻西班牙大使随同劳动党中央副委员长金英哲前往华盛顿面见美国总统特朗普，回国后随即得到最高领导人接见，并被任命为国务委员会对美特别代表。

当时，韩国方面高度评价金正恩用金赫哲替换之前负责与美方进行工作会谈的崔善姬。崔善姬被视为朝鲜对美外交团队中的强硬路线代表人物。她曾在第一次“金特会”后被选为与美国代表比根对话的朝鲜代表，但最终被金赫哲取代。

但是，第二次“金特会”不欢而散。

崔善姬是最早向外界表达金正恩不满情绪的人。第二次“金特会”宣告破裂的当晚，她和外务相李勇浩在河内举行外媒记者会，她表示：“我的印象是，国务委员长同志可能已经失去了和美方继续走下去、达成协议的热情。”

“（河内峰会）令人怀疑朝鲜做出战略决断和重大决策迈出的步伐到底是否正确。”2019年4月12日，金正恩在施政演说中公开表达了对第二次“金特会”的强烈不满，指责特朗普“只抱着根本无望实现的打算”参加会谈。

从本次最高人民会议的结果看，朝鲜确实基于第二次“金特会”的情况进行了外交团队人事调整：刚刚登上朝美外交舞台的金赫哲从党政军各套领导班子中消失，与他一同离开核心团队的还有参与第二次“金特会”前期谈判的原外务省第一副相金桂官。

他们的职务都被崔善姬取代。她跳过党中央候补委员环节直接当选为中央委员，并晋升为国务委员会委员、最高人民会议外交委员会委员，成为“朝鲜历史上级别最高的女外交官”。韩国媒体认为，她的升迁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赵甬元和金与正。

“显然，下次朝美会谈，她会是比根的新对手。”美国前驻韩大使提名人车维德表示。

崔善姬获得重用，意味着以金赫哲为代表的温和派谈判路线已被朝方抛弃。“金正恩正在为旷日持久的谈判做准备。他用更年轻、更激进的官员取代了上了年纪的高级官员。”《纽约时报》指出。

金正恩为崔善姬划定了下一步朝美外交谈判的目标：不要急于和美方沟通，而是保持积极态度、改变美方思路。

“以（河内峰会）这样的算盘，美国再和朝鲜会谈一百遍一千遍，也将不能动摇朝鲜一小步。”金正恩强调，“我期待美国在今天的关键时刻作出明智的判断，并希望好不容易停止的朝美较量的时针永远不再走。”

然而，特朗普并没有让步的打算。“由于美国改变立场的可能性很小，对抗可能会继续下去。”《时代周刊》援引分析人士的话指出，“举行南北峰会的可能性正在下降，即使有结果，也将是有限的。”

在4月12日施政演说的最后，金正恩给了特朗普一个新的时间表：朝鲜将“等到今年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