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娜 胥宝俊 /文
国防研发的目的是发展和提高军队的军事能力,通过推动技术进步加强国家安全,同时为经济发展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增长环境,而不是为了获得直接的经济利益。军事技术研究中产生的技术外溢一般都是意料之外发生的事情,而不是原本的主要目的,除非最开始决定开发的是具备军民双重用途的技术。军事研发在经济发展中的作用是经济学家多年来研究的重点,不同的学者根据不同的假设前提,运用不同的模型工具和不同来源的数据,对国防研发的经济影响进行了估计,得出了不同的结论。这里通过对现有文献进行回顾梳理,分别从国防研发的“溢出”效应、“挤出”效应、“旋入”效应以及国防研发对生产率的影响来总结国防研发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成果。
“挤出效应”是指在资源有限的条件下,一国增加对国防研发的投入将不可避免地减少对民用研发的要素投入,对民用技术的发展产生负面影响,进而影响经济增长。Hartley指出,国防研发占用了稀缺的科研人员和本可用于民用技术研究的资产,因此存在明显的机会成本。Dumas认为国防研发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安全而不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因此资源向国防研发倾斜会对技术进步产生负向影响。
关于“挤出”效应的定性讨论大部分都强调了国防研发可能会增加私营企业研发活动成本。Cowan和Foray认为有三个原因导致国防研发可能增加民用研发的成本,进而挤出民用研发:首先,军事和民用研发活动需要利用相似的资源,如科学家和工程师,这就产生了资源如何在军事研发和民用研发之间分配的问题;其次,研发所需的训练有素的科研人员在短期内的供给缺乏弹性,因此军方对科研人员需求的增加将导致工资上涨;最后,研发投入的需求价格弹性为负,在私人部门进行研发的情况下更为明显,所以如果研发成本上升,民用研发活动将减少。Goolsbee研究联邦研发支出的影响时发现,联邦研发支出推高了科学家和工程师的工资。他的研究结果表明,在和国防密切相关的电子和航空领域中,工程师的工资受国防支出的影响很大。但Goolsbee并没有证明研发人员薪水的增加导致了非军事研发的生产率或产出的下降。葛永智等人通过建立理论模型进行分析,发现国防科技研发投入对民用科技研发投入存在挤出效应。
“挤出效应”假设国防研发和民用研发是完全替代品,但是从理论上来看,国防研发与民用研发之间同时存在替代效应和互补效应,如果替代效应大于互补效应就表现出挤出效应。David和Hall提出了私人研发和公共研发之间的替代效应和互补效应的概念框架,该框架将国防研发对民用研发的影响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国防研发通过影响资源价格对民用研发产生的影响,也叫直接影响,资源成本上升将导致研发项目的预期回报率下降,这可能促使企业减少研发支出;第二种为国防研发通过生产知识对民用研发的成本和收益产生影响,也叫间接影响。
实证研究也关注军事研发是否挤出民用研发。Buck等人发现没有证据表明国防和民用研发支出之间存在一个简单的挤出关系。他们发现1989年国防研发人员的收入低于民用部门的研发人员,这说明国防部门没有通过提高薪水来吸引技术人员。但民用工业可能要提供较高的薪酬水平,才能弥补国防研发工作可能带来的非货币性收益,如更好的工作保障、更高的地位等。Morales-Ramos进行的跨国研究发现,英国的国防研发对经济增长具有净的正效应,但不同国家的军事研发支出产生的效果不同,很难下一般结论。Gullec和Pottelsberghe通过对一组经合组织国家进行分析,发现国防研发对民用研发存在挤出效应。Matthew以专利申请数量作为因变量,考察了国防研发对技术进步的影响,发现投入国防研发的资源越多,专利申请数量越少,挤出效应存在。该研究还发现,政府资助的国防研发影响了其他类型研发活动的生产率,比如国防研发能够增加私人部门、大学以及政府资助的非国防研发的生产率,但同时国防研发会降低非营利组织的研发生产率。李湘黔通过费德尔—拉姆模型分析了美国国防科研投资的经济效应, 结果表明,1985财年至2002财年,美国国防科研投资对其他经济部门产生了负的外部性影响,对国民经济的规模经济效应为负。
“溢出效应”是指国防研发对民用研发活动产生了积极影响,进而促进了经济增长。Cowan 和Foray认为军事研发产生的知识可以通过三种方式溢出:一是能够直接转为商用的特定产品和技术,例如喷气发动机;二是能够广泛应用于整个经济中对民用产品起到改进作用,如半导体和复合材料;三是能够对民用技术发展起到基础性作用的知识技术。Diamond认为,国防研发产生的技术有时被应用于民用部门,或者对民用部门研发产生了正的外部性,这些正向的溢出效应能够增加技术的竞争力。Chakrabarti和Anyanwu发现美国国防研发对民用产出的增长率存在间接的正向影响。何昉等人利用美国1949—20 14年的宏观数据,构建了联立方程组模型检验美国国防研发投资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结果表明,美国国防研发投资通过直接促进社会技术进步和刺激私人部门研发投资两种渠道,对经济增长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
当一个部门产生的知识超过其他部门时,溢出效应就会自然产生,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在军事研发上的大量投资产生的溢出效应更加明显。Malliki认为,国防研发是冷战时期技术增长的引擎,给民用部门带来了很多利益。支持国防研发的人认为,诸如喷气发动机、计算机、雷达、核能、半导体、GPS和互联网等军事技术创新的成功商业化,证明了军事研发是民用技术发展的一个重要来源。有些人甚至认为,美国制造的强大竞争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五角大楼在冷战期间对技术创新的慷慨投资,美国公司从中获得的先进技术给他们带来了持久的收益和竞争力。美国在20世纪90年代的技术繁荣和高速持续的经济增长从表面上看是由冷战结束的和平红利造成的,但那些关键技术实际上起源于20世纪70年代末或80年代末,当时用于军事技术领域的资源急剧增加。
然而,Sempere 认为国防研发的溢出效应会受到一些条件的限制,首先,国防研发的首要目的是研发军品而不是进行基础或应用研究,因此国防研发产生的技术往往具有特定性而不具备双重用途,这就降低了这些技术向民用领域扩散的可能;其次,军事技术可能受到政府的严格管制,推迟其向民用市场扩散;再者,具有民用潜力的军用技术可能仍然需要经过很漫长的发展才能转化成商业产品。在Diamond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国防研发的专业化程度在不断提高,产生正向溢出效应的可能性正在降低,而且相对于公开的研究机构,军事技术研究固有的机密性大大削弱了溢出效应。何昉等人基于技术演化理论和计量统计方法研究了国防研发对民用航空技术发展的外溢效应及其动态演变机制,结果显示,在航空技术生命初期,国防研发对民用航空技术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随着技术逐步发展成熟,国防和民用部门的技术需求逐渐个性化,国防部门对民用航空技术的推动作用逐步降低。
“旋入效应”是指军事部门将民用技术应用到军用领域的现象。Dunne和Braddon注意到越来越多的民用技术被应用到军事用途,表明“旋入效应”越来越明显。非军用商业技术的迅速发展使民用部门在许多领域成为技术领先者。结果,军工企业越来越关注民用技术,试图在军事装备的生产中应用更多的民用技术,军用技术和民用技术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民用部门进行商业研发产生的相关技术成为推动武器系统发展的重要力量,并将继续改变国防工业。Mowery认为,军事研发是战争时期技术发展的主要推动力,但在和平时期民用研发更具有活力,产生的成果应用更加广泛,这也是为什么民用研究在冷战后能取得更大的商业成功,这一事实改变了技术的流动方向,产生了从民用向军用的溢出。
然而,商业研发的技术向军事领域的流动也存在一些问题,由于许多商业研发项目的重点是获得短期收益,因此倾向于改进现有的技术,而军事部门为了确保军事技术的先进性和前瞻性,往往需要进行长期的创新性研发。民用技术快速地更新换代与大多数军用硬件的长寿命周期也存在矛盾,军用装备的老旧部件很可能无法得到更换,因为原厂商没有义务或者动力继续生产这些技术陈旧的部件。
国防研发还可能通过影响生产率对经济增长产生影响,现有的研究结果主要分为三类:国防研发对生产率存在正向影响、国防研发对生产率存在负向影响以及国防研发与生产率之间不存在显著关系。
一部分学者认为国防研发对生产率存在正向影响。Goel, Payne和Ram 发现国防研发与美国经济增长之间存在正向关系,国防研发的系数甚至比联邦政府非国防研发以及私人部门研发的系数都要高,也就是说国防研发活动对经济增长的促进作用要大于私人部门研发活动。根据Moretti等人对美国情况的估计,国防研发增长1%,全要素生产率将增长5%,他们还估计“9·11”事件后美国国防研发的增加使全要素生产率增加了2%。丰艳通过建立经济增长模型和科研投入经济影响的基础模型,分析了国防科研投资对经济增长的外部性作用,发现国防研发能够促进经济增长。
另一部分学者的研究结果表明国防研发对生产率具有负向影响。Poole和Bernard对加拿大航空航天、造船、电子和化学工业四个与国防密切相关的产业进行了研究,发现这四个行业的国防研发对全要素生产率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在更广泛的研究中,Guellec和Potterie研究了政府研发经费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他们发现政府资助的研发活动对商业研发的负向影响不大,只有政府资助的国防研发对要素生产率增长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而Dunne和Braddon的研究表明,军事研发对发展中国家的生产率不存在显著的负向影响,但对发达国家的生产率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Guellec和Pottelsberghe采用1980~1998年的数据,对16个工业经济体的公共和私人研发支出与全要素生产率增长之间的关系进行了实证分析。他们发现,与国防相关的政府研发支出对生产率增长存在负向影响,而政府的非国防研发支出对生产率增长具有微弱的正向影响。
还有学者发现国防研发对生产率没有显著影响。Chakrabarti和Anyanwu利用美国1955~1988年的数据研究了军事研发对技术进步的影响,他们将授予美国的组织和个人的专利数量作为因变量,以捕捉军事研发通过技术变革对全要素生产率产生的影响,结果显示美国国防研发与专利授予数量之间不存在显著的统计关系,没有证据表明国防研发对经济增长存在直接影响。Lichtenberg等人使用公司层面的数据发现联邦政府资助的研发对全要素生产率并没有影响,Lichtenberg后来利用多个国家进行横截面研究也得到同样结论。虽然他认为这并不意味着政府研发对社会福利没有贡献,但这确实表明政府和国防研发存在机会成本。还有一些研究人员进行了比较分析。Väyrynen利用日本、英国、美国和巴西的案例,探讨了民用和军用技术之间的关系及其对经济发展速度的影响。他发现军事工业化与经济发展之间的关系是复杂的且处于变化之中,受到国际环境的影响。
由于军事研发是军费开支的组成部分,因此军费开支总体的经济影响就显得非常重要,对军费开支与经济增长关系的研究将直接影响人们如何看待军事研发在经济发展中起到的作用。军事研发所具有的“挤出”“溢出”等外部效应理论上还没有达成共识,军事研发的作用仍然是一个经验问题。已经进行的一些解释性研究和定性分析很好地概述了潜在的影响渠道,但没有就国防研发的实际经济影响达成一致意见,利用计量经济学进行实证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存在差异。冷战结束以来世界发生了巨大变化,意味着较早的研究可能无法很好地指导目前的实践。未来的研究可以在前人成果的基础上更广泛地考虑社会问题以及科学与社会之间的相互作用,从而将伦理、战略和安全引入分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