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墨
燕子来的时候,村庄早就忙开了,犁田翻地,一派热闹景象。田野一片葱茏,村庄里的生灵或招摇、或妩媚,进入各自的生长节奏。燕子成排站在电线上,交头接耳一番,而后商量好似的,突然飞起,一个个好生自在。它们飞得不像夏天那么高,而是贴着地,好像对地上的一切事物都感到新奇。
我发现刚来时燕子并不急着安家,而是这里瞧瞧,那里看看,流连环顾一番,成天以野地为家,像贪玩的孩子,将足迹印遍村庄的各个角落。它们被红花绿柳迷昏了头,待到春雨来袭,才慌慌张张寻找栖身之所。燕子并不会随便把家安在哪里,它们得经过细心查看和选择,在心中衡量比对一番,看看这个家是否结实稳固,这家人是否诚实可靠,是否值得跟他们一起风雨同舟。
我们家搬到村口好几年了,新屋很结实,屋前的树渐渐成荫,但是不知为何,就是不见有燕子来筑巢。这不单令我有些烦恼,父亲也担心起来。其实,燕子并不是没来看过,它们在我家门口飞来飞去,左右徘徊,最后却惆怅地望一眼便转身而去。有的飞了很远还忍不住不停回眸,遗憾得很的样子。
到底是什么让它们望而却步?我猜燕子一定是觉得我们家氛围不好,因为我们家总是很难和睦相处,难得有平静的时候。父亲发脾气时如打天雷,就算不发脾气也不怒而威,他从不喜欢我带朋友来家里玩儿,燕子肯定看到了这些,觉得一个连同类都容纳不了的人怎么可能容下燕子?
我将自己的揣测告诉父亲,他表面嗤之以鼻,骂我胡说八道,但我注意到,自那以后父亲说话时总是有意无意捏着嗓子,显得非常小心,绝不在大门口亮嗓门,有时忍不住吵几句,也躲在房间里尽力压低声音。
果然,没过两个月,就有一对燕子前来探听虚实。审度再三之后,它们决定将巢筑在门前的晒楼下。但是,我们家晒楼上的木板盖得不严实,每次上楼晾衣服,走在上面颤巍巍的,脚下四处松动。那对燕子将巢搭在松动的木板下,每次巢穴快要建好時,人在上面一走动,就会掉下很大一块泥。有时燕子忙了一天,正想着休息,突然间头顶山崩地裂,燕子吓得惊慌失措,尖叫着飞了出去,直到天黑也不敢回来。好不容易才招来这对燕子,怎么能让它们因此弃家而去,这个家需要它们,我需要它们。于是,我搬来梯子,在燕巢边安装了一块篾搭将燕巢兜住,然后再用绳子将燕巢和木板捆在一起,使之牢固,这样人在上面走动,波动要小得多。篾搭刚做好时,燕子很生疑,待到最后确定这个古怪的装置对自己是有利的,才安心地住了进去。从此,燕子有了一个安全可靠的家,虽然偶有脱落,也无关大碍了。
燕子刚来我们家时,我常坐在门口发呆似的看它们。生儿育女之前,它们是江湖浪子,在巢里待不长,一天到晚满世界飞,我看到的常常只是一个空巢。燕子落户后,全家人总算放了心,我也骄傲得很,像立了多大功一样。
(青芒摘自《文苑·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