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声
九月九日忆济宁
龙口市的海景房鳞次栉比
如森林里寻泉的企鹅。
林中,一家理发店
像一头小兽,张口吞进了我。
镜子和我一样,无辜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看它时
它也在看我,我不看它时
它也将头转了過去。
和镜子同病相怜了一会儿
理发师开始对我头上的森林施工。
未经允许,她改变了
我故乡的那位理发师的作品。
从她们这些本地人的谈话中
我了解到,昨晚
她们照常从海边散步回来,昨晚
房价又涨了一点,
昨晚,她们新装了一面
从济宁购来的镜子
星期天看海
这里是我的第四片海。
我在星期天的早晨
来看她,海边
有很多孩子:戴彩色泳圈的孩子
妈妈怀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坠入爱河的孩子,
违法跑出租的孩子,
卖海景房的孩子,烧香求子的孩子,
为孩子照顾孩子的孩子,
以及这些老旧渔船上,捕鱼为生的孩子……
我在星期天的早晨
一个人来看海。
他们都叫我叔叔,
哥哥、同学、兄弟、小伙,
老师、年轻人……
海水扑过来又退回去,
海鸥一遍又一遍,衔来海上的太阳。
这里是一个孩子的第四片海,
我在星期天的早晨
来爱她。
穿红格子衬衣去看海
清秋的周末有点儿冷。
海水已经孑然一身,
那些前来戏水的游客和当地人
像大海脱下的衣服。
现在她干干净净了,世界也
安安静静的
只有白色海鸥是上帝的内裤
只有涨落的潮水是神的脉搏。
我在空旷无人的月海路奔跑
我向月海路的尽头之处奔跑
我奔跑,奔跑,奔跑
在位移运动的节奏中,海边的树慢慢红了
黄昏的天空慢慢红了
我的格子衣服慢慢红了
沿着这条路我又回到了起点,
但我已看过海,我已想起了海子的修辞
我已觉得海边的秋天有点儿冷
我深知这不是我的道路,我清楚
这也不会是我的歧途
台风纷纷从海的肚子中分娩
台风爱上渔夫的陆地
而厌倦农耕的渔夫,通向了秋天的海。
去看海
海一直在那儿等。等观海路
上,有人扔一小块,眼里的水给它
海一直在那儿等。等内陆
的人拖家带口,一生,只看一次海
海一直在那儿等。可是世界很忙。
忙、忙、忙——
火山爆发,河流干涸,煤矿倒闭
婴儿忙着出生,老人着急
死亡的永远。
困在中年里的父母
孩子在,不远游。
又有一个少年,活在了众目睽睽中
奔向,欲望之远
海在我们脚下,长大
最后,大过了我们
海已中年。
海佝偻出脊背
海的脸上堆满波纹
海,感到一丝的渴
海一直在那儿。等。
等有人停下
等有人来,爱一爱她
海的孩子,海就要老去了啊
看星星
西瓜,樱桃,和酸奶
堆在天上。
一群失乐的草原马静静地
扔出字,词,或者很长的感慨句
远处灯火和爱,千万盏
而远处不属于我们
继续低头,吃草。旷野偶尔有恋人对月
照红妆,笑。
我们孑然,且溺爱童年奶,袒胸露齿
喝出庸痞的醉意。学校操场
多大的离离草原啊
春天已经脱缰。奔跑,且流泪
弟弟打来电话,让我不要小瞧他
他七岁,“哥哥要快乐”
半个西瓜,樱桃,和娃哈哈奶
纷纷落在世俗的草地上
朋友们说走,
就走了。他坐的那片天空,淡淡地
保持着他神色枯萎的形状。晚风在吹。
我已经两手空空,没有月亮。
菠萝色的星星酸了我一下
从此,天色低垂,马蹄声声,在深刻的夜中。
寂寞的天气
飘雪的故乡远隔山山
水水。我在一小块
海水中,静静看着
并不像朋友圈展览的
那样幸福的你。
你在海雾包裹的
大街小巷,一条一条穿过
并不热闹的市场,并不景气的楼盘,
并不像在朋友面前
表现得那样幸福的
陌生人。向你走来
又向你离去的——陌生人。
大雾弥漫,大雾静静地搂着
楼群、山脉和隧道。
大雾愿意,大雾十分愿意
静静地搂着你:
在市场讨价还价的你,
在青年南路闯红灯的你,
在夜晚独自走过天桥的你。
你挤在全世界
人满为患的幸福中,
大雾找不到你。
大雾有点寂寞。
我在蓝色的海水中看到
一小块的今天。一小块的你。
今天本该去爱你,
本该去汹涌的人世
抱一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