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老井

2019-04-26 10:06罗永春
岁月 2019年2期
关键词:屯子轱辘红莲

罗永春

发小的孩子结婚,让我回去喝喜酒。发小在电话里跟我说屯子里正安装自来水呢,我回去能吃上那甘甜清冽的自来水了。老屯要结束喝那苦涩浑浊的大口井水,让我心里怦然一动。老井坐落在村中间,井口是一个石砌的八角型平台,井壁板是用硬杂木做的,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这些青苔紧拽着井口射进来的阳光,一层层地叠加着攀扯着到了井台边上,它们在拼命地寻找着那年那月那些远逝的光阴。水井过滤掉年代,井壁沉淀着日月。若不是那架经历风雨的井辘轳还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古老的民谣,是不会让人看出来数百年的沧桑从这口老井的水面上轻轻划过。

我自打记事起,老屯一百多户人家三五百人口,就吃这一口大井里的水。原因这里地势高,打不出井。据多次来榛柴岗打井的水务局人说,这里远离地下水线,属于贫水区。我一直很困惑,三百多年前,榛柴岗的老辈人用什么方法在这个方圆三四多里的地方准确地找到这口大井的位置呢?当时人们仅仅依靠着人工的力量来挖掘五十多丈(160多米)深的井,采用什么样的办法来施工的呢,这样浩大的工程干了多长时间?井壁四周那精致的井板是如何镶上去的呢?等等,这些对于今人来说都是未知数,都令今天的人们为古人建造如此宏达的工程而震撼!今天,它正式退休了。这口老井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榛柴岗人,它是有功之井,应该给它发个荣誉奖章。

我记忆的老井,它就是一座雕塑,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在那寒冷的冬天,人们排着队去老井提水。那井沿上挂满了厚厚的冰溜子,井口刚刚能通过装水的水桶。因为有冰溜子撞击水桶,费了大半天劲儿提水,可是等水桶提到上面来的时候,水桶里的水也只剩大半儿。这个时候,老人孩子到井沿打水总会让人提心吊胆,时不时地会有在井沿边提水而摔坏的老人孩子。春天,草叶子等都刮到井里面去了。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桶上面会浮着各种草木垃圾,只好用手把浮在上面的草木等扒拉掉,然后再挑水回家。不吃这口大井水,老屯又无处取水。所以,我就天天祈祷,希望老屯人能够早日吃上自来水。

一晃已经40多年了,每次回老屯都是年末,都是祭祖上坟,都是来去匆匆。但是,我总是想跟老屯人坐在火炕上喝着小烧酒聊聊那些过往的事儿,聊聊跟老井有关的事儿。

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邻居柱子叔当兵不在家。柱子叔家里只有婶子和她女儿红莲在家。红莲小我一岁左右。红莲妈妈忙得没有时间去井沿提水的时候,母亲总唤我到红莲家,跟红莲抬水。我喜欢看红莲的杏花眼睛,还有那薄薄的似玉一样的小嘴唇。红莲的皮肤白而光滑,我抬水时一旦触到她的身体就会心惊肉跳。红莲说话轻轻的,非常受听。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喜欢上了红莲。一听妈妈唤我,你别看书了,快去帮柱子婶抬水去,我就非常高兴。我平时不敢上红莲家的,因为红莲不跟男孩们玩儿。来红莲家只有屯子里跟红莲年纪差不多的几个小姐妹。我来到红莲家屋前,底气十足地喊,红莲在屋吗,跟我抬水去。红莲嘻嘻哈哈地从屋里出来,她用手轻轻地捋了一下额前的那缕刘海儿。我把挂在板障子上的水桶和支在墙边抬水的木棍子拿起来,用木棍穿过铁水桶的鼻梁,我们合抬起这只空水桶,走向老井。走在街道上,你瞧我一眼,我瞧她一眼,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我们一会儿就来到老井。我们虽然也可以自己打水的,但是大人是绝不会让我们这些小孩子自己干的。井太深,一圈一圈往上绕着井轱辘非常费力气。因为我们力气小,一旦控制不好井轱辘,轱辘跑了排,那是会打伤人的。我们只好等来井边打水的大人们。这时我就会扯起红莲小手玩抓猴游戏,等着大人帮我们提水。这时就会遇到大人跟我们开玩笑,你们俩好像天生的一对小夫妻。我们就跟他急眼,争辩着说,我们才不是天生的呢,天上咋能生夫妻哩。我们一次一次地抬水,直到把红莲家的大水缸装满为止。红莲妈妈就会说,你到屋坐一会儿吧,辅导辅导你妹妹作文。我就会跟红莲挨在一起。这时红莲脸就会红,我的心跳得就更厉害了。但是我们很快就会进入了学习境界。等妈妈喊我吃饭了,我才颠颠地跑了回去。有时红莲妈妈留我在她家吃,红莲还会往我碗里夹好吃的菜哩。我就这样跟红莲一起抬了几年的井水,直到红莲爸爸转业回来。红莲和妈妈爸爸搬走了,到县城去了。没过几年,我考上大学,离开家,就再也没看到红莲。

老井故事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初夏我们用冰窜打下井底里的冰块解暑。正月十五到井沿滚冰。寒冬腊月人们从井里提溜上水浇滑冰场。屯子大人小孩吃完晚饭,挤到滑冰场热热闹闹地玩。下乡知识青年往老井里面撒白灰。老井第一次没了怪味。每年生产队长安排人下到井底清理脏污。老井由原先木制轱辘,后来安装轴承变成铁制的轱辘,往上提水就方便多了,再后来井口安装上了封闭的井板,盖上了井房子。

由老井让我想到了老屯榛柴岗眼前实实在在的变化。过去泥泞的难走的土路今天硬化了,而且是从小屯子一直延伸到乡里;低矮的小土房,都翻盖成了铁皮盖落地窗的红砖大房子;我小时候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色灰色衣服找不到了,老人小孩们都穿着时兴的服装;只有过年才能够吃上的白米饭和面食,今天可以甩开腮帮子想着法子变着样子吃了;锄头铲地,牛马犁地,今天全部都被大型农业机械代替了;四十年前全屯只有一名教师家里有台黑白电视,天天吃完晚饭,我们这帮小孩子成群结队到人家挤着看电视,现在老屯家家户户都安装了有线电视,网络宽带,村民利用互联网,把老屯生产的大黄米、小笨鸡、笨鸡蛋等等销往世界各地,赚洋人的钱啰!眼下老屯人腰包鼓了,家家户户都有了存款,日子过得很富足很幸福哩!

老屯已经快到了,我已经瞧见老屋旁那棵高高的大榆树了。我停下车,从车里出来,吸一口老家的味道。一晃四十年了,老屯老井老树老屯人,都是我的亲人、我的牵挂。

一进老屯,碰到了来接我的发小。他跟我介绍说,这回中央扶贫下真功夫了,全乡基本上都吃上了自来水。我一进屋就急急忙忙地来到厨房,打开自来水龙头,一股清澈透明的自來水流了出来。发小递给我一只碗,我一口气儿就闷进去大半碗水。那甜滋滋的清水一股脑儿流进了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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