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
摘 要:欧美哥特小说与中国新时期西藏魔幻小说之间有着很多奇异的相似和相异之处。除了写作手法上的某些不谋而合,小说中还隐藏着作家们对其所属创作区域丰富的社会关注和想象,体现了对未来的某些疑惧和憧憬。从普世价值角度说明二者之间的这种想象的相通之处和区别所在,旨在发掘这两类小说类型更加丰富的审美内涵、社会和人文价值。
关键词:神奇;社会想象;哥特小说;西藏魔幻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1-7836(2019)03-0101-03
中国新时期的魔幻小说(包括西藏魔幻小说)显然是受到了20世纪80年代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虽然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在发展过程中吸收了很多欧美现代主义、超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但若因此说欧美哥特文学与中国新时期的魔幻小说之间有什么直接关联还是有待考证的。笔者认为,即使有这种不明显的联系也是微乎其微的,不足以作为研究凭证。从发展方向来说,哥特小说在其以后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诸多小说形式,比如浪漫主义小说、科幻小说、侦探小说、悬疑小说、恐怖小说等,这些小说的共同点在于虚构要比现实的特色更突出。而魔幻现实主义的关键词在于“现实主义”,也一直在标榜现实,虽然中国的魔幻小说不能等同于拉美的魔幻小说,但就现实主义这一点来说,二者是有相当的一致性的。因此,中国新时期的魔幻小说与上述众多的小说形式是搭不上边的。综上所述,将欧美哥特小说与中国新时期西藏魔幻小说进行比较,应该说完全属于平行研究的范畴。
从对哥特小说的研究状况来看,国内学界的研究是相对有限的,与国外学者相比也是滞后的。一方面由于哥特小说长期以来形成的“边缘小说”“通俗小说”的地位使之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一方面也由于研究哥特小说存在一定难度(主要是语言上、时间上以及欧美庞大的创作地域上的障碍),使众多国内学者望而却步。目前只有少数的著名学者,如肖明翰、李伟昉、黄禄善、王晓姝等人在研究上取得了一些突破和成绩,但这样的研究阵容和现状还不足以使哥特小说的研究迈向成熟。而与哥特小说相关的比较文学方面的研究就显得更加薄弱。不同的是国内学者们对中国新时期魔幻小说的研究是非常丰富的,但单独对西藏魔幻小说进行研究的就比较少了。研究重点多集中在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的接受上以及受到其重要影响的、创作成绩显著的名作家身上,比如莫言、陈忠实、贾平凹、李杭育、扎西达娃等人,而把西藏作为一个魔幻小说的创作区域来研究是凤毛麟角的。本文通过对研究现状的考察,试图从二者的比较中发现更丰富的审美内涵,以及不同民族文学之间在社会想象这方面的相通性和差异性。
一、普世的神秘与神奇——共同的“人”的想象异世界
魔幻现实主义的关键词在于“现实主义”,也一直在标榜现实,套用马尔克斯的一句话就是:“不管怎么样,加勒比的现实,拉丁美洲的现实,一切现实,实际上都比我们想象的神奇很多。我认为我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仅此而已。”[1]虽然中国的魔幻小说不能等同于拉美的魔幻小说,但就现实主义这一点来说,二者是有相当的一致性的。综上所述,将欧美哥特小说与中国新时期西藏魔幻小说进行比较,应该说完全属于平行研究的范畴。
这两者能够进行比较研究的关键在于它们之间有着不可忽视、卓然可比的相似之处。而产生这种相似之處的背后总是有着某种相似的内在动因。“从文学本身看,人类的共同需要和愿望在类似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中,就可能产生出类似的文学现象……”[2]这取决于人类社会在历史长河中的一致性和规律性。而人们对于这种相似的社会需要和愿望总会有意无意地体现在文学作品中,尤其是这些神异色彩较为浓厚的文学作品中。所以,它们的相似之处不仅在于它们都为读者带来了独特的阅读体验,更在于它们有着相似的现实追求。然而这种相似并不是绝对的,它们之间总是同中有异、异中含同。例如,它们都有对未来世界充满疑惧和憧憬,都有对自我创造物的无法掌控,但哥特小说中也会体现出一些隐秘的后殖民的伤痛,西藏魔幻小说则更多的是对民族、宗教、人类命运的思考。
哥特小说与西藏魔幻小说在社会想象这方面有个重要契合点,就是对“人”的想象。人是个复杂的个体,但站在全人类的视角上来看,这种复杂是具有普泛意义的。无论他们的自然人文环境、宗教神话、社会历史有多少的不同,人的存在总是表现出共性。这两类小说通过异质的描写手段共同展现了丰富的人性世界和心理世界,包括人的某些畸形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两类小说对人性和心理的想象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扩大化的,为了集中体现就要做到手法鲜明。人性和心理的复杂性导致了哥特小说和西藏魔幻小说完全可以言说不同的侧面。所以,即使是共同的“人性”想象,在想象手段和内容上二者也还是存在区别的。
二、人性的丰富想象
人性想象过程其实是一种人性的塑造过程。人性永远存在,它也是文学作品中永恒的话题,但像哥特小说和魔幻小说中如此丰富和特别的就不多了。从整体上来讲,“黑色”的哥特小说多展现人性的阴暗面。欧洲的哥特处于开创者身份,它的阴暗人性描写的丰富性并不足以说服人。受创作范式的影响,人物的类型本身就有局限:恶棍的权威者、纤弱且富于想象的少女、利欲熏心的人、复仇饥渴的人等。他们展现的多是人性或善或恶的一面,缺乏一种丰富的体认。而美国的哥特小说在这一点上就充实得多了,人性本不易做出简单绝对的善恶评断,就算是阴暗面也可以体现出很多形式,比如畸形的混合体。说到“畸人”,就不得不提奥康纳。她的“畸人”世界以身体的畸形做喻体,灵魂的畸形为本质。他们常常表现出偏狭、自恋、疯狂、痴迷或者变态,而这些非常态多数都是从人物的自身出发,尤其是心理来展现的。西方人相信宗教原罪,强大的负罪感使他们与世界存在一定的疏离感受。他们常遭受压抑恐怖的自我拷问,却难以获得结论。行为怪癖、体貌缺失是他们的一大特征,有收藏人体器官者(《善良的乡下人》)、有懒惰邪恶者(《慧血》)、有嗜血暴力者(《好人难寻》)。作者如痴如醉地塑造了“畸人”的群像,丰富了世人对人性的认识。安妮·赖斯的“吸血鬼系列”是个独特的存在,吸血鬼是个阴暗的存在物,但是作者将他们赋予了同人类共同的爱恨情仇和丰富人性,甚至在生存过程中比人类更多了一种对于身份的焦虑。这也是作者的聪明之处,她通过一种隐蔽的方式揭开了当代人在自我审视中不易发现的人性侧面。
西藏魔幻小说同样塑造丰富的人性,但它的手法更加特别。它更善于利用人与自然、人与神灵、人与人和人与自身的多重关系来衬托人性。而且,这类小说中展现的人性和矛盾要温和和可理解得多。人与自然和人与神灵的关系其实是一致的,因为藏民认为“万物有灵”。在自然与神灵面前,他们显得谦卑、恭敬、恐惧、善良、纯净。比如穿梭于小说中来来往往的朝拜人,比如寻找理想之地的忠诚信徒,比如随时随地尊拜山神水神的藏民们。在人与人的关系上,他们远没有那么复杂,年轻男女单纯地爱恨、仇人之间轻松地释怀、为了金钱与女人决绝地杀戮。这种关系既体现了宽容、果断,又体现了落后之下的愚昧和残忍。在人与自身的关系中多表现为一种人性的变化过程。在历史的长河中,人的一生会扮演不同的角色,这些角色赋予了他们不同的人性优势。比如《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中的琼,《西藏,隐秘岁月》中的次仁吉姆,《水乳大地》中的泽仁达娃。以泽仁达娃为例,一个残忍傲慢的康巴汉子,为了一个女人血洗了婚礼现场,却细密温柔地对这个女人诉说着自己的爱,一个一生杀戮流血的土匪,却在晚年成为了一个“英雄”喇嘛,救了仇人的儿子独西,并完成他的复仇心愿。再比如《风马之耀》中的复仇青年,人性逐渐在他复仇的过程中得到复苏,逐渐对复仇产生了恐惧和怀疑,好的人性因子逐渐得到了张扬。对西藏人性的想象是形成整个西藏社会想象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样的人性特征背后暗含了整个西藏社会的美好和存在的社会矛盾,尤其是封闭和打破封闭之间的矛盾。
人在面对恐惧的时候能够最真实地展现自身的人性特征,死亡绝对是恐怖之最,人性中的理性在此时已经被边缘化。所以对生死的态度能够最大程度地彰显人性的特征,这对人类来说是个既恐怖又神秘的话题。在两类小说中经常有神鬼人共同出现的场面、现实与异境相连、死而复生的情节,其中都蕴藏着人对生死的态度。神是守护众生的存在,魔鬼是死亡的代表,人在其中常常是无能为力的。从这一点上看,人在为人的时候对死亡仍然是以恐惧为主的,尤其是负有深重罪恶感的时候,对未来的天堂或下一世都无法确认的时候。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死亡的恐惧是人对自身的恐惧。这种恐惧才最终导致了人性的异变。西藏魔幻小说的一大特色是伟大、善良之人的死是幸福与升华的象征,就像让炯活佛死于神秘的虹化过程,从大人变成了婴孩。这是对这个人的人性最好的神秘化肯定。
三、人的心理探微
哥特小说和西藏魔幻小说从其最重要的艺术特征来说都可以勉强叫作“心理”小说,它们或以恐怖和魔幻作用于读者的心理或直接运用这种手段进行心理探索。抛开前者的文学接受心理,这里只对小说中的人物心理进行探究。
心理可以说是人性形成的前奏,从形式上来说它比人性表现得更加复杂多样。而有些心理特征则根本不会进入人性形成的阶段,比如说集体无意识。“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意识之中,因此也就从未为个人所获得过。它们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遗传。”[3]也就是说,作者对一个地域的人的集体无意识的描述实际上代表了对这个地域从古至今的一种生活形态、文化形态的想象。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就是这样一个例证,拉美的人民长期陷入一种孤独的无意识中但却并不自知。西藏魔幻小说也较擅长描绘这种集体无意识,在这一点上与《百年孤独》是非常相似的,尤其是无感于孤独和封闭。正像初入藏区的传教士的评价一样,西藏的人民只知道三件事:信仰、劳作和娱乐,但却过得异常充实。他们不关心外部事物,以至于有新事物闯入时措手不及,甚至导致强烈的排斥和无视,形成一种心理防范意识。隔绝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并不缺少完美,是一个一切随缘、一切命定的世界。被迫打破这种状态的开始,只会让他们感到惊恐和鄙夷。比如,塔贝看到拖拉机的说明书时认为这一类的东西都是无用的,可悲的是他并不是由于不懂而懊恼,而是真的认为那是无用的东西。
同样是对孤独和隔绝空间的体认,哥特小说就更注重个人奇异心理的透析。面对孤独与封闭,他们常常陷入恐惧、惊讶、痛苦,致使内心封闭、独异、偏执。打破封闭正是他们内心的渴望。这是传统哥特最普遍的桥段,而当哥特走到爱伦·坡的时候,恐惧就不完全来自于外在环境了。坡被称为“心理哥特的鼻祖”,他使哥特的恐怖发生了内转向。人们开始无法逃脱自己的心理暗示,从恐惧产生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了主人公要在这种恐惧里走向癫狂。他们从逃离开始,最终走向出现死亡的幻觉,置自己的身心于死地。从《贝瑞妮丝》这部短篇小说开始,他的心理哥特也就从一个偏执狂开始了。故事中的恐怖景象都是由主人公想象出来的,他制造了恐惧又为恐惧所害,他迷恋牙齿和许多自认为无意义的东西。这种心理探析是证明哥特小说并非“边缘文学”的一大证据。它深入了人类的内心世界,利用想象挖掘出了人的心理上最为隐秘的恐怖和偏执。作者所做的努力以期得到社会的回应,希望能够为理想的重建搭建一座桥梁。
其实,这种心理探索的背后仍然是作家對于创作区域现实的长期关注和想象。它从最深的层次判断了这个社会的样貌,从最富探索意义的领域将一种社会价值传递给了世人。
四、结束语
社会想象展现了一个小说家的创造力,也透露出或者放大了某个特定社会和普遍的社会内容。将哥特小说与西藏魔幻小说中的社会想象进行比较,贯穿全篇的思路是二者异中含同,同中有异。两类小说存在着非常丰富的相似点,但隐藏的差别又让我们看到了很多内在的原因,而对“人”的关注成为了他们最为贴近的着眼点。本文旨在从这些社会想象背后发现它们更多的创作价值、审美价值和社会价值。